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01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坐了多久,但鄭清平還沒回來。
好在,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所以就這樣等著,并且在心里做了一個決定——我要離婚。
當門從外面被打開時,我看了一眼墻壁上的掛鐘,凌晨1點23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總是這么晚才回來。
“你怎么不開燈啊,嚇我一跳!”鄭清平這才發(fā)現(xiàn)坐在沙發(fā)上的我,嚇得捂了捂胸口。
我沒看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把這個簽了吧。”
“什么東西?”鄭清平走過來拿起文件,表情凝重了一秒鐘后驀地笑了,把文件往桌上一扔,就往洗手間走去,嘴里還念叨了一句:又發(fā)什么神經啊。
我早就猜到了他的反應,繼續(xù)面無表情地說:“我已經簽字了,請你簽一下。如果你不答應,我明天就搬出去,行李我已經收拾好了,你那么愛體面不希望鬧到法院吧?”
鄭清平的背影僵住,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看我一眼,以及我腳邊兩袋打包好的行李。他皺了皺眉,知道這次我是認真的,于是折回來抱了抱我。
“別鬧了,不就是昨天忘記結婚紀念日了嗎,我錯了還不行嗎?”
換作以前,我一定立即就被這個擁抱俘虜,但現(xiàn)在的我沒有任何感覺,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熟悉又陌生,有一種心如死灰的感覺。從大學戀愛到如今,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年了,也已經結婚四年了,無論是感情還是生活,在外人看來都不錯,甚至可以說是令人羨慕的。但是我知道,我跟鄭清平之間已經沒有愛情了。
我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望著他說:“我們離婚吧?!?/p>
02
從民政局出來那天,杭州下了雨。
我跟鄭清平一前一后走出來,細雨靡靡撲在臉上,仿佛記憶里也曾有過這樣的畫面,但已經記不清是哪年哪月哪天了,就像我記不清我們已經多久沒有認真看過彼此的臉了。
從今以后我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沒有鄭清平的庇護,也沒有獨自一人的漫長夜晚。
沒有預料之中的難過,卻有一種重獲自由的喜悅。
離婚的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從鄭清平的房子里搬出來之后,在郊區(qū)租了套房住下來,白天照常去開店。兩年前,鄭清平給我開了一家文藝咖啡吧,我經營得還算不錯,每月的盈利足夠我應付生活。
關于離婚的財產分割,我只要了這家店。雖然房產證上有我的名字,但買房子的時候我一分錢沒出,車是鄭清平結婚的時候父母給買的,我不想到最后還占他便宜,也不想讓我們曾經美好的愛情變得俗世。
何況,這婚是我堅持要離的,我沒臉去分房子。
一個月后,我媽還是知道了我離婚的事,一大早跑來店里鬧。
“我早跟你說了,要生個孩子,你偏不聽,說什么要多過幾年二人世界,結果呢?要是有個孩子,至少也能絆住鄭清平啊,他那么優(yōu)秀,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年輕女孩子多了去了!”
我埋頭一邊收拾柜臺一邊說:“是我要離婚的?!?/p>
母親愣了三秒鐘才用杭州話夸張地罵道:“你瘋啦!”
“我跟他之間已經沒有愛情了?!蔽艺f。
“愛情能當飯吃嗎?”我媽氣得直跳腳,“瑤瑤,你都三十多歲了,還張口閉口的愛情,現(xiàn)在又離了婚,你現(xiàn)實一點好不好!”
“三十幾歲怎么了?”我立即黑了臉,“三十幾歲就沒有追求愛情的權利了嗎?”
我媽連連嘆氣,丟下一句不管了不管了就走了。我在吧臺里坐下來,看著玻璃里倒映的自己,新燙的長卷發(fā),剪裁得體的連衣裙,皮膚也還好,只是眉眼處有了細密的紋,雖然總被人說年輕,但我知道我已經不再年輕了。33歲,再過幾年就奔四了,可是又怎么樣呢?我生性愛浪漫愛幻想,在我看來無論是婚姻還是男人,都必須愛情至上,如果沒有愛情我寧愿孤獨終老,如果曾經的愛情死了,我就去追逐新的愛情。
03
其實,我跟鄭清平之間除了沒有愛情之外,算得上美滿。
鄭清平三年前就升職成了主管,手底下管著二十多個人,也算小有成就。不會抽煙,而且酒精過敏不能喝酒,從來不會去應酬。但結婚沒多久,他的工作變得繁忙起來,也經常出差,我們很少一起吃飯,甚至連房事也變得越來越少。
起初,我跟閨密說起這些,閨密懷疑他出軌了,我去查過,什么都沒查到,公司里確實有很多小姑娘覬覦他,他也會跟她們調調情,但絕不會越軌。
兩年前,我開了咖啡吧之后,生意蒸蒸日上,我們之間的互動就更少了,我打烊回到家里時,他還沒回來。打電話過去,他說在加班,起初我以為是真的,后來去他公司才發(fā)現(xiàn)他并不在公司,有一天半夜,我接到一個同學電話,說看見鄭清平一個人在吃夜宵。
漸漸地,這樣的事越來越多,我們不再一起過情人節(jié),也很久沒有再互送禮物,連我的生日他都不記得了。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的婚姻出了問題。鄭清平明明下班了,卻不愿意回家,寧愿一個人在外面待著;明明知道結婚紀念日,他卻假裝不記得;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卻不肯給。
最終讓我決定離婚的原因是,鄭清平“忘了”結婚紀念日那天晚上,我抱怨了一句,這兩年我們之間好像變淡了。
鄭清平卻說,不是愛情變淡了,是結婚以后都會變成親情吧。
那時候,我的心猛然一沉,難過得想哭,但還是問他,要不我把咖啡吧關掉算了,這樣有時間我們出去旅游,他不答應,還說生意那么好關掉不劃算。
我仍不死心,想起我媽的話,于是提議要不生個孩子,拉近一下夫妻關系。
鄭清平卻說,現(xiàn)在是他事業(yè)上升期,這次很有可能晉升總監(jiān),等后面再計劃吧。我已經33歲了,再過兩年就會變成高齡產婦,以前一直是我不想要孩子,現(xiàn)在我提出要孩子,以為他會很高興,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人不愛你了,連孩子也不愿意跟你生。
那夜我徹夜未眠,聽著鄭清平的鼾聲,眼淚打濕了半個枕頭,第二天沒去開店,坐在家里想了一整天之后,我決定離婚。
因為,我無法接受曾經那么相愛的我們之間竟然忽然就沒有了愛情,像兩個人假情假意地湊合過日子,可是我才33歲啊,人生路還那么長,我不能在這種沒有愛情的婚姻里浪費時間。
所以,不如給彼此一個重新遇見愛情的機會。
04
雖然沒有了愛情,但畢竟在一起那么多年,要適應一個人的生活還是需要時間。在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人還是鄭清平。
如今,已經離婚一年了,我才終于戒掉這個習慣。
那日,咖啡吧來了幾個男人,像是剛喝過酒的樣子,言語粗魯,叫了幾杯咖啡后,就在包廂里打起了撲克。但是我店里禁止棋牌游戲,服務員不敢去說,我只好過去提醒,沒想到激怒了其中一個男人,他一把將我推撞在桌角,我吃痛得摔倒在地上。
這時,忽然有人走過來扶起我,還擋在我前面跟那群人理論起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是十號桌的客人,從上個月開始每個禮拜都會帶著電腦過來工作。那群人自知理虧,一溜煙跑出了咖啡吧。
“你沒事吧?”
他擔憂地望著我的手臂,我才發(fā)現(xiàn)手臂的傷口還在流血,還不等我說什么,他已經轉身跑了出去,很快就帶著紗布和雙氧水回來了,他說他爺爺是醫(yī)生,從小接觸過一些醫(yī)學知識,讓我放心。
我低頭看著這個男人,看上去和我年紀相仿,濃眉大眼,穿著剪裁得體的襯衣,一面小心地幫我處理傷口,一面跟我說,一個女孩以后遇到這種事不要沖上去,免得誤傷了自己。
聽見女孩這個稱呼,我的心恍惚地慢了一拍,仿佛回到了二十幾歲的年紀。
那天,他幫我包扎好了傷口,我以感謝為由送了他一張會員卡,讓他登記名字和電話,他直接給了我一張名片。他叫蕭暉,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設計師。后來,蕭暉來咖啡館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大概是年紀相仿,我和他很快熟絡起來,我才知道他還沒結婚。
“為什么還沒結婚?”我問。
蕭暉說他前些年一直在國外,去年才回國,以前是忙著事業(yè),現(xiàn)在想結婚了,也相親了好多次,但是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結婚的人。
“什么樣的女人才是合適結婚的人?”我有些好奇。
本以為他和許多男人一樣,會說賢妻良母,或者羅列一堆條件,沒想到蕭暉只說,至少有愛情,沒有愛情的婚姻他寧愿不要。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我望著他,忽然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久違的心動。
如果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孩說這話,我大概會一笑置之,但是對于蕭暉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來說,我卻覺得分外可貴。這世上還有人相信愛情,追求愛情。
也許是因為那一絲心動,蕭暉在我眼里變得不同了,他像發(fā)著光的星星,照耀著我,一下子就把我變成了十幾歲情竇初開的少女,開始丟掉深色系的衣服,內心充滿少女的歡喜。
蕭暉對我的態(tài)度也變了,說話時眉眼盡是溫柔,在店里一待就是半天,有時候坐到深夜,員工下班后,陪我在吧臺里喝酒,夜色朦朧,充滿曖昧的氣息。這些都逃不過小店員的眼睛,有一天下班前,她一臉八卦地湊過來問:“我一直很好奇,你們到底有沒有在交往?”
我跟蕭暉對看了一眼,我驀地紅了臉,垂下頭仍能感受到他熾熱的目光。
他說:“這要看你們老板愿不愿意了?!?/p>
我的心猛然一頓,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小姑娘笑著跑開了,我們什么也沒有再說,但似乎一切都明朗了。
“這算告白嗎?”我明知故問。
“你覺得呢?”他笑了。
我沒說話,蕭暉忽然握住我的手,正經地告白了一次,我問他,為什么覺得我合適?
他說,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愛情。
05
我們已經不再是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女,和蕭暉在一起三個月后,我們搬到一起住了。
誰也沒有提過結婚的事,像熱戀的情侶一樣,幾乎天天膩在一起,兩人會半夜開車去山頂吃西瓜,在天臺上看星星,尋常的日子他也會忽然買束花給我,吃完飯兩人開車出去兜風,停在河邊什么也不說,看著天色漸漸暗下來,一切都很美好。
跟閨密說起這些,閨密卻問我,愛情一開始都這樣,最后如果他也像鄭清平一樣呢?
我說,不一樣,跟鄭清平在一起十年,他從沒有送過花給我,從沒有說過一句我愛你。確實誰也無法預料一個男人會愛你多久,但是至少在他愛你的時候,你也可以盡情地享受這份愛。
有人喜歡老實巴交的男人,有人喜歡浪漫的男人。有人可以沒有愛過一輩子,有人沒有愛寧愿孤獨終老。而我,是后者。
從朋友那兒聽說鄭清平再婚的消息時,我一點兒也不意外,他在離婚前就有了喜歡的人,只是出于責任和愧疚沒有說出來,所以我提離婚時他才答應得那么爽快,我算是放過他,也放過了我自己。
跟蕭暉在一起的第二年,我意外懷孕了,在成為高齡產婦之前順利生下了孩子,在孩子滿月那天我們去領了證。孩子一周歲的時候,蕭暉精心策劃了一場婚禮,還在所有的親友面前補了求婚。我在婚禮上感動得淚流滿面,我媽終于說,也許我是對的,因為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我笑得那么幸福了。
閨密也說,我找蕭暉找對了,如果一個男人會在結婚生孩子之后還愿意給你一個完美盛大的婚禮,這足以說明他的愛。我回頭看了一眼正在舉杯敬酒的蕭暉,他笑得如同星光閃爍,而我臉上也有同樣的笑容。
你若要問我,嫁給愛情是種什么感覺?我想,就是我們此刻的樣子……
責編/樊婷
E-mail: fantingb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