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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棋王》是阿城的成名之作,1984年發(fā)表于《上海文學》,被譽為新時期“尋根文學”的發(fā)軔之作,發(fā)表雖早,但文字簡勁,氣度超逸。汪曾祺先生在這篇評論中說:“讀了阿城的小說,我覺得,這樣的小說我寫不出來。我相信,不但是我,很多人都寫不出來。這樣就增加了一篇新的小說,給小說的這個概念帶進了一點新的東西。否則,多寫一篇,少寫一篇,寫,或不寫,差不多。”[1]這已是極高的評價。在評論中,汪曾祺先生大概對《棋王》從四個方面進行了評論。
一、知青
知青是那個年代特有的產物,而且“知青題材”的小說在一段時間內涌現(xiàn)出了很多,大多寫農村的殘酷環(huán)境對這些天真爛漫的城市青年們的考驗和打擊,有的是感嘆農村的貧窮落后,有的是發(fā)出作為知青痛苦的呻吟,也有贊美農村廣袤的大地與勤勞質樸的人民,而更多的是描寫知青們在絕望中找尋希望。在這些“知青題材”小說里,城市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這個事件是一切人物命運、故事悲歡離合的主角。但是汪曾祺的《棋王》不同,知青上山下鄉(xiāng)事件只是作為背景,而“棋呆子”王一生的身世、性格、以及下棋的故事才是真正的主體。而且就像汪曾祺先生說的那樣:“我很慶幸地看到……他們大都不怨天尤人。彷徨、幻滅,都已經過去了。他們懷疑過,但是通過懷疑得到了信念。他們沒有流于憤世嫉俗,玩世不恭。他們是看透了許多東西,但是也看到了一些東西。這就是中國和人。”
《棋王》中的王一生,雖然生活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但他依然對吃、下棋,對生活保持著熱情和虔誠。汪曾祺先生認為知青是悲壯的樂觀主義者,在認清了這個社會的一些痛苦和陰暗后,依然可以熱愛生活。就像加繆在《西西弗斯神話》中表達的那樣,既然無法擺脫推石上山的悲劇,何不享受這個過程來蔑視諸神對他的懲罰。這也是作者阿城的態(tài)度,是一種能適應任何環(huán)境,并且敢于接受和永遠保持熱情的達觀。
二、吃
關于“吃”,汪曾祺先生說“大概古今中外的作家都有點清高,認為吃是很俗的事。其實吃是人生第一需要。阿城是一個認識吃的意義、并且把吃當做小說的重要情節(jié)的作家(陸文夫的《美食家》 寫的是一個饞人的故事,不是關于吃的)。他對吃的態(tài)度是虔誠的”。[2]對于在火車上吃飯這一段描述細致傳神,歷來為人稱道:
“拿到飯后,馬上就開始吃,吃得很快,喉節(jié)一縮一縮的,臉上繃滿了筋。常常突然停下來,很小心地將嘴邊或下巴上的飯粒兒和湯水油花兒用整個兒食指抹進嘴里。若飯粒兒落在衣服上,就馬上一按,拈進嘴里。若一個沒按住,飯粒兒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雙腳不再移動,轉了上身找……”[3]
大多數(shù)尋根作家在描寫知青生活時都會描寫生活的苦難,甚至用一些夸張的手法來突出那段時期的特別,但是阿城筆下的生活看起來卻是極為日常的,“吃”也只是尋常生活中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吃”解決了生存的物質方面,王一生對“吃”特別重視,但卻不苛求吃的多么好,只要求頓頓吃飽就是福,表現(xiàn)的是知足常樂的境界。
三、下棋
在作品中,王一生只有兩種基本欲求:一是吃飯,二是下棋。吃代表著純物質需求,而下棋則是純精神需求,二者看起來毫無聯(lián)系,但卻蘊含了豐富的人生哲理?!昂我越鈶n,唯有象棋。”這和吃一樣,是最基本的需求,只不過一者為物質,一者為精神。因為是基本,所以必然執(zhí)著,不可能被改造,也不可能被剝奪,書中說:“我說:‘假如有一天不讓你下棋,也不許你想走棋的事兒,你覺得怎么樣?’他挺奇怪地看著我說:‘不可能,那怎么可能?我能在心里下呀!還能把我腦子挖了?你凈說些不可能的事兒?!盵4]
汪曾祺先生評論說:“人總要待在一種什么東西里,沉溺其中。茍有所得,才能證實自己的存在,切實地掂出自己的價值”。人總要有那么一件事,能夠為其傾其所有,耗盡所有熱情,這才叫活著。王一生這一輩子就是為了棋活著,棋就是他活在這個世上的精神動力和支柱。他不屑于高攀棋界的知名人士,卻對一名撿垃圾的老頭甘拜下風,在他眼里,誰有真本事,誰就是真正的大師,與政治、革命毫無關系。
書中激動人心的高潮就是描寫王一生九局車輪連環(huán)大戰(zhàn),這也是王一生人生的高潮,在貧瘠困窘的生活里書寫了一部英雄傳奇故事。但這并不是王一生的本意,在開始之前他甚至感到害怕,但他是別無選擇的。比賽結束,日子還是像原來一樣過,還是吃飯睡覺。但深陷大戰(zhàn)的王一生就是令人俯首的“棋王”,即使被侮辱被恥笑,仍然付出全部的耐心和毅力,等待這個時機爆發(fā),讓那些旁觀者目瞪口呆。連環(huán)大戰(zhàn)后,他看到母親的無字旗哭著說:“媽,兒今天明白事兒了。人還要有點兒東西,才叫活著。”[5]王一生自己的“東西”是棋,他生活的定力也來自于棋。撿垃圾的老頭告訴王一生:“若對手盛,則以柔化之?!?,讓對手入你的勢。這勢要你造,需無為而無不為。無為即是道?!蓖跻簧宓乐凶钪匾牟糠志褪堑兰宜枷胫械摹盁o為而無不為”,或者說,這也是他的人生之道。這也是汪曾祺先生說的最后一個方面,道家思想。
四、道家思想
首先主人公王一生的名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6],體現(xiàn)了其中“規(guī)律”的思想,也蘊含了生生不息的力量。王一生雖然有一身棋藝,但在那個年代,這項技能并不能給他帶來溫飽,而去作為知青下鄉(xiāng)也不過是為了吃飽飯而已,因為這就是他的最高理想。除了吃飯和下棋,王一生對自己身外的世俗不聞不問,因此在王一生弱小普通的外表下,所體現(xiàn)出的是道家的“無欲、無知、無為”,也就是所謂的“返璞歸真”。其次,在道家的思想中,柔弱的東西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反而具有更強的生命力。在車輪大戰(zhàn)中,王一生就表現(xiàn)出強大的生命力: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著我們,雙手支在膝上,鐵鑄一個細樹樁,似無所見,似無所聞。高高的一盞電燈,暗暗地照在他臉上,眼睛深陷進去,黑黑的似俯視大千世界,茫茫宇宙……”[7]
此段文字充分展示了在鄙俗平常的外表下人表現(xiàn)出來的強大的生命力,而人的生命又與這世界宇宙氣息相貫通,毫無疑義地體現(xiàn)著道家文化“天人合一”的思想。車輪大戰(zhàn)是故事的高潮,更將王一生的人生從“無為”帶到了“無不為”,是順應了生命的要求,更充分體現(xiàn)了老莊的主張:無為為體,有為為用。
汪先生認為《棋王》中體現(xiàn)出道家的思想,僅僅是拾垃圾老頭,和王一生的思想,并不能代表作者阿城的思想,但我認為,阿城受道家影響很深,道家的思想還體現(xiàn)為對于苦難的灑脫和豁達,就這一點來說,不論是書中的王一生,還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阿城都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書中開篇寫“我”第一次見到王一生的場景,周圍環(huán)境嘈雜,學生模樣的王一生獨坐在火車中的一角,不受周遭環(huán)境影響。阿城在“文化大革命”開始,去山西農村插隊,后轉往內蒙,而后去云南建設兵團農場落戶,所以他是真正體驗過書中那樣的知青生活,也在精神世界匱乏的時代善于觀察生活,也就是像他在《棋王》中表現(xiàn)出自己的哲學:“普遍認為很苦的知青生活,在生活水準低下的貧民階層看來,也許是物質上升了一級呢!另外就是普通人的‘英雄’行為常常是歷史的縮影。那些普通人在一種被迫的情況下,煥發(fā)出一定的光彩。之后,普通人又復歸為普通人,并且常常被自己有過的行為所驚嚇,因此,從個人來說,常常是從零開始,復歸為零,而歷史由此便進一步?!盵8]
注釋:
[1] 汪曾祺:汪曾祺說阿城小說《棋王》,《名作欣賞》,2005年01期
[2] 汪曾祺:汪曾祺說阿城小說《棋王》,《名作欣賞》,2005年01期
[3] 阿城:《棋王》,作家出版社1999年版,第15頁
[4] 阿城:《棋王》,作家出版社1999年版,第79頁
[5] 阿城:《棋王》,作家出版社1999年版
[6] 老子:《道德經》,陜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四十二章
[7] 阿城:《棋王》,作家出版社1999年版
[8] 阿城:《棋王》,作家出版社1999年版
作者簡介:陳彤,女,漢族,1993年,籍貫山東淄博,青島大學在讀,2015級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