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學庸

忘記是一件很難的事。但是如果對象是建筑物，那忘記的過程只在其價值用盡的那一秒鐘。

眼前的這座殘喘的橋，無疑已被熙攘的人群忘卻。這是一座廢棄、塌敗的鐵橋。它從我來到這里的時候起便靜靜地臥在這兒，曾幾何時，風光無限——匆匆送行的轎車、哼哧哼哧碾過的大卡車、載著貨物慢悠悠溜過的木板車從三丈許的橋面上并排而行，趕路的學子、高聲喊著電話的商人、挑著扁擔的小販從橋兩側三尺寬的小道上疾步而過。當它載上重負時，總會發(fā)出厚重的、結實的、低嘆般的金屬鈍響，爆發(fā)出其錚錚生命力。每每走過這座看起來不那么牢靠的鐵橋，我總是不敢透過鐵板之間的縫隙往橋下望，生怕腦海中臆想的橋毀人亡的悲慘場面發(fā)生，所以往往都是提著行李小跑著離開這單薄的橋。

也許，建筑物存在的價值就是在被人使用或者欣賞中體現(xiàn)，因此從建筑物誕生到死亡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沒有退路的守望。這座鐵橋亦然，當毗鄰的那座柏油大橋通車的剪彩紅布落地的一秒，它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靜靜躺在一隅，任銹跡爬滿了虬健的臂膀，黃泥蓋住了平坦的橋面，一如遲暮的老人，銀絲緩緩侵蝕了昔日不羈的發(fā)梢。如果它有意識，它一定會知道它再也無法像曾經(jīng)那樣負載來去的腳步，往日因沉重而發(fā)出的低嘆聲轉眼間化為風吹過縫隙間的啜泣聲；但建筑物不懂，不舍晝夜地站立著，守望著，與橋下永久的潮來潮落、閑來覓食的野狗為伴，直至生命終結、轟然塌陷的那一刻。

舉目四望，像鐵橋一樣守望著的建筑似乎在城市陰影處隨處可見。夷為碎片的舊樓房，被棄置邐迤的球場……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再也無人問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