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文化的侵潤令何賽飛的春節(jié)氤氳著茶藝花香，經(jīng)歷種種輾轉，如今她的人生終于收獲了花好月圓。

本頁休息室在客廳隔壁，這里的布置更能反映何賽飛內心細膩婉轉的一面。她鐘愛的各種刺繡、編織面料在這里陪伴著她度過每一個陽光上好的午后或朦朧落雨的早晨讀一本書、揣摩一個角色，這是屬于她的私密天地。

對頁何賽飛正在自己的書房中寫雞年的春聯(lián)。

大家都愛到何賽飛家里做客。滿盆滿缽的吃食不斷端上桌，花生、核桃、紅棗、點心…瓜果蔬菜都是現(xiàn)從餐廳正對的大菜園里摘下的，蒂蔓藤葉還沾著泥土和露氣，水靈得讓人不忍心下口?！坝袃鹤拥膵寢尵褪沁@樣子，吃食總備得滿滿的，看到人家能吃，心里就高興。”看她的臉依稀還是當年妙玉和九紅的風姿，戲苦人甜，連穿梭在這再真實、再生活不過的新春場景中，也是顧盼搖曳。

何賽飛愛美，人盡皆知。這倒不僅是說人美，生活中她處處要美一一唱越劇、演電影、寫書法、做陶瓷、品清茶、養(yǎng)蘭花…“因為從小學戲，后來這些傳統(tǒng)文化的點滴一樣樣撿起來，其實都是相通的：一來看姿態(tài)，終究講氣息?！比缃袼囊伙A一笑的確是氣韻生動，因為不滯于一處，所以更易流動貫通。這便也是她對家里裝飾的要求，“不求滿，而求疏朗。若要營造小景，那就滿到那一處，裝飾也如唱戲，必要講究一個節(jié)奏?！碑敵跏覂仍O計師靜頤接手這個家的項目時，就被跟女主人之間亦師亦友亦姊的關系所感染，整個設計做下來，兩人反而是互有學習切磋，“何老師那一輩人的認真和高要求真不是開玩笑，又因為有藝術的功底，很多設計的想法都能觸類旁通，而從她的專業(yè)領域反觀，我也受到不少啟發(fā)。”

譬如在做春節(jié)裝飾這件事上，若要一味復古，那就不是何賽飛的味道了。其實，當年作為小百花越劇團的臺柱，年紀輕輕的她就有了很多出國交流的機會。在那個相對封閉的年代，到了歐美國家的她深深被當?shù)氐牟ＡШ退Чに囁?，收藏了不少這方面的藝術品?！澳贻p時活潑愛浪漫，更易與玲瓏剔透的東西相通。”又因為向往新事物，那時候她最想學的是鋼琴和英文。上世紀80年代，她攢了好久的工資，鋼琴終于買回了家，卻因工作太忙而終未如愿?，F(xiàn)今這臺鋼琴還被戀戀不舍地放在客廳一角，成了兒子6歲初學琴時的練習設備。“待到年紀漸長，到了40歲之后，人更安靜、沉淀，便愈發(fā)覺出傳統(tǒng)陶瓷中的文化滋味來?！庇忠驗橄壬翘沾珊筒栉幕矫娴膶＜?，父親也從事傳統(tǒng)文藝工作，“所以終究還是回歸到傳統(tǒng)文化中來，這種轉變應該說也是必然的吧。中國人所謂的熏陶和浸潤，不是強制的過程，就是一點一點你會自己轉回來的?！?/p>

但說到春節(jié)，她之所以會有如此強烈的情愫，除了美的向往之外，其實更多的是一份對團圓的渴盼。出生在浙江舟山一個小漁村的何賽飛，剛5歲時，父母就在“文革”中離異。三姐妹里，只有她跟著父親過活，自那時起學各種家務，手不夠用就添上腳，很是吃了些苦頭。那時候她還不明白所謂時代與命運，做裁縫的母親臨走前想為她做最后一雙鞋，恨母親狠心的何賽飛卻始終不讓她量腳。后來長到十幾歲，實在想母親想到?jīng)]辦法，瞞過父親找人帶著，拿一塊軍綠色的布，假借做衣服之名去看母親?！熬驮跓粝履敲匆豢?，覺得好美的人！”那一面也就是永別了。那樣的年月，有太多我們無法理解的無奈和載不動的愁?！八砸f春節(jié)，也是百味雜陳。一方面看早早地，鄰里就來排隊等著領父親寫的春聯(lián)，心里得意又高興。年三十晚上，父親會拉琴給我聽，高興處還會唱上一兩段，父女倆相依為命，也算是過年的片刻歡愉吧?！笨墒侨绷四赣H，缺了姐妹，童年的春節(jié)對她來說終究是差了一輪圓月。

長到十七八歲，因為跟妹妹賽麗同樣考入了杭州小百花越劇團，三個姐妹才終于團聚。但當時賽麗只有15歲，無法理解父母的分別，不愿與父相見。直到后來父親病重，才由大姐賽燕說服同意一見。彼時倔強的何賽飛認為這樣的相見無甚意義，硬是不同意她來，“后來父親陷入昏迷，妹妹又正好在外地，直到最后也沒能見上一面?！边@也成為一家人中最大的遺憾。又因為是小百花的團員，每到過節(jié)就是她們忙著慰問演出的時候，尤其是春節(jié)?！澳菐啄?，幾乎春節(jié)都是跟幾十個團友一起在外地過的。臺前幕落之后，我們就聚在一起吃年夜飯，也是一種集體的氣氛吧。”這樣的春節(jié)洋溢著“革命友誼”的年味，但何賽飛渴望的那輪明月還是未能圓滿。

再后來工作，兒子剛13個月她就出門拍戲拍了整整一個月?！澳菚r是大冬天，戲一結束我就飛奔回家，兒子眼睛滴溜溜轉，已經(jīng)不認識我了?！边@許多年來，很多時候的春節(jié)她都忙碌在晚會上，但只要工作一結束，她都第一時間飛奔回家。“姐姐會從舟山過來，妹妹也會聚到杭州，還有跟公公婆婆一起，我們每年春節(jié)一定要做兩件事：吃一頓團年飯、拍一張全家福?！被蛟S細數(shù)著一張張全家福上大家的微小變化也是莫大的幸福，對何賽飛來說這就是花好月圓啊。

繼承了父親的傳統(tǒng)，拜師都本基先生學書法十余年的何賽飛如今每近過年也是早早就要開始寫春聯(lián)，不僅有很多人要登門求字，“還有很多春聯(lián)要寄到外地”。她說話時正站在家里壯觀的老普洱茶墻前，言語間又喜氣又雅妍，仿佛是父親當年抱著一大杯茶給她講故事的情景?！澳菚r候他喝的其實都是老茶根，但我偶爾偷一口，還是覺得真好喝?！蓖晖戮拖窀赣H杯中的茶垢，昏黃卻教人戀想。從茶到陶瓷，從父親到丈夫，她生命中的愛一直是延續(xù)的，她對此很感恩?！凹依锘▓@中專門做了這么大一個木臺子，對外說是方便曬太陽喝茶，其實是我想要練臺步的‘私心’。”何賽飛一刻也不能斷了戲曲的養(yǎng)分，“它本身這樣美，我又如此地付出過，這個是命里的東西，不能斷！”清晨或午后，她在懨懨的時光中總不自覺地要上去練一練、走一走，輕盈的步子邁起來，飄逸的水袖一甩，她養(yǎng)在心中的那一縷自尊自傲的輕愁就會接通零落生命中的吉光片羽。

然后先生就會在屋內泡好一壺暖茶等她，一起商量接下來要親自去燒的這批茶具畫上什么圖樣更好…幾十年夫妻，何賽飛和先生的生活溫和又平靜，而這個家就像一雙柔暖的手，接住她所有的負重，緩緩將她放下，“所以我們的兒子我從不擔心，他的心里自然會有家、有愛、有傳統(tǒng)?！边@個在她看來，就是耳濡目染，也是靜默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