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房子空了一個月沒租出去,隔壁間的小越噘著嘴埋怨房租攤高了,她催我叫房東打廣告,趕緊把那間空屋租出去。房東在小區(qū)附近貼了很多“牛皮癬”,但沒有效果。我只好在網上發(fā)了個信息。很快,有一個男孩打電話來說想看房子。他看了后很滿意——他結實地看了我和小越幾眼,我和小越還算中看吧。我感覺到,他的滿意,應該包含了這個成分。
房子租出去了,小越很高興,說是要迎接新來的鄰居,大家一起吃個飯。樓下的毛家飯館,三個人,淡淡的交情,吃飯,介紹著自己的籍貫、從事什么職業(yè)啊之類的。這樣的光景,在我六年的流浪生涯中,出現(xiàn)過太多次了。更多的時候,我們來不及溫暖對方,就匆匆離去,石沉大海。漂泊的人,聚散講的是一個隨緣。
他是一家大公司人力資源部經理的助手,27歲,江西人,黑黑的,樣子挺時尚,頭發(fā)弄得像刺猬似的豎在頭上,小山眉很濃,微微的腫眼泡,未開口說話,嘴角先就有了笑意,挺友好的,但同時也看出這個人藏著狡黠的一面。他似乎很餓,先是快速吃完了一碗飯,然后又盛了一大碗,把那盤腌蘿卜條炒臘肉吃個精光,最后還喝盡了土雞燉板栗的罐湯?!八褱铣缘眠B渣子都沒?!毙≡匠盟舷词珠g,對我擠了個鬼臉??匆粋€胃口極好的人吃飯真是一種享受,你會明白什么叫大快朵頤、什么叫饕餮,那真叫一個痛快。這樣的痛快,還是讓人窺見了某種獸性的東西,我隱隱地感覺到了。單是他搶著買的,還說了一大堆以后在生活上要我們多關照這類的客套話。
誰見過如此壯觀的場面呢?樓頂長長的晾衣竿上同時晾著七條內褲和七雙棉襪。江西男孩每周洗一次內褲和臭襪子,他先是把它們混在一起扔進桶里用洗衣粉浸一夜,然后用手一攪,再用清水漂兩次就掛起來晾。陽光很好的中午,我們幾個在樓頂碰頭,風吹著晾曬的衣服,一擺一擺的,仿佛在說話。男孩對我們的胸罩十分感興趣,他湊過臉來看:“啊,你們全都穿海綿的,你們全都作假……”
一個成年男子的生活是豐富的。江西男孩在周末總會帶幾個朋友來宿舍玩,男的女的都有,開著音樂,大聲喧嘩。我有些反感,但還是沒說什么。小越回來得晚,她回來時,他們也慢慢平息了。有一回,他敲我的門,問我打不打麻將,說是差一個人,讓我陪一下。我正想拒絕,想說很累了,但他卻搶著說,他的朋友很想打,還是陪一下吧,拜托了。
是他的兩個同事,一男一女。女的我認出來了,她常來這里過夜,應該是江西男孩的女朋友中的一個,我記得還有另一個女孩子也來這里過夜。她的眼睛毫不客氣地打量著我,又看了看江西男孩,半開玩笑卻又酸酸地說:“你可真有艷福啊,跟兩個美女住一起。”江西男孩向我介紹他的同事,業(yè)務部經理。我這才轉過臉來看清那一個男子,他生得俊朗,卻有一股傲慢的表情,板寸發(fā)型,目光犀利,右手拇指和食指掐著煙蒂,手肘支在桌上。他的鼻翼翕動著,有淡淡的煙冒出,眼睛有些放肆地看著我。我向他點頭問好,他禮貌地回應。低下頭去打牌,我依然能感到他灼人的目光。我贏得一塌糊涂,11點半,我提出不打了,要回房睡覺。江西男孩突然跟了進來,他問我能否考慮今晚陪陪他的業(yè)務經理。我正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地、一字一句地、狠狠地跟他說,我不愿意。關了門,反鎖上,我不害怕什么,可是因為厭惡,我使勁地把門推緊,仿佛這樣能使自己跟他們隔得更遠些似的。我想起那個男人,打牌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把煙吹到我臉上,眼角帶著邪邪的余光……我還看見那個女孩子脫了鞋,把腳板伸到他大腿上,腳趾彎曲著在那上面拱來拱去……
江西男孩跟我們住一起也有好幾個月了吧。在他眼里,小越是一個有著隱秘生活的女孩子,她的生活是豐富的,符合這個城市青年男女的健康標準。小越每天回來得很晚,有時帶著滿身酒氣。盡管她從不帶男人回來,但她的生活是會讓人產生聯(lián)想的。這一個呢,幾乎是一個死寂的人。她從不在晚上外出,也從不唱歌,一回來就關上房門,誰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好像沒男人來找過她吧。是的,沒有男人來找過她,她是內向的、怯弱的,穿著打扮土里土氣的。唉,她的生活太貧乏了。她真可憐。
也許他是出于同情和憐憫邀請她,這樣一個可憐的、沒有男人垂青的女人居然拒絕了這件事,他想不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怎么也不可能了解,這個可憐的女人有多么強大的內心和強悍的意志。她無視于當下城市男女生活的所謂“健康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