天空的煙花是短暫的，短過曇花，卻又是絢爛的，令百花失色。像人的一生，一直在追逐，捕捉到了便是喜悅，錯過了只能嘆息。我，錯過了奶奶，就空留后悔與愧疚，一生難忘。

記憶中奶奶在世時，每年大年初一一大早，我會早早地起床，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來到奶奶的住處，攥起小拳頭使勁兒地叩門：“奶奶，俺給您拜年來了！”那時，奶奶早已梳洗完畢，故意藏在門后，等我敲完門后突然打開，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俺孫兒真乖，疼奶奶！等一會兒奶奶給你下餃子、熬羊肉?！蔽倚『锼频奶饋恚瑩渫ㄒ宦暪蛟诘厣?，對著地板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奶奶笑著抱起我，用那雙歷經(jīng)幾十年勞動而磨得粗糙的手，輕輕抹去我頭上的灰，從棉褲兜里掏出早已焐熱的紅包塞進我懷里，哼著戲曲走進廚房開始下餃子、熬羊肉。我屁顛屁顛地跟在奶奶后面，聽著外面爸爸燃放的鞭炮噼里啪啦地響，吃著奶奶精心包的大耳朵餃子，啃著她專門給我留的香噴噴的大羊腿。

這就是拜年，是過去的拜年，是曾經(jīng)真實的拜年。這也是現(xiàn)在懷念的拜年，是虛幻的夢中拜年，是我只能無數(shù)次默默向往的拜年。

最后一次給奶奶拜年，我卻“敗”給了手機。那年因為除夕熬夜搶微信紅包，初一早上我起得晚。一直到上午九點多，媽媽多次叫我起床無效后，硬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催我去給奶奶拜年，我這才若有若無地給奶奶磕了三個頭——其實為了省事，我的頭根本沒著地。奶奶笑了，顫巍巍地掏出紅包。我一把搶過來，打開一看，嘟囔一句“真少”，飛也似的逃走了，躲到書房里繼續(xù)玩手機……我沒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次給奶奶拜年。

過完年的夏天，奶奶因病去了和我們相隔遙遠的那個世界，撇下了我這個她最疼愛的孫子。

就在奶奶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從此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奶奶了。我曾經(jīng)在很小的時候告訴奶奶，我長大要去買一架大飛機，帶著奶奶飛到太上老君那里，給奶奶吃長生不老的金丹，然后環(huán)游世界，給她最好吃的、最好看的、最好玩的……然而，這一切夢想最終都變成了夢幻泡影。

在大戰(zhàn)霧霾的“城市禁放令”下，我感覺這個大年初一有些許冷清，整個城市聽不見鞭炮聲，看不到煙花。電視里重復宣告著：“新年快樂！”我不會再去碰微信里的紅包了，因為我知道，得到就會失去，盡管那金額有的比奶奶紅包里的錢多得多。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爸爸就開車載著我們駛向豫東老家，回到奶奶生活了一輩子的那個偏僻鄉(xiāng)村。我和爸媽一起來到麥田里奶奶的墳前，畫個小圈，擺上供品，燃紙放炮，爸爸還禱告著讓奶奶起來收錢。我像變回了多年前的那位少年，喊道：“奶奶，俺給您拜年來了。”然后張開雙臂，仿佛要給她一個擁抱……雖然麥田里晨霧朦朧、春寒料峭，但朦朧中好像真正見到了奶奶，內(nèi)心里蕩漾著溫暖。滿懷溫暖，我跪在奶奶墳前，噌噌噌叩頭三下，雖然頭著地聲音不大，但褲腿和腦門已沾了泥土，雙眉和頭發(fā)也染上了冬霜。

鄉(xiāng)村里年味兒很濃，看起來熱鬧非凡。透過晨霧，我還不時捕捉到遠處的天空中盛開著美麗的煙花。聽說，花開新春就來了，新春來了就要拜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