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1

林娜第一次見到陸宇，是在大學(xué)。

那時(shí)兩個人都是電影社的成員。林娜喜歡看電影，可是去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電影社里推薦的，都是很悶很文藝的獨(dú)立電影。一場看下來，還要座談評論。林娜參加了兩次，就興趣索然了。還好第三次活動的時(shí)候，她遇見了陸宇。

陸宇最大的特點(diǎn)，就是帥，說起話來有淡淡的沙啞聲線。林娜喜歡聽他發(fā)言，站在講臺中心，說到動情之處，眼睛是亮閃閃的，好像他就是電影里的某個角色。那一年，林娜18歲，還不畏懼愛情的拒絕?；顒咏Y(jié)束，她就對陸宇發(fā)出了邀請。

她說：“嗨，聽說食堂小炒部的火爆腰花特別好，你請我啊？”陸宇眨了眨眼睛，說：“你這個邀請，我怎么聽著這么別扭。”“我這是為你好，要不然傳出去，你第一次和女生吃飯就要人家埋單，那多沒面子！”

陸宇笑了，很明顯，他為眼前這個特為自己面子著想的女孩心動了，但他還是說：“我從來不吃腰花，不過——可以吃松仁玉米?！?/p>

那天是他們的開始，盡管口味不同，卻滿是吸引……而后，兩人成了戀人，默契和諧的程度，堪稱同學(xué)眼中的愛情楷模。

2

大四的夏天，臨近畢業(yè)，考研、工作、留?！巳吮济?。而林娜也冷靜理智地分析了一下有關(guān)愛情的未來，像陸宇這樣又帥又有能力的男人，一生中，遇到的幾率不會超過百分之一。所以她不能向廣大校友們學(xué)習(xí)，痛吃分手飯。她要咬定青山不松口。

那是五月的某個午后，陽光和風(fēng)帶著初夏微醺的味道。林娜坐在操場邊的長凳上，用聽起來很平靜的口吻問陸宇：“嗨，想好去哪兒了嗎？留校？回老家？還是……”

“我準(zhǔn)備去西藏，一直想去拉薩看看，到那邊支教。”

林娜在陽光下當(dāng)場愣住了。她猜了一萬遍，也沒猜過陸宇會有這樣特別的答案。她張著嘴，半晌才訥訥地說：“那你的工作呢？”“還不用急吧，不趁著年輕做點(diǎn)自己喜歡的事，將來老了，就沒這個勁頭兒了。”不能說去西藏做支教不好，但是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林娜所有的想象。她說不出來跟陸宇一起去的話了。陸宇懷揣著男文青的西藏情結(jié)，和她小富即安的俗人志向，相差太遠(yuǎn)。

然而，林娜還想做最后的努力，她用力抱了抱陸宇，說：“如果，我要你為我留下來，你愿意嗎？”陸宇用他好聽的聲音說：“如果，我要你為我一起去西藏……”

隨即，兩個人都沉默了。兩個月后，陸宇打起背包，坐上了進(jìn)藏的火車。而林娜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坐上了奔赴CBD的地鐵。兩個人沒吃傳統(tǒng)的分手飯，但愛情還是在越來越少的聯(lián)絡(luò)中，斷得一干二凈。也許，因?yàn)檫@份愛情離去的速度相當(dāng)緩慢，林娜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所以當(dāng)陸宇在電話里說出分手的時(shí)候，她只說了六個字，“好吧，就聽你的。”

3

林娜再談戀愛，已是三年后。倒不是因?yàn)橛嘘幱?，而是因?yàn)槊?。從忙著打文稿、印文件，到忙著寫方案、搞?chuàng)意，等她終于在公司里站穩(wěn)了腳跟，才有了談戀愛的閑情逸致。

那個男人叫姚棋，是公司里的同事，身上總帶著股熱情勁兒。不過那股熱情在朋友眼里，就是俗。街上流行什么，他就追什么。音樂臺流行播什么，他就聽什么。網(wǎng)上剛說某大片好看，他就立馬拿著兩張周末檔的票子來約林娜。朋友說：“什么眼光啊，找這么一俗人?！?/p>

可是林娜擋不住姚棋對自己熱烈庸俗的好。說實(shí)話，她喜歡和姚棋一起去看那些俗不可耐的片子。生活還不夠嚴(yán)苛嗎？工作還不夠疲累嗎？她哪還有精力再去細(xì)細(xì)品琢文藝片。她只要電影足夠熱鬧，現(xiàn)場足夠歡樂，在漆黑一片的電影院里可以放肆開懷地大笑。

只是，偶爾在電影院的售票廳里，看著上檔文藝片的海報(bào)，林娜還是會想起陸宇，想起陸宇的翩翩雅致和充滿靈氣的眼睛。她就會覺得眼前的姚棋，一定不是自己的那杯茶。

這一天，某名導(dǎo)的文藝片強(qiáng)勢上檔了。林娜決定不能再任意丟掉內(nèi)心里的文藝氣。她拖著姚棋去看零點(diǎn)首映，只是看著看著，林娜愈發(fā)覺得沒勁透了，原本可以一個鏡頭拉過去的，偏偏前后左右各個角度展示了一遍。

扭過頭，正準(zhǔn)備和姚棋說呢，卻發(fā)現(xiàn)他早已不客氣地在漫長幽藍(lán)的光線里睡著了。震天響的呼嚕聲，引發(fā)了眾怒。林娜唯恐開燈示眾，于是在電影散場之前，提早撤退了。姚棋一路都在笑，他說：“看來你和我一個水平啊?！?/p>

林娜氣惱地說：“那是因?yàn)橛錾夏氵@個俗人。我和前男友在一起，天天都看文藝片，他還會給我念電影里的經(jīng)典臺詞，非常有感覺?！?/p>

姚棋不屑地說：“不就是經(jīng)典嗎？那誰不會啊，我也給你來一段?！彼迤鹉槪槐菊?jīng)地說：“黎叔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绷帜瓤粗绺饍?yōu)般俗樂大眾的臉，撲哧一聲笑了。

確實(shí)是經(jīng)典，可是比陸宇的文藝腔，差別立顯。

4

那天晚上，林娜第一次在網(wǎng)上查找陸宇的消息。很快，就搜到了陸宇的博客。幾年來，他不僅去了西藏，還云游了四海。他以影評人的質(zhì)感，撰寫游記，在圈子里一炮而紅。現(xiàn)在有家著名的旅游雜志，資助他游山玩水，他每月拍出的如畫風(fēng)景，都備受追捧。

林娜一頁一頁翻看博客，心里隱隱地泛起股檸檬酸。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當(dāng)初肯吃點(diǎn)苦頭，跟著陸宇去了西藏，她現(xiàn)在或許就是另一番樣子。她的愛情，依然脫俗不群，仍是人人羨慕的愛情楷模。

林娜開始思索那個甩不掉的問題了——如果當(dāng)初她沒和陸宇分手的話……

終于，她在陸宇的博客上遞了張小紙條，說：“如果，我還有那張船票，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

第二天，她就收到了陸宇的回復(fù)。他說：“你在哪兒呢，我這就找你去?！?/p>

第三天，林娜向公司請了假，陪她沒想過會再見面的陸宇給這座城市拍照。

她熟悉這座城市四通八達(dá)的蛛結(jié)交通，他熟悉道路兩旁植物的名字。他舉著相機(jī)說：“這是香樟，這是合歡，這是泡桐。你看這個角度多美?！笨墒橇帜让刻煦@地鐵，上高架，早已美得視而不見了。是啊，天天看這些東西又沒人給自己發(fā)工資，生活畢竟不是文藝電影?？粗磉叺哪凶优d奮地拍著那些植物，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絲異樣。恰好這時(shí)，手機(jī)響了，是姚棋。

他問：“做什么呢？怎么不見人影。”林娜含糊地說：“有朋友來了，我陪著四處轉(zhuǎn)轉(zhuǎn)?！?/p>

“是……那個會念電影對白的朋友吧?！币ζ宓穆曇粲悬c(diǎn)黯然。是的，他俗，但不傻，愛情藏在語鋒里的退縮與回避，他只用聽就可以捕捉到。林娜不知道要怎樣回答，只用一個加長版的“嗯……”結(jié)束了對話。

那是陸宇行程的最后一天，林娜和他喝了酒，去了他酒店的房間。陸宇借著醉意，輕輕吻她的面頰，說：“考慮一下，和我走吧?！比缓筮M(jìn)了浴室，洗去一身酒氣。

林娜坐在床邊，心跳如鼓。她正站在愛情的中間線上，說不好自己該邁向哪一邊。就在這時(shí)，有短信闖進(jìn)她的手機(jī)，是姚棋。他說：“我聽過一句話，愛什么樣的男人，就會有什么樣的人生。所以你要想好了，如果逼著自己去看文藝片真的很累的話，倒不如和我去看周末檔?！?/p>

林娜輕輕摩挲著手機(jī)屏幕上的那幾行字，心就在那一刻定了。

是的，愛情就像電影里的經(jīng)典臺詞，人們往往偏愛梁朝偉的斷句和語氣。但事實(shí)上，遠(yuǎn)不如葛大爺?shù)拇蟀自捰辛?。林娜仿佛聽見N年以前，葛優(yōu)在電影里的那句名言——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這是愛情的力量??！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磨砂的玻璃映出陸宇很有胸肌的影子。

林娜卻拿起背包，輕手輕腳地拉開房門，走了。她一出酒店的門，就給姚棋發(fā)短信：“嗨，下星期又上新片了，咱們?nèi)タ粗苣n吧。”

編輯/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