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簡介】
千金大小姐離家出走遭遇英俊專車司機,她以為是羅曼蒂克的開始,可他卻微笑說:不好意思,我是來綁架你的。劫匪顏值這么高還有沒有天理?更何況他還這樣溫柔,帶她上天下海,滿足她的所有愿望。江漂渺表示:美男計也太過分了!
1
江漂渺第一次遇到廉止時算是流年不利。
她連滾帶爬地上了車,把車門用力甩上,說:“師傅快走!”
車外追來幾個人,想要把車門拉開,可前面駕駛座上的男人無動于衷。江漂渺抬起眼睛,同他在后視鏡中撞見,四目相對,他眉心有漂亮的紋路,如水波,并不快樂,像是童話中提過的快樂王子,哪怕周身都是珠寶,卻也掩不住傷心。
江漂渺心想,這么好看,當什么專車司機呀?
她剛想完,那群人已經上前要砸車門了。江漂渺顧不上花癡了,上躥下跳地說:“走?。煾?!你再不走,咱倆都要交代在這里了!”
“你要去哪里?”
江漂渺隨口說:“哪兒都行,帶我走就成?!?/p>
半晌,像是響起一聲輕笑,男人慢慢地踩下油門,越野車像匹野馬似的,瞬間狂飆了出去。江漂渺因為慣性,后腦勺重重地撞在了椅背上。追她的人被甩得遠遠的,她哈哈大笑,問前面的人說:“開車水平這么好,你是開賽車的?”
“不是。”那人翹起嘴角,淡淡道,“我是逃犯?!?/p>
“你真會開玩笑……”
江漂渺還沒說完就停住了,因為男人一踩剎車,將頭轉了過來。他太好看,因此反倒少了很多可以拿來形容的詞匯,只說好看太淺薄,可是,她找不到別的合適的詞句。
江漂渺曉得自己有點兒顏控,看到美人兒就走不動路??墒菒勖乐娜私杂兄酥频叵胫?,如果他是逃犯,那自己就是和他私奔的共犯,纏綿到天涯,真是浪漫死了。
這念頭非常滑稽。男人用一種稱得上深情的視線注視著她,被她面紅耳赤的樣子逗樂了,帶著冰冷的笑聲說:“你叫江漂渺對嗎?”
“是啊……”
“江敖的獨生女?”
“沒錯……”
“就是你了?!彼f,“江小姐,我正式通知你,你被綁架了。”
江漂渺從小被養(yǎng)得有些驕縱,和老爹吵架就能離家出走。她往日不是沒遇到過綁架犯,可是沒有一次是像他這樣單槍匹馬的。
她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來說:“師傅,你真幽默!”
“我不是開玩笑的。”
這位好看的司機從懷中掏出一把槍來,對著她比畫了一下。江漂渺哽住,在槍口下心亂如麻,只能勉強維持住風度,沒有驚聲尖叫。
“你要綁架我?”
“是的?!?/p>
“可你不是……專車司機嗎?”
“你約的那個司機被我打暈了丟在路邊,這是他的車。一會兒你記得確認一下,給人家一個好評?!?/p>
他說完,江漂渺就在內心狂喊:神經病?。〗壖芊高€管人家給不給好評的嗎?!
這事情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了。江漂渺做著最后的努力,說:“師傅,您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他看了她一眼,重新將車子啟動,“我叫廉止。還有,別叫我?guī)煾?,像個伙夫。懂嗎?”
江漂渺點了點頭,她受過訓練,老師說真被綁架的時候切記不要惹怒綁匪。廉止對她識相的態(tài)度很滿意,想了想,又問她:“剛剛你逃出來的時候,追你的是什么人?”
“是我的保鏢……”江漂渺帶著哭腔說,“為了把他們甩掉,我費了不少工夫呢?!?/p>
“多謝?!绷拐嫘膶嵰獾馗屑さ?,“如果沒有你的努力,我想綁架你,要比現(xiàn)在麻煩得多。江小姐,你可真是個好人?!?/p>
2
江漂渺被發(fā)了好人卡后,心情非常復雜。
她被廉止一路帶著去了海邊,連夜坐船出海。她暈船吐了,廉止和她本來在一起,可是當她吐出來的那一瞬間,他立刻站起身,凌波微步似的飄去了別的房間。
江漂渺一個人在船艙里,想哭又哭不出來,最后只能咬牙想,這個綁匪可真是個王八蛋啊。
“王八蛋”帶著她上了這個荒無人煙的小島。兩人進了鬼屋似的別墅后,廉止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抽出一條手帕丟給她說:“洗手間在左手第二間。”
“什么?”
他嘆了口氣,像是覺得她的問題很蠢,道:“你不覺得這里很臟?”
“覺得呀……”
“那你還不去打掃一下?”
他說完就坐在了唯一干凈的沙發(fā)上。江漂渺剛要開口,就看到他狀似無意地掏出槍來,漫不經心地摸了摸說:“唉,一顆子彈都沒用,浪費了?!?/p>
這種時候,保命要緊!
這里臟得要命,江漂渺有潔癖,被臟得想哭又忍住,蹲在地上把地板擦了,又去擦廉止面前的桌子。
他側著頭不知在想什么,手撐在額邊,半閉著眼睛。江漂渺瞥他一眼,忽然發(fā)現(xiàn)他竟然已經睡著了——而他那把槍,被隨手扔在了沙發(fā)上。
她小心翼翼地過去,伸手想要拿,碰到的前一秒,卻被猛地向前一拽。她整個人投懷送抱進了他的雙臂間,他沒睜眼,夢游般將修長的手臂攬在她的腰間。她不敢動,半晌,聽到他問她:“怎么了?打掃好了?”
“沒有……”她結結巴巴回答說,“我看你睡著了,想替你蓋上被子?!?/p>
他好像笑了一下,胸膛共振出悅耳的聲響,響在江漂渺的耳邊,震得她耳朵癢癢。他將槍塞入了她的掌心,金屬的溫度涼得她心驚肉跳。她抬起頭,想要看清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只是似笑非笑,終于睜開眼睛,望著她,卻像是望到了很遙遠的過去。
“用過槍嗎?”
“沒有……”
“你父親沒有教過你?”
其實江敖是教過她的。她不再說話了,因為手里的槍輕飄飄的,里面并沒有子彈。
這是一次試探,即使她真的拿到了槍,也無法動廉止一根汗毛。江漂渺抬起眼睛,恰好同廉止對視,他眼底有深不見底的光,像是試探,又像是毫不在意。
“去睡覺吧。”他放開她,微笑著說,“房間在二樓。江小姐,不要試圖逃跑,那樣會讓我很為難的?!?/p>
江漂渺沒敢說話,低著頭往樓上走。上面應當特意收拾過了,房間內還算是干凈,她把門反鎖起來,這才撲上床,將藏在鞋底的追蹤器激活。小小的芯片亮起紅光,將位置傳送回江家。她總算松了口氣,卻又想起廉止看著她的神情。
“真是討厭。”她捂住臉,輕聲說,“一個綁架犯,長得這么好看做什么?!”
3
江漂渺眼巴巴地等了三天,還是沒人來救她。
一邊的廉止從她身后路過,問她:“在看什么?”
她正趴在窗邊,可憐兮兮地看著窗外的大海,幻想能看到江家的保鏢帶著迫擊炮,一炮轟平廉止的這間鬼屋。可這想法一定不能被廉止知道,所以她裝可憐,小聲地說:“我好無聊?!?/p>
“無聊?”廉止挑了挑眉毛,像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大小姐,你被我綁架了,還在考慮無聊不無聊的事兒?”
江漂渺面紅耳赤,答不下去。他上下打量她,片刻,問她說:“逛街嗎?”
廉止將她趕到了衣帽間里,要她打扮好再出來。廉止在外面等著,聽到聲音回過頭,看到她已經散著發(fā)走了出來。她的頭發(fā)長而光滑,緞子似的淌下來,淌過她雪白的手腕,漂亮得無可挑剔。
他眼睛亮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過去說:“我來替你整理?!?/p>
她將發(fā)繩遞給他。他站她身后,能夠看到她粉紅的面頰同蝶翅似的睫毛。一縷頭發(fā)落下去,掃過她的頸子,她不大自在地動了動,聽到他問自己說:“這么多年,你過得快樂嗎?”
“快樂……”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斟酌著回答,“我認真生活,是一個有夢想的富二代……所以,廉大哥,你能不能放了我呀?”
“為什么叫我廉大哥?”
“我看面相……你比我大,這樣叫不對嗎?”
她這樣看人時足夠楚楚動人,廉止沒有回話,將視線長長久久地投注在她脖子上那一小片胎記上。
“你的胎記從小就有嗎?”
“是啊?!彼谒淖⒁曄拢X得皮膚滾燙,“我爸說我剛出生就有,那時候很紅,他還擔心……”
說到這兒她沉默了,因為想起自己被綁架了,不知道老爸會有多擔心。他察覺到她情緒不高,替她打了個漂亮的花結說:“走,帶你去逛街?!?/p>
兩個人坐直升機又轉快艇,最后上了一艘巨輪。輪渡停在公海,深深的夜里,光芒在幾公里外都能看到。接待的侍者戴著白手套,微笑著說:“廉先生,這次來有什么要玩兒的嗎?”
“帶小姑娘來見見世面?!?/p>
廉止在外時,說起話來有種漫不經心的冷淡。江漂渺左顧右盼,小聲問他:“這是哪里呀?”
“鬼市?!?/p>
“什么?!”
他看她驚訝,握住她的手說:“跟在我后面別亂跑。古時人們將天明前出現(xiàn)的市集叫作鬼市,因為上面販賣的東西都見不得光,現(xiàn)在移到渡輪上,意思也相差不多?!?/p>
廉止也太會玩兒了吧!
江漂渺緊張,立刻緊緊地跟著他,恨不得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他唇邊含了笑,在無數(shù)的燈盞下,像是整個人都在發(fā)光。江漂渺偷偷地看他,覺得他真好看,讓人捉摸不透,卻又該死地更有魅力了。
“想看衣服,還是珠寶首飾?”
“都看膩了。”
他為難地皺起眉道:“小姑娘不就喜歡這個嗎?那你想看什么?”
“當然要看以前沒有見過的東西!”
她有點兒沾沾自喜,因為難倒了他。兩個人站在十字路口,一邊的海上拖出去好遠的燈,在海面上一漂一浮,將那橙黃色的光芒揉碎了。深夜的海,遠方是深不見底的黑,巨大的輪船也像是滄海一粟,風從不知名的地方吹來,吹得她額首的碎發(fā)蓬亂地顫抖。
他抬起手,其實是無意識的舉動,連自己都不懂在做什么,只是將她的發(fā)輕輕地別在了耳后。
她傻了眼,呆呆地看著他,像只花栗鼠。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來,牽著她大步往前走。
“去哪里?”
“帶你見一見沒看過的東西?!?/p>
4
廉止這個人,思路一定和別人不一樣。
至少江漂渺在像個秤砣一樣沉了底兒之前,都沒想到他會一腳把自己踹下船。藍而透明的海水從兩邊上涌,小小的氣泡像一顆顆透亮的珍珠,上方的廉止慢慢游來,隔著潛水面罩,仍能看到那含笑的眉目。
“跟我走?!?/p>
他向著她打手勢,怕她沒跟來,索性牽住她的手。兩個人孤獨地向前。順著洋流前行并不費力,至少江漂渺還有余力可以思考,廉止哄著她穿上潛水服時跟她說過,要帶她去看花。
什么樣的花長在水中?她生物學得并不好,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兩個人隨波逐流,不知過了多久,前面的廉止終于停下,又向她比手勢,示意她不要走神。江漂渺有些緊張,下意識靠近他。他張開手,將她攬在懷中,一手護著她,另一手向著海中拋下了什么東西。
像是命運在面前睜開了眼睛,這一刻,海水仍沉默,只是有萬千的“星辰”一瞬間綻開,無數(shù)絢爛的光漂浮而至,環(huán)繞在四周。江漂渺止住呼吸,被光芒環(huán)繞在中間,不敢動彈。她怕驚擾到這些“星星”,呆呆地看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廉止正在敲她的頭。
隔著氧氣面罩,她茫然地看向他,他將什么塞到了她的手里,示意她撒出去。江漂渺沒有撒遠,只在自己身前。果然,那些光又迫近了一點兒,借著彼此的映照終于看出,原來是無數(shù)發(fā)光的魚類。
它們形狀古怪,身上長滿了花朵一樣的發(fā)光觸手,其實看起來有些惡心。江漂渺打了個哆嗦,徹底從這夢幻的場面里回過神來。當廉止帶著她浮上水面,她終于問道:“那些是什么?”
“經過基因移植,將能夠發(fā)光的海洋植物同魚類一起培育出的新品種?!彼念^發(fā)濕漉漉的,可是眼睛是冰涼的,明明帶著笑,卻讓人下意識想要離開,“喜歡嗎?”
江漂渺不知道怎么了,是海風太大,還是他的笑容太寒冷,她打個哆嗦,結結巴巴地回答說:“喜歡。”
“我知道你會喜歡的。你們江家人都喜歡……”
他說著沒頭沒尾的話,像是在暗示著她什么??伤牪欢?,被凍得瑟瑟發(fā)抖,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廉大哥……”
她這樣叫了,他便微微一笑,又問她:“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歲了?!?/p>
“是個大姑娘了,你父親一定很疼愛你吧?”
“是……”
他終于發(fā)射了定位,不過三分鐘,就有游艇駛來將兩人從海中載起,他還在介紹:“這是鬼市新推出的項目‘月光花園’,我們算是第一批游客,下次報我的名字可以打個八折。”
“我再也不想來了?!?/p>
她小聲嘀咕。他聽到了,故意問她:“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下次肯定報你的名字!”
她說完,又蔫蔫地坐好,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那片海,心底卻有了惆悵。
氣氛本來這樣好,可是怎么就……忽然變了樣子呢?
回去以后,江漂渺就生了病。
她發(fā)高燒,廉止溫柔地問她:“想吃什么?”
她小聲地回答:“牛奶粥……”
“你生病,確實該喝粥?!彼⑿Φ卣f,“可惜我不會煮粥?!?/p>
他簡直是要氣死江漂渺。江漂渺沒忍住,哭了起來,覺得丟人,又把臉埋在枕頭里不肯出聲。從他的角度看去,她哭得一起一伏,看起來可憐極了。
“哭什么?”
她不說話,半天才哽咽著說:“沒哭?!?/p>
“這么大了,還愛撒嬌?”
她猛地翻坐起來,瞪著他說:“我要回家了!都怪你,害得我生了病,連粥都不給我煮!”
他表示驚訝時總愛挑眉毛,可她沒心情欣賞,跳下床就往外走。他并不攔她,跟在后面,直到她要下樓,才握住她的手臂說:“別往下走了?!?/p>
“為什么!”
“你沒穿鞋。”
他嘆口氣,將她一把抱起來。她在他臂彎里掙扎,因為生病沒有力氣,像是只小貓在鬧別扭,最后只能有氣無力地掛在他身上。他縱容她的胡鬧,將她放在床上,半晌,又替她把淚擦了,問她:“你想回家?”
“對!”
“江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綁架犯,你現(xiàn)在被綁架了?”
“你別騙人了……”她哭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如果……你真是綁架犯……我爸不會這么久……都不來找我的……”
“如果他沒找到呢?”
“不會的……我的定位芯片一直在正常運轉……”
他恍然大悟,卻又啼笑皆非地說:“怪不得你這么有恃無恐,江小姐,我實在有些小瞧了你?!?/p>
江漂渺抽泣著問道:“你到底是誰?”
他看她哭得實在太慘,替她端了杯溫開水來,親自遞到她嘴邊。江漂渺喝了一口,卻不離開,就這么抬起眼睛望著他。廉止總算笑了,回答她:“江小姐,我再次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廉,廉止,是你父親江敖先生派來保護你的?!?/p>
“為什么要保護我?”
“因為你的父親遇到了一些麻煩,如果我不說是綁架,你一定不肯同我離開……”他停頓一下,望著她,有憐憫同惋惜,可更深的,卻是難以察覺的笑意,“您的父親現(xiàn)在,一定焦頭爛額到沒有精力保護你了。”
5
江敖這個人,名聲并不算太好。
他年少時家境普通,因為眼光好,拿出全部家當投資了生物工程,漸漸地才有了如今的財富。旁人對他的評價,總是離不開“狠”字??蓪Υ毰?,他卻寵若珍寶,捧在掌心中,讓她嬌養(yǎng)得一點兒風霜都沒見過。
可沒見過風霜并不意味著傻,江漂渺能夠理解,父親一定是抽不出精力,才會把自己放到別人手里來保護。
她不再哭鬧,乖乖吃藥,按時上床睡覺。廉止夜里來給她測溫度,看她閉著眼睛,可是眼睫毛微微顫抖,分明是沒有睡著的樣子。
他走過來,將手輕輕地落在她的額頭上。因為吃了藥,她出了薄薄一層虛汗,浸濕了額角的碎發(fā),貼在面頰上,顯出三分伶仃的可憐。她從來都是快樂的,愛笑愛鬧,笑的時候將面孔高高揚起,是最驕傲天真的樣子。廉止喜歡她那樣的神情,讓人覺得這世上總有些肆無忌憚需要被守護。
只是她注定不會永遠天真的,就像是所有美麗的東西都將被毀滅。
只是這一刻,他寧愿把時光拉長,要她在一切都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仍能快樂。
“江小姐,”他輕聲說,“怎么還不睡?”
她沒有立刻作答,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他,輕聲說:“我想爸爸了……”
江敖從來工作忙,可仍是把她捧在掌心。她是最幸福的小公主,卻也有顆最敏銳不過的心。
“很快你就能回到他身邊了?!?/p>
“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兒?”
“具體的江先生并沒有告訴我,我只是大致知道他早年的仇家找上了門。他怕忙中出亂牽扯到你,才讓我把你帶到遠離人群的地方?!?/p>
她猛地握緊了被角,眼中漾起霧氣,怔怔地望著他,可憐得讓人心折。
“那爸爸會有生命危險嗎?”
“我不敢保證,我只是收錢做事兒?!?/p>
他說得溫柔,可語氣中漠不關心的冷淡非常明顯。江漂渺明白他只是因為父親的雇傭才來到自己身邊,可心底仍無法自持地涌起幾分失望。這失望本是無根之水,卻又洶涌不絕地灌入,她咬住唇,良久,道了聲謝:“廉大哥,這些日子,多謝你?!?/p>
“我什么都沒有做,只是讓所有人都找不到你而已。你的定位芯片最好也不要用了,萬一被人截取了信號,很危險。”
她乖乖地點點頭,要起身將芯片關閉??伤棺∷瑢⑹执钤谒募珙^,將她重新摁回了床上。海風吹著窗上透開的一道縫隙,吹動著雪白的窗紗,籠住滿天的月色同云朵,屋中的兩人簇擁在一起。
他微微伏了身子,低著頭凝視著她。她不安地縮入被中,小聲叫他說:“廉大哥……”
“你好好休息,過幾天我就能送你去見你的父親了?!?/p>
“可我睡不著……”她猶豫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說,“我總在胡思亂想?!?/p>
她實在精通撒嬌的藝術。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拿她沒辦法,只說:“要我講故事給你聽?”
他不像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可江漂渺仍舊非常期待,乖乖地讓出了半邊床來。他坐下,手搭在她的肩頭,慢條斯理地說:“喜歡聽青梅竹馬的嗎?還是王子復仇記?”
“青梅竹馬!”
“真是個小姑娘。”他笑了,“喜歡聽這樣的兒女情長。”
她不服氣:“兒女情長怎么了,沒有愛恨,哪兒來的情仇?”
他沒有和她斗嘴,像是在思考從何說起,到底也只是說:“故事的開頭,男孩和女孩都還很小。他們在島上長大,那兒四季有花,常開不敗。男孩比女孩大了十歲,討厭她是個小跟屁蟲,總是故意把她甩開??伤矚g他,總要追在后面。
“有一次,男孩又把她丟下了。她走不穩(wěn),掉入海中差點兒淹死,被救上來時,第一句話卻是:‘哥哥,你別走,我一定乖’……”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江漂渺追問:“后來呢?”
“后來……他們分開了,再沒見過。”
這故事簡直沒頭沒尾到了極點。廉止看她一臉茫然,替她蓋好被子說:“故事時間到此為止,睡吧。”
“這算什么故事……”
“有人物,有劇情,有青梅竹馬,有愛恨,怎么不算個故事了?”
江漂渺實在沒好意思講,他可能確實沒有講故事的天賦。他要起身,她卻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將面頰埋在他的身上說:“故事我不滿意,你陪我睡覺吧?!?/p>
“這話可不能亂說?!彼ζ饋恚f,“小姑娘,怎么能讓男人陪著睡?”
“我不小了……”
她只說這一句,自己也覺得害羞,她被江敖保護得太好,戀愛一次都沒談過。她抱著他,覺得無比滿足與安心,這感覺莫名其妙,不講道理。
可感情本來就沒有理智與邏輯,是一眼注定的。哪怕心中明白,也許并不合適,可是如果事事合適才能任情感抽枝發(fā)芽,那也未免太過冷酷,同“愛”這個字簡直格格不入。
她忽然停頓住了,因為自己居然想到了“愛”?
她愛他?怎么可能……可是她想不出別的字眼來替代這一刻的感覺。江漂渺閉上眼睛,不敢再多想了。他任由她抱著,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脊,柔聲說:“快睡吧?!?/p>
“廉大哥……”她問,“你喜歡過誰嗎?”
“你覺得呢?”
“一定是有的?!?/p>
他這么好,怎么可能沒有過喜歡的人?可他并沒有回答,哄著她,要她睡覺。她本來毫無倦意,但是多奇怪,竟然漸漸就睡著了。
月色從云后透出來,涂亮了這一刻的世界。她伏在那里,沉沉入睡,而他凝視著她,手抬起來,輕輕地碰了碰她如烏云般的發(fā)。
像是深情,又如懷戀。
6
江漂渺醒來時,發(fā)現(xiàn)廉止已經不在了。
她赤著腳跑下床,剛剛拉開門,就聽到有人問她:“怎么光著腳就下來了?”
她猛地頓住,旋即驚喜地道:“爸爸?!”
說話的人正是江敖,他不過四十多歲,仍舊舉止儒雅,看到江漂渺,就笑道:“睡這么久,總算是醒了?!?/p>
“你怎么來了?”江漂渺實在是高興,“廉大哥不是說,你最近抽不出手嗎?”
聽到“廉大哥”三個字,江敖愣了一下,卻只是說:“已經處理妥當了,所以來接你回家?!?/p>
“那廉大哥呢?”
“他收了錢,就離開了?!?/p>
江敖說得輕描淡寫,看江漂渺的神色分明是失望透頂,卻也裝作不知道,只是說等她回去以后補償她,送她一個新的馬場。江漂渺勉強笑了笑,可心里沒有開心的滋味,明明要父親來接自己的心愿達成了,她卻只是在想,廉止這個人真的太壞了,怎么可以招呼都不打一個就離開?
她茫然地隨著江敖出門,外面直升機降落在空地上。江漂渺回頭看了一眼,來時覺得像是鬼屋的小別墅,在白天竟然有幾分秀氣的可愛。這是她和廉止住了這么久的地方,個中滋味,也唯有她自己能夠明白。
江敖問她:“怎么了?”
她搖了搖頭,上飛機時忽然問江敖:“爸爸,你說我還能再來這里嗎?”
“這里什么都沒有,你來這兒干什么?”
她曉得自己說了傻話,也就不再繼續(xù),垂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也就錯過了江敖探究的神色。
等回到家里,江漂渺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覺。在海島的日子就像是個夢,夢醒了一切都要回到正軌。她消失這么久,手機打開,全是姐妹團的信息,質問她去了哪里,是不是和野男人私奔了。
江漂渺倒是希望自己有個野男人,于是有氣無力地說出國了,承諾說要請客吃飯。江敖對此倒是很贊同,鼓勵她說:“盡情去玩兒,回來爸爸給你報銷。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多去散散心?!?/p>
江漂渺沒想到自己的心事這樣明顯,倒是有點兒扭捏:“也沒有心情不好……”
“你是我女兒,我還能不知道你嗎?”江敖笑道,“去玩兒吧,年輕人就是要和年輕人在一起,朝氣蓬勃才好?!?/p>
江漂渺到了地方,就被姐妹們拉過去,要她自罰三杯。她酒量好,連灌三杯也面不改色,還吆喝著要玩兒大的。
她這樣其實不太對勁兒,倒像是借酒消愁。閨蜜團連忙拉住她,做個眼色,要人把她架到一邊去。江漂渺被人扶到一邊還在喋喋不休:“我還能喝,這么點兒簡直小意思……”
“你已經喝了不少了,體內的酒精含量馬上要超標了?!狈鏊娜寺龡l斯理地說,“心情不好嗎,喝這么多?”
這聲音太熟悉,江漂渺傻愣愣地抬起頭,正好撞進廉止的眼睛里。她嚇一跳,見沒人注意到這邊,才壓低聲音問:“你怎么來了?!”
“不歡迎?”
“不是!”她憋了半天才說,“你這么在這大庭廣眾出現(xiàn),不會被人追殺嗎?”
他覺得好笑:“我為什么會被追殺?”
“因為……你不是說自己是逃犯?”江漂渺總算將話說出來了,又生怕傷害了廉止的自尊心,趕忙解釋說,“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就是覺得……你該小心點兒……”
廉止沒想到自己當初隨口的一句,她居然記住了,頓時扶額不語,半晌,才低低地笑出了聲。他笑聲好聽,江漂渺聽得心頭癢癢。兩個人坐在小角落里,不遠處的嬉笑聲似乎在千里之外,燈紅酒綠的光映在他的面上,可他仍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江漂渺知道自己是一廂情愿,可看著他,仍然覺得快樂又傷心。他察覺到了,問她:“回來了還不開心嗎?”
“那天,你為什么不告而別了?”
他隨口回答說:“錢貨兩訖,我留著做什么呢?”
“你只把我當作貨物?!”她幾乎是一瞬間就生了氣,提高了聲音。那邊有人看過來,她連忙又壓低,“廉止,你沒有良心!”
“我怎么沒良心了?”他還是那副四平八穩(wěn)的樣子,“我這不是來找你了?那時你父親在,我不方便和你說話,現(xiàn)在這樣,不是挺好的?”
他說得有道理,可她還在不高興。廉止失笑,專注地看著她說:“江小姐,你的包包要被摳壞了。”
她一副誓死不同他講話的樣子。他站起身,作勢要走,道:“我們的時間就這么多,你是要一直賭氣嗎?”
“你怎么了?”她果然開口,看著他揶揄的目光,有些臉熱,“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p>
“倒真的有?!彼p描淡寫地說,“我被人追殺,危在旦夕,江小姐,你愿意幫我個小忙嗎?”
7
江漂渺被綁在房間里,廉止下手綁她的時候有些猶豫,還問她:“這樣會不會磨得你手腕疼?”
她細皮嫩肉,可廉止這樣半跪在她面前,仰著頭望她的樣子好看得要命。她含羞帶怯地說:“沒關系,別耽誤了你的事兒?!?/p>
廉止要她幫忙的事兒說來也簡單,他說有樣東西落在了追兵手里,需要綁了她吸引對方注意力,他藏在一邊,趁人不備出來搶走就行。
這種事兒聽著就危險,可是江漂渺不知怎么的就膽大包天地拍著自己平坦的小胸脯答應了下來。等廉止真的將她綁好了,她才反應過來,覺得怕,卻又不好意思說,便小聲問廉止:“追兵什么時候來呀?”
“很快?!?/p>
廉止沒有起身,半跪在那里,看到她鞋尖上沾了一點兒灰塵,抽出紙巾,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干凈了。從江漂渺的方向看去,他烏黑的發(fā)間分開一道發(fā)線,江漂渺手癢,想要摸一摸他的發(fā),可是被綁住了,只好作罷,問他:“等會兒事情處理好了,我能不能……摸一摸你的頭呀?”
男人的頭一般不給人摸的,可他答應下來:“好啊?!?/p>
下一刻,他把頭套戴在了她的頭上,叮囑她:“別出聲,乖乖地坐著,我保證你不會有危險的。”
江漂渺點頭,嘴里也被堵上,發(fā)不出聲音,聽著他的足音走遠了,再聽不到。世界安靜下來,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她掌心里出了汗,沒來由覺得慌亂。有人的腳步聲響起來,慌張急促地向著她的方向走來。江漂渺有些害怕,下意識瑟縮著,想要縮到廉止懷中告訴他,自己怕得要命。
一聲槍響,是廉止走出來,彬彬有禮地說:“站在那里不要動。”
來人果然停住,急促地問他:“你想要做什么?!”
這聲音熟悉到哪怕閉上眼睛也認得出來,江漂渺在頭套下瞪大眼睛,苦于無法發(fā)聲,聽著江敖沙啞著聲音問:“廉止,你綁架了我的女兒,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先生這話說得很可笑,什么叫作‘你的女兒’?!绷剐α似饋恚f,“難道養(yǎng)了十幾年,你就忘了,漂渺究竟姓什么?”
江敖沉默??闪惯€在說:“十七年前,你從邱家手中奪走了一份關鍵性的生物工程文件,偷偷地賣給了對手,邱氏夫婦因此破產,避居到一個島上。可你偏要趕盡殺絕,制造了火災,將他們燒死,又帶走了他們的獨女自己撫養(yǎng)。”
江漂渺的心跳得很快,像是每一刻都將要死去。她不明白廉止究竟在說什么,可因為廉止的話,腦海中像是浮現(xiàn)出了許多零碎的畫面,像是大浪淘沙,洶涌著翻滾出來。
她那時一定年紀很小,被人牽著手站在山坡上。遠方,火光閃起來,有人抱起她向遠處跑去,她怕得哭出來,抱住那人的脖子,看到那人漂亮的眼睛里也含著淚光……
那人……那人竟然是十幾歲時的廉止!
她想要發(fā)出聲音,可是只能嗚嗚咽咽。江敖終于開口,聲音一瞬間老了許多:“那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后悔的事兒。午夜夢回我總在想,若是能夠回去,我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漂渺是無辜的。你當年被邱夫人帶在身邊,被她當作親生孩子一樣看待,漂渺小時叫你‘廉大哥’,你能不能放過她……”
“如果她能替自己的父母報仇,也算是盡了孝道?!?/p>
江漂渺不知道江敖是什么神情,只是聽到重重一聲,應當是江敖跪在了地上:“放過漂渺……你要什么,我都答應你。你那時將漂渺綁架走,卻沒有傷害她,還告訴她自己來是為了保護她的,不就是因為下不了手嗎?”
初見時的車上,廉止確實是將江漂渺綁架了,后來說要保護她,也只是因為不想要她厭惡自己。他頓了頓,旋即又笑道:“我那時綁架漂渺,是為了引出你??赡闾斏?,我找不到機會,所以把漂渺還給了你,如今終于成功將你引來了。
“我確實喜歡漂渺,從小就喜歡,如果不是你,我們兩個一起長大,也許如今已經結婚了。只是邱夫人待我恩重如山,不為他們報仇,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樂?!?/p>
“你究竟想怎么樣?”
一把槍被丟到江敖腳下,廉止微笑著說:“一把槍,一顆子彈,你可以選擇殺了漂渺,也可以選擇自殺。江先生,你是要繼續(xù)這樣沒有心肝地活著,還是為了當年的過錯死去,你自己選擇吧。”
屋中陷入長長久久的安靜,每個人都聽得到彼此的喘息聲。江漂渺目眥欲裂,絕望地想要制止江敖,她的爸爸……養(yǎng)她數(shù)十年的爸爸……就算廉止說那是她的殺父仇人,可是這么多年的感情,又怎么會是假的?!
江敖慢慢地彎下腰去,將槍撿了起來。他最后望了江漂渺一眼,將槍口指向了太陽穴。槍聲終究響了起來,江敖重重地摔在地上,硝煙的氣息中,廉止走來,將頭套從江漂渺頭上摘下。頭套下的她,哭得滿臉是淚,咬著牙不肯出聲,就那樣絕望地看著他。
“漂渺……”到了這種時候,什么寬宥過往都顯得可笑,他們對視,不僅回不去一天之前的那種快樂,甚至連很久很久之前,兩小無猜的過往都蕩然無存了。廉止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我送你回去吧,或者,我給你一把槍,你殺了我?”
“廉止!你為什么要用我威脅爸爸!”
她終于開口。天真的小姑娘不再快樂,他如同將她從玻璃花房中拖了出來,要酷烈的日光曬著她,要她再也沒有了家。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最痛苦不過?!彼従彽卣f,“他不會殺你,他會心甘情愿去死……如果他想對你出手,我會親自殺了他。飄渺,從始至終,我沒有想過傷害你。 ”
可這一切,又能怪誰呢?
她的親生父母早就已經去世了……而她當作親生父親一樣愛著的養(yǎng)父,也選擇了自殺……
愛短情長,說是一切都蒼白,可這一生,又這樣漫長。
她該怎么辦?愛他嗎,做不到;恨他嗎?可他明明是在為她的父母報仇……
她顫抖,牙關互相磕碰,響起細碎的聲音。廉止替她解開繩子,她跌跌撞撞撲到江敖身邊。她被江敖帶走時還太小,小到記不住親生父母的樣子??山綇男○B(yǎng)著她,將她捧在掌心,從牙牙學語到風華正茂……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是該感激廉止,還是該……恨他?
她將那把槍撿了起來,顫抖著瞄準了心臟。
“廉止……”她說,“你讓我怎么辦?”
扳機扣下,可是沒有子彈,他說只有一顆,就真的只有一顆。江漂渺坐在那里,終于放聲大哭。廉止站在一邊,想要碰她,到底收回手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干巴巴得可笑,他說:“漂渺……”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于是勉強笑了一下。
記憶飄得很遠很遠,將快樂拉長了,拉過數(shù)十年的光陰??墒鞘裁炊紱]有了,他給不了她親生的父母,又將她僅有的養(yǎng)父奪走。他做著正確的事兒,卻不能再擁抱她。
如果一切能重來……
他想要保護好她,要她快樂,要她天真。
他的漂渺啊……他想,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