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方鳳燕
岡石窟大同,不大同
撰文_方鳳燕
新與舊,古與今,如此自然地在此相互碰撞卻又并行不悖,不經(jīng)意間便將云岡與她的悠悠過往一股腦兒地和盤托出。
“現(xiàn)在是淡季?!?/p>
出租車師傅像是深諳我心思似的說出這句話,說話的時候,他目不斜視,仍穩(wěn)穩(wěn)地開車。我忽然就笑了。師傅是土生土長的大同人,那聲音很有特點,就像嗓子里蹲了十幾個抽煙的老頭。但我笑卻不是因為他的聲音,而是他說的這句話。自從踏上山西的土地,從太原到大同,所到之處,所遇之人都約好了似的對我們說出這句話。
云岡石窟主要洞窟和窟前木結構建筑(第5、6、7窟)均保存完好,星空下,依然是千年前的曠世與稀聲圖片提供_視覺中國圖片提供_云岡石窟研究院
通往云岡景區(qū)的旅游公路平整通暢,我不再左顧右盼,開始專注面前的景致。到底還是要感謝這樣清冷的淡季,使得前往云岡的游人和車輛寥寥無幾。我心下暗喜,稀少的人煙正好免去了不必要的嘈雜喧囂,到時可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安安靜靜地欣賞那石窟瑰寶。
從大同市區(qū)至云岡,不過30分鐘車程,一路聊著,就到了。下了出租車,同伴像只小狗兒一樣嗅著鼻子:“嗯,就是這個味兒!”自小在北方長大的他,嗅到空氣中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激動得仿佛回到了家鄉(xiāng)。與傳說中的煤灰和煙塵齊飛的境況不同,這個冬日清晨我看到的只是天凈風輕,云岡的上空已不見漂浮的煤塵。
景區(qū)規(guī)劃者似乎也并不急于讓我們立時和石窟面對面。就像下館子吃飯,主食上來之前,總會先來幾道開胃小菜,鋪墊一下。在和石窟親密接觸之前,我們最先認識的是石窟的開創(chuàng)者——曇曜。因為淡季,“馬識善人”廣場人跡寥寥,矗立的曇曜雕像越發(fā)顯得清風傲骨,他目視前方,看著千年之后的來訪者,聽著游人對他的名字讀出不同的發(fā)音,眉頭輕舒,露出云淡風輕的微笑。
接著就是一系列仿北魏建筑群,這其中,靈巖寺是一個值得駐足停留的地方,寺院一側配殿懸掛著兩塊匾額,一塊上書“天高云淡”,一塊上書“山凈塵清”,叫人感慨。如今云岡很少再刮黑色的風暴,這也算是心愿得償了吧。另一處人工湖上,一座水殿宛如一只巨大的老龜浮游在湖心,令人眼前一亮。這地兒名字叫作山堂水殿,大約是要重現(xiàn)當年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里描述的“山堂水殿、煙寺相望”的勝景,只是冬日里湖水低淺,萬物凋敝,幸而有幾叢裸露的蘆葦在風中搖曳,讓我無處安放的目光有了聚焦的方向。
眼睛追逐著幾只戲水的鴨子來來回回,心下也沒停止思索,這么大面積的人工湖,而且離石窟這么近,會不會對石窟產(chǎn)生不可預知的影響呢?經(jīng)過講解員一番解釋,我與許多人一樣,打消了憂慮。云岡石窟所在的武周山巖體雖然脆弱,最怕水,但是這要結合周邊的大環(huán)境來看。大同干燥的氣候致使云岡石窟風化嚴重,有了人工湖后,這里將會形成一個空氣相對濕潤的局部小環(huán)境,如此可以大大減緩石窟的風化速度。
與時俱進,以發(fā)展的眼光看問題,云岡景區(qū)顯然深諳這個道理,除了大片仿北魏建筑群,這里還陸續(xù)新建了北魏文化陳列館、演藝中心以及仿古商業(yè)街,以彌補過去游人來云岡只能下車看佛的缺憾。
今天的云岡,除了石窟,剩下的全都是新的,卻并不妨礙這里佛光依舊傾城。
云岡石窟依武周山開鑿,東西綿延1公里,存有主要洞窟45個,大小窟龕254個,為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古代石窟群之一
有人說秋天是云岡石窟最好的季節(jié)。綠里裹著黃,黃里透著灰,凌利中透著夏的暖意,秋的微涼,襯著一排排整齊的石窟和粗獷的雕像,就像一幅暖色調油畫。
我沒有在秋天去過云岡,我不清楚那是怎樣一種讓人難忘的色彩,我只知道當我站在百曲長橋上遠眺武周山時,我確定,冬天才是真正屬于云岡的色調。人們往往被冬的寒冷所困,被紅綠凋敝所限,忽略了大地基底色的綻放。在我看來,在冬天,這里的一切才剛剛好,一片藍天,幾朵白云,一縷陽光,幾棵枯木,無須過多地渲染,自然的玄機和歷史的氣韻就撲面而來,渾厚古拙,那是一種天人合一的莊重典樸。
還未近前,我已被它的氣勢所震懾。武周山其實并不磅礴,也不巍峨,它是晉北那種最常見的山,不高,但蒼涼遼闊。遠看一片灰黃,近看卻別有洞天——石窟依山開鑿,坐北朝南,東西綿延,密密麻麻的大小石窟,錯落有致地鑲嵌在灰色的半山腰上,陽光的空隙里,鴿群在石窟間盤桓飛躍。沒有濃墨重彩,卻一下子就攫取了你的心神。
講解員開始講述石窟的前世今生,語音的碎片在我腦海里串聯(lián)起一段段歷史往事。歷史上的大同叫平城,歷朝歷代都是邊關重鎮(zhèn)。1600年前,一個叫作鮮卑的民族,統(tǒng)治了這片土地,并在此建立了北魏王朝,平城從此改頭換面,活躍在歷史舞臺上。一起活躍的,還有佛教。在中國古代北方地區(qū),佛教始終與政治關系緊密。幾經(jīng)沉浮,最后在高僧曇曜的主持下,鮮卑民族創(chuàng)造了云岡石窟這樣一座藝術寶庫,向世界昭告自己的存在,并以一種不易磨滅的方式流傳至今,與敦煌莫高窟、
回首來時路,走過的是1600年的歲月滄桑
洛陽龍門石窟、天水麥積山石窟一起,并稱中國四大石窟。如果要說云岡石窟與其他三大石窟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完成于一個朝代和一個民族,代表了鮮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王朝。70余年的開鑿歷史,5萬9千余尊造像,從最初的皇家主持修建到最后的平民自發(fā)參與雕佛,壯闊的雕刻藝術背后是更精彩的一段波瀾起伏的王朝歷史。一支興起于大興安嶺并崛起于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卻創(chuàng)造了中國佛教藝術第一個巔峰時期的經(jīng)典之作,太不可思議。
第12窟是云岡石窟中藝術氛圍最濃的一個窟,佛陀含笑、蓮花盛開、飛天起舞、伎樂彈奏,共同組成一個宏大的樂舞殿堂
行走在云岡石窟,除了不可思議,還有猝不及防。很多時候目光沿著路的方向看過去,一尊大佛就那么突然地出現(xiàn)了。那場景非常有沖擊力,想象一下,驀然回首,前路光明處,佛在等你。比如我,走到第20窟最著名的露天大佛前面時,一抬頭看到高約14米的大佛近在眼前,毫無心理準備的我有些腿軟,一個踉蹌,被同伴攙了一把,才避免跪了下去。云岡石窟的曠野之美,視覺藝術之震撼,縱然多次出現(xiàn)在書本和熒屏上,卻無法比擬你親身面對它的一瞬。
在寂寥的石窟里,大佛和菩薩們或立或坐,面容端詳,慈悲地注視著信眾和游人。我不懂佛,但我似乎能看到這一尊尊佛像所寄托的祈念,這祈念綿延了千年,還會繼續(xù)綿延下去。一處不知名的洞窟里,一只鴿子從佛前的洞口飛進來,停在佛像的肩頭,仰望過去,就像與佛對話的使者,被佛像慈愛地注視著。如果鴿子能說話,我很想問問它,停在佛的指尖是什么感覺?坐在佛像肩頭,是不是就可以和佛聊聊天,說說心里話?可惜,這是一尊殘缺的佛像,佛像的手臂和指尖都已被風化,被剝蝕,佛像身上也殘留著斑駁的劃痕。旁邊另一尊略小一些的佛像,頭部已不知去向,只剩一具殘破的身體,繼續(xù)數(shù)著時間,獨立品咂斗轉星移的寂寞。
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責怪的大概就是時間吧,時間賦予佛像價值,也賦予它遍體傷痕。在漫長的歲月中,人為的破壞,風雨的剝蝕,使當初不朽的初衷都變成了虛幻的夢想。世上大概沒有不朽的佛身,只有不朽的信仰。這一點,也許沒人比曾一手開創(chuàng)石窟的曇曜更能懂得?;钪臅r候,雕鑿佛像是他和一些人的信仰,故去后,他成了另一些人的信仰。這信仰在一開始扭轉了歷史的走向,在歷經(jīng)1600年的代際傳承后,則迎來了云岡的新生。
古老的內核,嶄新的面貌,新與舊,古與今,如此自然地在此相互碰撞卻又并行不悖,不經(jīng)意間便將云岡與她的悠悠過往一股腦兒地和盤托出。信仰不朽,佛心永恒。
“二佛并坐”的造像手法作為一種可為人們接受的語言符號,傳達出當時歷史時期的精神趨向和藝術水平
面貌圓潤、肌肉豐滿、花冠精細、衣紋流暢的各式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