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又被網(wǎng)友稱為“清華學霸合唱團”)在《出彩中國人》節(jié)目中演唱《我愛你中國》,感動了無數(shù)觀眾。合唱團中,既有“兩彈一星”功臣,也有飛機設計師,還有土木工程師。
72.3歲,這是合唱團成員的平均年齡。因為患病,主唱黃雅嵐的眼睛近于失明,登上舞臺時需要人攙扶。而《我愛你中國》是20世紀80年代的電影《海外赤子》的主題曲。就是這樣一個合唱團、這樣一支老歌,卻唱哭了無數(shù)觀眾。因為歌唱時,他們流露出一種感情—滿足而感恩。
“我們唱歌時要調動的感情是不用教的。每一位成員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在各個領域為祖國奉獻大半生,都從青澀的年輕人變成了滿頭白發(fā)的老人。歌一唱起來,一生的情感就涌出來了。我們要對祖國說的話,都在這首歌里。我想,觀眾‘聽哭了’的原因,不是我們唱得多么動聽、咬字多么準確,而是大家體會到了歌聲里的那份情。我們的聲音不專業(yè),但感情‘很專業(yè)’?!眻F長劉西拉說。
“我們畢業(yè)的時候,沒人要求留在大城市……有時候大家出去慰問演出,在火車上看到路過的山川河流,聊著聊著就回憶起了往事。說的人語氣平靜,聽的人已經流下眼淚?!?/p>
之前多年的歷練,讓他們成為各領域的資深專家,合唱團也因此成為“臥虎藏龍”之地。劉西拉說:“既然我們從國家學習了知識,就要用我們的知識報效祖國。前幾天我跟愛人陳陳講,如果讓我們有機會再過一輩子,是不是一定比這輩子過得精彩?我們的回答是不一定。因為你可能趕不上中國這樣巨大的變化,也不一定有這么好的機會。這個機會不光是享福,也包括吃苦?!?/p>
2017年3月,《出彩中國人》欄目組到上海挑選選手,上海交大推薦了劉西拉夫婦。劉西拉對導演說:“如果有興趣,我?guī)闳ヒ娨蝗喝?。每周六下午他們都聚到一起排練。”這群人就是清華大學上海校友會合唱團團員。
劉西拉向導演介紹的第一個人,是合唱團的首席小提琴手程不時。程不時的少年時光是在逃難中度過的。從濟南到廣西,一路上日軍的飛機從他頭頂呼嘯而過,不斷投下炸彈,他的身邊是無數(shù)的殘肢斷臂。從那時起,他就下決心要設計出中國人自己的飛機。
從清華大學畢業(yè)后,程不時成為我國第一代大型噴氣式客機運-10的副總設計師,常坐在副駕駛室跟著試飛員試飛。前幾年研發(fā)中國第三代客機C919時,程不時被聘為項目組專家組成員。2017年5月,C919試飛成功,87歲的程不時來到一架無數(shù)次成功試飛卻始終沒有投入商業(yè)生產的運-10前,摸著飛機淚眼婆娑。當人們問起這段經歷時,他說:“大型運輸機是國家實力的重要標志,研制工作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免不了要走一段彎路?!?/p>
還有合唱團的張利興和朱鳳蓉這對將軍夫婦。兩人從清華大學一畢業(yè),就進入中國唯一的核試驗基地新疆馬蘭基地工作。馬蘭基地有句俗話:八百里瀚海無人煙,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因為食材太缺乏,他們就從老家?guī)Я穗u蛋到馬蘭孵出小雞,再讓雞下蛋。而當時最大的難題是借不到資料,要查閱資料,得坐一天汽車和三天四夜火車趕去北京。2016年,74歲的張利興才從馬蘭返回上海老家?!八麄兪恰畠蓮椧恍恰Τ?,為中國核試驗事業(yè)奉獻了一生。”劉西拉說,“談起來,這不僅僅是一群人的故事,這是一代人的故事。他們這輩子很精彩,但也有人看起來如此平凡?!?/p>
1 9 9 7年,劉西拉的一伙老同學要組織入學40周年慶,卻找不到一位叫孫勤梧的同學,他和大家已經失聯(lián)了整整35年。后來,終于查到他在新疆伊犁建筑總公司做總工程師?!拔覀兎浅8吲d,讓他一定要來參加同學會。孫勤梧回答:‘能見到大家真高興??!但我要來得先坐汽車到烏魯木齊,再坐火車到北京,來回得一個多禮拜。我現(xiàn)在還沒退休,重任在身,實在走不開啊。’大家建議他坐飛機。他說:‘說出來你們別笑話,我還真沒那么多錢坐飛機?!覀兙腿w捐錢給他買機票,讓他一定要來??吹侥菑垯C票時,他熱淚盈眶?!?/p>
聚會那天,劉西拉見到了孫勤梧?!八葎e的同學顯得衰老得多,滿頭白發(fā)。當時很多同學帶了家屬,聚餐時我們坐了幾十桌,最中間的一個桌子坐著班里最優(yōu)秀的同學,有工程院院士、中國貿促會會長、知名教授……這一桌最中間的位子誰來坐?大家說‘孫勤梧,你來坐。你當時說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結果你去了,這一去就干了一輩子’?!?/p>
當然,合唱團團長劉西拉也是這代人中出色的一員。他生在重慶?!叭松钤绲挠洃浭潜痪司藠A在胳肢窩下逃難,看到黑黢黢的防空洞里一張張慘白的臉。我知道,中國軟弱就要挨打?!笨箲?zhàn)勝利后,他進入濟南的一所教會學校學習,從小就是學霸,后來進入清華大學讀書,結識了妻子陳陳。
畢業(yè)后,劉西拉被分配到了四川省的西南建筑科學研究所。“我到了第一線,和工人一樣背水泥、砌磚。那時候大三線有大量工程要建,極缺木材,我負責的項目組就用離心機做出管結構材料,在四川蓋了200多萬平方米廠房,節(jié)約了大量木材。‘文革’結束后,這個項目拿到了1978年第一屆全國科學大會獎。”
1981年,劉西拉和陳陳雙雙獲得留學機會,成為改革開放后第一對公派留學的夫妻。出國前,清華大學校長蔣南翔找到他說:“你們要在美國一流大學拿個博士學位回來,讓大家看看我們培養(yǎng)的這批人才怎么樣?!?/p>
“我們去了,國外的人很奇怪—他們覺得共產黨是不允許夫妻一起留學的,怕出去就不回國了。那時過得也苦。我們每天早上帶個三明治到學校,就是面包夾幾片菜葉子、幾片香腸,傍晚才回家做頓飯,飯后休息一會兒再折回學校,學到午夜1點,天天如此?!?/p>
只用了3年多時間,兩人就攻下了碩士、博士學位,陳陳還獲得了美國大學婦女聯(lián)合會國際獎學金,劉西拉拿到了1985年美國土木工程結構研究獎—雷曼·瑞斯科學研究獎?;貒?,兩人教了幾十年書。
劉西拉說:“我曾在基層跟著工人摸爬滾打13年,也曾到美國留學。哪個更重要?我的看法是前者更重要。我真正懂得工程是在基層。我曾跟一位美國的土木工程界權威辯論,我問他:‘你嘗過水泥的味道嗎?你砌過磚嗎?’對方啞然。我嘗過水泥的味道,也砌過磚。那位教授本來很傲慢,但此后對我客氣有加。有技術的人只要碰幾句話,就知道對方的水平,就像武林高手過招?!?/p>
基層生活也影響了劉西拉的性格:“12個人抬一個石板,只能有一個人指揮。指揮的人多了,就容易砸傷人,所以必須聽我的。這時候他們會講‘劉西拉非常獨裁’。我說:‘這個時候就是沒有民主的,等石板拉上去放平了,你們有意見再提?!?/p>
現(xiàn)在也有人說他“太霸道”?!拔覀兊暮铣獔F老頭老太太非常多,在家都是‘祖宗’,都是他們指揮別人。老人耳朵都有點背,講話聲音大。排練時我在上面講,下面哇啦哇啦說。我‘啪’一拍桌子,大吼一聲:‘爺爺們!奶奶們!’下面就都安靜了?!?/p>
“我們這一代人也真都成了爺爺奶奶了。老了,看起來也沒有多少光環(huán),過得很簡單,但我們感覺到了幸福。我們眼看著祖國走到了世界的中央,我們參與了祖國的發(fā)展。‘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個?在奔騰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國不會忘記我’,這就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