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皆
一
雀尾巷剛剛開始做晚飯,家家主婦都在洗菜池前忙活,砧板還沒派上用場,謝蜻蜓已經(jīng)吃過了。她一邊對著客廳里黯淡的墻鏡描眉畫眼,一邊對著正在廚房洗碗的白大蛾說,媽,你們當(dāng)初干嗎給我取個蜻蜓的名字呢?一點都不值錢。
白大蛾頭也不抬地說,我們倒想給你取個鳳凰,可你有那個命嗎?想當(dāng)鳳凰就別生在雀尾巷。想當(dāng)初,白大蛾也是八十年代的時髦女青年,壯志未酬先生了個謝蜻蜓,但生了謝蜻蜓也沒停下她時髦女青年的腳步。真正讓她步入中年的,是下崗。從此,她講話就這個腔調(diào)了。
謝蜻蜓不服,說,什么命不命的,雀尾巷怎么了?誰不說雀尾巷里出美女,雞窩里還能飛出金鳳凰呢。
謝春林從自家開的自行車修理鋪回來了。白大蛾下崗時,兩口子還幻想馬上就會上崗的,沒承想謝春林緊接著也下崗了……還好,兩口子審時度勢,開了這間修理鋪。謝春林邊換鞋邊接口道,說是雞窩里飛出金鳳凰,騙人的,孩子,雞窩里是飛不出鳳凰的。
謝蜻蜓哼了一聲,決計不理她的父母,一心一意化妝。
謝春林買回一袋櫻桃,邊洗邊對白大蛾說,今年是櫻桃年,櫻桃豐收,滿大街都是賣櫻桃的,又便宜又好吃。
白大蛾嘟囔道,再好吃我也不愛吃,我愛吃的你永遠(yuǎn)想不起來買,你閨女愛吃的你就忘不了。
謝春林說,看看看,又吃醋了。
白大蛾人高馬大,論身架能裝謝春林兩個,卻也是“大鳥依人”,經(jīng)常對人干兒一樣的謝春林撒個嬌賣個俏,或者跟謝蜻蜓爭個寵什么的,搞得謝春林這個體積最小的家庭成員反而頂天立地,特有大家長氣派。
幾分鐘之后,謝蜻蜓妝化好了,往身上噴了點香水準(zhǔn)備出門。
謝春林櫻桃也洗好了,遞過來說,蜻蜓吃櫻桃,一年就一季,不快吃就下市了,趕緊吃。
謝蜻蜓抓起一大把櫻桃往外走,白大蛾叫住她問,上哪去?
跳舞去。謝蜻蜓說。
今天叫我早做飯就為這個?我看你是跳瘋了,那種地方是女孩子常去的嗎?白大蛾說。
謝春林也說,一個女孩子家心那么野,一天到晚往外跑,在家看看電視不好嗎?
就是,正經(jīng)女孩誰會讓男人摟摟抱抱。白大蛾不屑地說。
交誼舞就是這樣的嘛,要不還叫什么交誼舞。謝蜻蜓說。
什么交誼舞,我看是流氓舞。白大蛾干干脆脆地說。
好了,那我跳流氓舞去了。謝蜻蜓說著出了門。
謝蜻蜓一出門,梁小臉從角落里閃了出來,踟躕著走近問,跳舞去???
謝蜻蜓說,怎么又是你?梁小臉。
梁小臉委屈地說,你又叫我梁小臉了,他們叫可以,你別叫。
謝蜻蜓說,誰讓你長那么小個臉的,不叫你梁小臉叫什么,難道叫你梁大力?
梁小臉高興地說,就叫梁大力好了,我本來就叫梁大力嘛。
可是你看看你那樣兒,像個大力的樣子嗎?恐怕還沒我力氣大呢,瞎長個大個子。
梁小臉嘿嘿笑著。謝蜻蜓說,我最近怎么老碰見你,你好像專門在堵我似的。
我不是在堵你,是在等你,今晚我請你跳舞吧。梁小臉說。
謝謝了,我已經(jīng)有人請了。謝蜻蜓說。
梁小臉無可奈何地看著謝蜻蜓,一臉苦相。謝蜻蜓說,好了好了,我先走,一會兒舞場上見。
梁小臉極快地把一張舞票塞到謝蜻蜓手里,說,我回家換件衣服就趕到。然后一陣風(fēng)跑了。
謝蜻蜓展開舞票一看,是工人文化宮的,趕緊在后面喊,哎,小臉,給你的舞票。
梁小臉又剎住臉轉(zhuǎn)回來,臉縮得更小了,好像要哭似的。謝蜻蜓說,你別弄那個愁眉苦臉的樣兒,越那樣兒我越不愛理你。
梁小臉嚇得趕緊把臉放大了一點。謝蜻蜓說,我不到工人文化宮跳舞,我要到財經(jīng)大學(xué)去跳。
梁小臉說,財經(jīng)大學(xué)是露天的,不如工人文化宮。
謝蜻蜓說,你懂什么,工人文化宮都是些什么人去呀,我才不去呢,我要到財大去。她把“工人”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謝蜻蜓說完就走了,梁小臉在后面喊,好吧,我一會兒到財經(jīng)大學(xué)去找你。
二
謝蜻蜓一出雀尾巷,眼睛被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定睛一看,是美男子孫天放制服上的白金肩牌。
孫天放,你什么時候穿上這身衣服了?謝蜻蜓問。
孫天放回頭看見謝蜻蜓,說,我到派出所上班去了,你不知道嗎?
謝蜻蜓巧笑著,說,是嗎?那挺好的。
孫天放說,還可以吧,你這上哪去?
我?跳舞去。
找好舞伴了嗎?
還沒呢。謝蜻蜓趕快說。
我給你當(dāng)舞伴去?
可以啊,不過我跳得不好,才學(xué)呢。
不要緊,我?guī)?,跳舞關(guān)鍵取決于男的。
那好吧,只要你不嫌我笨就行。
謝蜻蜓和孫天放結(jié)伴來到了財大舞場。這其實是一個旱冰場,周末的晚上頭頂彩燈一扯,四周紅布一圍,就變成了跳舞場。
謝蜻蜓今晚很自豪,因為身邊有孫天放。但謝蜻蜓實在太笨,拖拖拉拉不是踩孫天放的腳就是絆孫天放的腿,孫天放一會兒就找別的女孩跳去了。
財大的舞場一般都是女多男少,再加上男生“藝低人膽小”不敢上前相邀,所以一半以上的女生干站著。失去孫天放后謝蜻蜓基本也是在邊上閑著,于是眼睛就追著孫天放看。孫天放跳得真好,許多女孩都注意到了。
跳過兩曲之后,孫天放的舞伴固定下來,那是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孫天放帶著她在舞場上大幅度地旋轉(zhuǎn),女孩的裙子飛起來,像一只天鵝,把簡陋的舞場都照亮了。
漸漸地,舞場上其他的人都不怎么跳了,自覺地站住了給這一對兒騰地盤,周末舞會似乎變成了孫天放和白裙女孩的專場表演。孫天放愈發(fā)自得,盤弄得那女孩裙裾翻飛,好像魔術(shù)師在源源不斷地放飛剛剛變出來的一群鴿子,女孩裙角的那抹白色像海水一樣浸入了每一雙眼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