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華

兒子未滿月我便出差，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問妻，媽媽怎樣？

母親六十五歲了，第一次離開鄉(xiāng)下，到城里長住，幫我?guī)Ш⒆?。父親一個人留守老屋。母親的生活習(xí)慣和在城里長大的妻子難免不同，我很怕婆媳處不來。

妻子說，挺好，媽媽講衛(wèi)生，手腳麻利，做的飯菜好吃，也能接受孩子科學(xué)喂養(yǎng)的觀點，媽媽還說科學(xué)喂養(yǎng)才聰明。

母親來之前，妻子就聽同事說過和農(nóng)村老太太在孩子喂養(yǎng)方面的諸多矛盾，顧慮重重，我也很擔(dān)心?？磥龛饺藨n天了。

我松了口氣，說，那就好。

妻子說，可有個事我弄不明白，媽媽一個月電話費兩百多塊。

我吃了一驚，狐疑地看妻子，不會吧？

妻子進屋拿了母親的話費單給我看，上面清清楚楚寫著話費合計兩百零六元八角！母親來后我買了手機給她，才教會她用的，怎么可能一個月話費就兩百多？我常有業(yè)務(wù)聯(lián)系也不過兩百多，她一老太太哪來那么多電話？

妻子說，媽媽一有空閑就打電話。

都打給誰呢？

不知道，嘰嘰咕咕的，說你們那種壯話我一句聽不懂。

不對啊，媽媽向來勤儉節(jié)約，不會這么耗電話費的。

妻子說，開始媽媽不怎么打電話的，偶爾打一次也是說兩三句話就掛了，我看見她剛來人生地不熟挺郁悶的，跟我又沒什么話說，就告訴她電話辦了免費撥打的卡，讓她想打就打。

原來這樣。

誰知道，媽媽那么多電話呢。妻子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算了，難得你有這份心，媽媽開心就得了，就當我們花了請保姆的錢吧，請保姆可沒自己的媽好。我安慰妻子。

可是，母親怎么這么多電話？周末我在家，正好觀察母親，看她打電話給誰說些什么。

早上起來，母親打電話說，老頭子，煮粥沒？有剩飯喂雞去，別吃，煮新鮮的吃，一個人吃得少不好煮，就多煮點，和雞一塊吃。然后布置父親去看高地的玉米有沒有被牛糟蹋，順帶到菜地看看白菜苗多高了，半指高就要施肥噴灑農(nóng)藥，不然入冬沒有菜吃。那邊父親報告昨晚睡眠質(zhì)量如何身體狀況云云，再問母親風(fēng)濕痛有沒有發(fā)作。

早飯后，母親打電話說，老頭子，你去高地看玉米沒？掐掐看，哪些玉米棒飽脹不出漿水了掰回來煮，不掰變老就咬不動了。又告訴父親，化肥在哪農(nóng)藥在哪，怎么施肥怎么調(diào)和農(nóng)藥等等。父親描述了一番玉米的長勢，一一應(yīng)承了，母親才肯掛電話。

兒子睡覺后，母親打電話，悄聲說，老頭子，孫子睡著了，你瞧多像我們小寶小時候呢。遂把兒子的面貌體態(tài)生活近況詳細描述了一遍，包括吃了多少次奶拉了多少次屎尿，換尿片的時候小家伙怎么蹬腿不肯配合，哭聲多么響亮……

午后，母親打電話，老頭子，耍到哪了？吃了沒？早上的飯菜熱過才吃，玉米煮軟點吃，一次吃兩個夠了，你那胃可不受得，有多就分鄰居的孩子吃去。父親興許已吃過，正拿了玉米去分鄰居在那里擺陣，就說那家的瑣事給母親聽，還有在那家聽來的有關(guān)村里人的事，哪家哪月有婚嫁，誰家將添丁，誰家婆媳吵架，越嘮越熱鬧，聽得母親唏噓不已，于是叮囑父親這樣那樣，什么樣的喜事置辦什么禮封多少封包，一定要周到，不給人笑話……

下午妻子帶兒子下樓曬太陽，母親打電話給父親，說媳婦蠻好講，嘴巴甜，進出都喊媽，也細心，剛才她去商場買了件外套給我，很合身，好看著呢。我穿不了皮鞋，她給買了兩雙布鞋，雪花膏也買了，還買了兩塊又甜又軟的蛋糕我吃。說了半天凈是媳婦的好話。

晚飯后，母親打電話，老頭子，吃的什么菜？喝湯沒？一個人也要做個湯吃吃嘛，你別只顧看電視，早點睡，看電視多眼睛花脖子硬。母雞進籠完沒有，小雞孵出幾只了？再過七天還沒破殼的就是臭蛋了要扔去。你去數(shù)數(shù)看，孵出幾只了來告訴我。父親一邊聽著一邊去雞窩那里數(shù)小雞，一邊報告數(shù)字給母親。母親問，出來的幾只黃雞？幾只白雞？幾只雪花雞？還有多少個蛋沒破殼？父親一一稟報。

掛了電話，母親心滿意足去洗漱睡覺了。

我拿著話單在想：要不要將話費的真相告訴母親？妻子不聲不響來到身邊，搶過了話費單，輕輕地撕了，并輕輕地說，還是算了，我們再節(jié)儉些就是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