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所要找的,就是我真實的內心的東西。為靈魂放歌,這才是好的。我現(xiàn)在開始起步了?!?/p>
微風和煦,陽光透過綿密的樹林,灑落在廟宇的屋脊上,殿門口熙熙攘攘,竹椅擺放齊整,孩童們你追我趕,穿梭在其中。幾位青年人有條不紊的,繼續(xù)忙碌著開展前最后的調適與布置。一瞬間,熱鬧與靜謐碰撞,沖調出勃勃生機的氣息,縈繞在這座古老的廟宇上空。
“楊春蕾臨摹敦煌藏經(jīng)洞繪畫作品展”即是在這里展出,這是一場以“回歸”為主題的展覽,僅看“敦煌”二字,就足以牽動人們心中那份包含著似遺憾、似疼痛、似向往、似神秘的種種情愫。展覽選擇在成都文殊院舉辦,是一種守望,亦是一種凝視。廟宇殿堂的古樸建筑,屋檐角上金鈴的清脆響聲,諸佛菩薩的莊嚴法相,同楊春蕾版的“敦煌藏經(jīng)洞”作品,一同守望著千里外滿目瘡痍的敦煌,也一同凝視著萬里外靜默在大英博物館內的敦煌“寶貝”。
敦煌,是一個在絲綢之路上繞不開的重鎮(zhèn),一方在藝術史上丟不掉的寶地,一片在歷史文化上汲取不完的土壤,一處在佛教史上備受尊崇的凈地。敦煌,千百年來總是人們話題的中心,尤其是在敦煌寶藏流失各國以后?!岸鼗驼?,吾國學術之傷心史也”,雖然現(xiàn)在關于敦煌的研究成果正在慢慢綻放,敦煌研究院屹立于莫高窟旁靜靜守護,游客們可以出入洞窟一飽這藝術寶庫的魅力,但是我們的研究成果上面仍然要注釋著斯坦因編號、伯希和編號等,這也是為什么,今天能夠在文殊院看到這樣一場展覽的緣由。
守望:我要把它們帶回來
“我要把它們帶回來?!睙o論是在展覽現(xiàn)場,還是后來拜訪楊春蕾,他總是笑一笑,堅定地說出這句話?!八鼈儭?,即是那一批被分散藏于世界各地博物館的敦煌藏經(jīng)洞繪畫品?!皫Щ貋怼?,即是楊春蕾決定用張大千的方法,將這些遺存于世界各地博物館內的敦煌藏經(jīng)洞藏品,重新帶回國人眼前。
許是楊春蕾從小結緣佛教,直到今日,他仍然堅持以佛教題材作畫,是位名副其實的佛教畫家。他出生于藝術世家,父親是著名的張大千藝術研究專家楊詩云。12歲時,他跟隨父親前往昭覺寺,探查張大千題寫的碑刻,那時,他第一次認識了寺院與和尚,也是那時,“佛教”的善念落入心間。1988年,楊春蕾入西南師范大學歷史系文博專業(yè)求學;1995年,他于成都教育學院美術系畢業(yè);2004年,他師從大風堂關門弟子孫家勤先生。家學深厚,學院深造,名師指導,造就出了今日擅長書法、工筆重彩及篆刻的他。也因為昔日文博專業(yè)的學習,考古知識的積淀,致使今日他能夠完成“敦煌藏經(jīng)洞繪畫作品”的修補性臨摹,開啟這一次意義深刻的守望。
早在1999年,楊春蕾就開始為守望敦煌作出了準備。為紀念張大千誕辰100周年,四川省美術館舉辦了《楊詩云、楊春蕾父子補成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未完稿畫展》。這是楊春蕾和他父親楊詩云共同完成的一次展覽,展覽展出了26幅補繪的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未完稿”。所謂“未完稿”,即只是用文字對構圖、色彩進行了標注的畫稿,很多臨摹壁畫上的人物臉部都是空白的。楊春蕾和父親楊詩云根據(jù)這些文字,參考了現(xiàn)今敦煌壁畫圖像資料,在線條、人物結構、色彩等方面,采用張大千的方法,共花了3年多時間完成了這些作品的補繪。如果說這是楊春蕾在守望敦煌之路上書寫的第一筆,那么這也為他日后臨摹藏經(jīng)洞繪畫品奠定了重要的一筆。有了這一次的補繪,他開始關注到了散落各國的藏經(jīng)洞繪畫品。
2009年,楊春蕾的一位朋友從國外歸來,向他展示在大英博物館拍攝的敦煌絹畫。“從此便開始系統(tǒng)搜集資料,了解敦煌藏經(jīng)洞的繪畫、經(jīng)書等藏品?!蹦壳?,據(jù)已發(fā)表的敦煌繪畫品進行全面統(tǒng)計,集合各國出版的繪畫品圖錄、散藏于敦煌文獻中的畫作、國內外圖書館、博物館等地散藏以及部分私家收藏,整理出敦煌繪畫品目錄,共計有1700余件。這1700余件繪畫品中,今天藏于英國大英博物院和印度中亞古物博物館的敦煌繪畫品共有562件,其中英國藏278件,印度藏284件。法國吉美博物館藏有225件;俄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藏有210件,包括絹畫59件,麻布、幡畫78件,紙本畫24件,殘碎片49件。散藏于中、美、日、韓各國的敦煌繪畫品共有42件。另外還有部分私人收藏等。散藏于文書中的敦煌繪畫品共有658件,其中,英國藏99件,法國藏225件,俄國藏87件,中國國內(其中:中國國家圖書館藏197件多為經(jīng)卷護首、北京大學圖書館藏5件、甘肅藏9件、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9件、上海圖書館藏27件)藏247件?!爸袊墓鍖殻谷灰獠拍芸吹囊?,這是多么令人心痛!像印度所藏的沒有公布出來的作品,甚至連一眼都看不到?!睏畲豪倜棵空劶按颂帲几锌f分。于是他下定決心,要用“恢復性臨摹”的方式,讓這些流失海外的絹畫重回人們的視野,希望被盜走的中國國寶——敦煌壁畫能魂歸故里。
“這批東西很有價值,國內很多人都沒意識到?!彼偸沁@樣嘆息到。楊春蕾所說的“這批東西”就是指敦煌藏經(jīng)洞中的繪畫品,這些繪畫品主要繪制或印制于絹、紙、麻等材質的載體上,多繪制于約7至10世紀。由于繪畫品保存不易,存世作品稀少,因此它們是研究中國繪畫史不可多得的資料。這些繪畫品中包括敦煌白畫、勞度叉斗圣變相、觀音菩薩圖像系列,地藏圖像、行腳僧圖、西方凈土圖像、藥師圖像、文殊菩薩圖像、毗沙門天王圖像、父母恩重經(jīng)變圖像、瑞像圖、熾盛光佛變相圖等,題材豐富,價值極高。很可惜的是,這些價值連城的繪畫品在被搬運到世界各國的過程中,多數(shù)被損害。有的從中被撕扯為兩半,從此不再相見;有的被腐蝕、掉色,不再完整;還有的因為材質脆弱,只留下碎片。賀昌群先生曾道:“唐宋的絹本紙本畫像(包括版畫及繡像)其制作時代,大抵始于盛唐,初唐以前的殆絕無,中唐晚唐的比較多,五代趙宋也有?!睒s新江先生也曾說:“敦煌石窟保存了大量的壁畫、雕塑,藏經(jīng)洞出土了一批木版畫、絹畫、紙畫、麻布畫、刺孔、粉本、絲織品、剪紙等美術品,這樣大量的考古藝術遺存,是人們研究佛教藝術以及其中反映的各種文化影響的重要依據(jù),也是人們探討中古時期東西方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歷史本身和它們之間交往的歷史的宏大形象資料。”無論是在藝術研究領域,還是在文化歷史研究領域,敦煌藏經(jīng)洞的這些繪畫品都有著重要的意義與價值。就是這樣一批有價值的繪畫品,或損壞、或流失,想要一睹真顏,已是如夢般遙遠。
傾注:半生之力只為完整歸來
此次展覽,楊春蕾共展出20多幅“臨摹”和“修復”的大英博物館藏敦煌絹畫。敦煌藏經(jīng)洞繪畫品總共1700余件,除卻未公布圖像資料的繪畫品外,少則也有千余幅。他說憑借一己之力,想要將這些繪畫品全部修復、臨摹、展現(xiàn)在國人眼前,傾盡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夠完成。但是,作為一名佛教畫家,從現(xiàn)在開始,傾盡半生之力,將這些繪畫品的代表作品,能修補、臨摹一幅,便是一幅,能帶回來展現(xiàn)一幅,便是一幅。我不禁為他心中的責任與大愛感到動容。在他身上,傳承中華文化是已任,為藝術傾盡心血是本責,以他的方式帶回祖國瑰寶即是大愛。所以,他不怕背離市場,在物欲橫飛的當下時代,選擇以一名藝術家的視角來踐行藝術家的使命;所以,他能夠在畫室里一畫就是五年,只為臨摹藏經(jīng)洞繪畫品。
“修復性臨摹”、“創(chuàng)作性臨摹”、“技術性臨摹”是楊春蕾介紹此次展覽作品的主要用詞。這不禁讓人生起疑惑,這些臨摹方式和“臨摹”究竟有何不同?相比與1999年的《楊詩云、楊春蕾父子補成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未完稿畫展》,此次臨摹敦煌藏經(jīng)洞繪畫品難度非常大。張大千“未完稿”尚有人物結構、色彩等標注,然而此次的臨摹卻只能依靠藝術家自身的藝術修養(yǎng)來完成。雖然臨摹仍采用張大千的方法,但是在人物結構、色彩、線條等方面就得需要他自己來認知和判斷。再加上這些繪畫品損壞的厲害,往往頭部、手足、衣角、法器等部分都已不能辨識,想要這些作品“完整歸來”,就不能只是臨摹出原作品,而是要完善這些缺失的部分。這種完善,在楊春蕾看來,要有三個標準:一是要符合人體結構、畫面構圖的基本原理;二是要符合佛教常識;三是要尊重原作創(chuàng)作年代特定的審美趣味。
這三條標準中的任何一點,都足以成為“完善臨摹”的難點。好在楊春蕾一是具有美術學院深造的基礎,對于人物結構、線條、色彩都有一定的基礎,能夠將人物、畫面殘損的部分以適當?shù)谋壤?、結構完成補繪;二是他從事佛教繪畫創(chuàng)作三十年,對佛教常識明了于心,哪位菩薩的佩飾應該是什么,諸佛菩薩的手印、法器又是什么,他都能夠合理的補繪出來;三是他師承張大千關門弟子孫家勤先生,且父親楊詩云就是著名的張大千研究專家,他一直從事張大千研究,對于敦煌壁畫的風格本就較為熟悉。即便如此,他還是反復查證資料,研究圖像資料。
此外,楊春蕾早期文博專業(yè)的積淀,也在此時為他打開了一扇窗。對他來說,這也是一種學術性的、考古性的、研究性的臨摹。敦煌藏經(jīng)洞繪畫品多是繪于絹、布、麻等材質上面,不但色彩氧化,而且絹畫在搬運過程中的錯位,導致了人的形象、手的形象全部錯位,更有甚者,圖像只有一半,如Chxxii0023號釋迦瑞像圖,該圖已經(jīng)被分成兩部分藏于英國和印度,據(jù)學者研究,該圖還有部分殘片藏于俄國。還有那些繪于布面上的作品,臨摹也是很有難度。“布是不能直接用來畫的,直接畫是上不了墨,也上不了色的,這種作品臨摹時,還要對布進行制作和處理。”面對這些殘缺不全、圖像錯位、又繪于特殊材質上的繪畫品,他只能夠通過自己的積累與藝術修養(yǎng),逐步進行調整、補繪,經(jīng)過諸多的準備與創(chuàng)作,來達到完整臨摹的目的。
通常,楊春蕾的創(chuàng)作思想也會體現(xiàn)在補繪稿中,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些補繪作品將是“楊春蕾版本”的敦煌藏經(jīng)洞作品。在正式補繪之前,楊春蕾通常會準備3套草稿,反復調整構圖、布局、細節(jié),以求達到自己最滿意的效果。一件原作,他也是以三件不同視覺的作品來呈現(xiàn),一件是白描,一件是色彩,還有一件則是通過他特有的風格和筆法,呈現(xiàn)出來的原作與補繪部分的對比稿。在第三件作品中,他用自己的燒灼風格,將原作與補繪部分的交界處作以區(qū)分,你能清楚地看到,哪些是原作遺留的部分,哪些是楊春蕾補繪的部分,這也是他的創(chuàng)作所在?!拔蚁氡磉_的是,所有事物都不會長久,但消失并不意味著毀滅,而是某種意義上的再生?!边@樣來完成一件完整的作品,就得需要一個多月。
凝視:為傳承而堅守,為靈魂而放歌
如今,展覽雖逐漸落下帷幕,但是楊春蕾的“修復性臨摹”還在繼續(xù)。因為此次展覽受時間的限制,很多信息不能夠直白呈現(xiàn)。因此,楊春蕾打算在下一次個展時,將同時展出英國、法國、俄羅斯、美國四國所藏繪畫品的臨摹圖像,并標注每一件作品的收藏地址、出處、編號、尺寸等信息,完成對每一件作品的考證。他就是如此認真地堅持,堅持著做一名佛教畫家,堅持著傳承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當然,他也堅持著自己的藝術生涯,堅持著自己的藝術風格與藝術創(chuàng)作。
談及藝術創(chuàng)作方面,楊春蕾表示,雖然自己一直堅持以佛教題材作畫,但是他的作品可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傳統(tǒng)的佛教題材畫,端莊肅穆可供于廟堂之上;一是創(chuàng)作性的佛教題材畫,以佛教為元素,融入自己的世間萬物的認知與理解,融入自己對藝術的追求與探尋而形成的作品,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完全體現(xiàn)。就像楊春蕾版本的《八十七神仙卷》,較原作而言是放大版的作品,大到每一位人物的表情、發(fā)須、衣褶都清晰可見,且楊春蕾在繪《八十七神仙卷》時,融入了自己對人物的理解與構圖,他的版本于原作而言,實際上就是一種藝術創(chuàng)作。
“在這張畫里,我畫的人物,絕不照搬。我要重新畫這張傳世之作,就要學它最好的東西,不對的要修正。在這張畫里,我基本上解決了造型問題、人的結構和人物關系的問題?,F(xiàn)在看來,我畫出來的,和原來的版本不一樣了,人物結構和衣服等都有了顯著的變化。當然,臨摹這張畫,對我自身也是一個挑戰(zhàn),如怎樣保持一顆純凈的內心,怎樣持之以恒?!本瓦@樣,楊春蕾畫了好幾年,而這好幾年,實際上也是楊春蕾在傳統(tǒng)與創(chuàng)作之間游走、博弈的過程,也是他尋找自我的過程。
另一種創(chuàng)作諸如《大千世界》系列、《紅太陽》系列、《黑太陽》系列、《寂》系列等,更多地是以佛教元素來展現(xiàn)他對生命、對事物的認知與感觸。就像是世間萬物是均衡的、是生生不息的一樣,你所感覺到的世間萬物的變幻,就是筆下釋放與創(chuàng)作的最初原動力,而這些創(chuàng)作原動力展現(xiàn)出來的藝術語言,將在一幅作品中達到均衡,展現(xiàn)出它自己的勃勃生機。這也是一種凝視未來,凝視內心真我的修學過程。
“我一生所要找的,就是我真實的內心的東西。為靈魂放歌,這才是好的。我現(xiàn)在開始起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