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 高虹
很多流落紅軍心里都認為,流落是當年革命處于困境中的一段經歷,并不應該被當作永久性的標志加于他們身上。不管是傷痛還是病殘,他們的退出是為了大局、為了部隊能夠減少一些包袱,為了革命能夠輕裝前進!可以說他們流落的本身也是一種犧牲、一種奉獻。
包座鄉(xiāng)卓塘村,在離彩仁家不遠處,住著另一戶流落紅軍的后代。
流落紅軍澤旺學,廣元蒼溪人,出生于1920年,12歲即在老家參加紅軍,因年幼體弱,在長征途中生病,過草地時掉隊,1936年流落于包座,那一年澤旺學16歲。
澤旺學就在包座定居下來,和當地一個女子成了家,于1944年生下了兒子更秋,一家三口一直過著貧寒的苦日子,直到去世也沒有離開過這里。
澤旺學的兒子更秋,也是七十出頭的人了。他個子不高,頭臉寬大,腿還有點瘸。據介紹,更秋小時候還去寺廟當過和尚,所以至今單身一人,守著幾間房子,過著清冷的生活。
見到我們后,更秋回屋里去,雙手捧出一個盒子,取來了他的證書。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更秋一直十分細心地珍藏著父親的流落紅軍證書。
見我們認真地看,更秋又找出一張卡,原來這是他一直持有的,由中國人民解放軍阿壩軍分區(qū)頒發(fā)的流落紅軍遺屬免費醫(yī)療卡。
更秋很小心地保存著這張卡,其實他也許用得并不多,但對他來說,這是一份難得的關懷,有一種情誼和一份溫暖在里面。
更秋話語不多,但看我們的眼神里,有一種親切,也有一點期盼。也許,因為我們的來到,重新喚起了他對自己父親的記憶和懷念,同時,孤身一人的他,也期盼著更多的關懷和溫暖。
人散心不散
我們在搜集關于流落紅軍的資料和采訪過程中,見到過人們各種各樣的神色態(tài)度。有些流落紅軍的后代,當得知我們的來意以后避之不及,或是冷淡漠然,婉言謝客,但也有熱情接待,認真回憶的,甚至還有對我們此行抱有很大期望,指盼著我們能夠幫助他們解決一些實際問題的。
“流落紅軍”這個稱謂,又到底意味著什么呢?當年流落紅軍本人接受么?現在他們的后代會引以為榮么?
1986年,民政部門經過漫長的搜尋調查,找到了一個個紅軍失散人員。若爾蓋全縣二十幾位流落紅軍被請到了縣里,將給他們頒發(fā)證書和按月發(fā)放生活補貼??h里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儀式,但是,當主持人一聲“請失散紅軍上臺”的話音落下,臺下也正掌聲雷動,一位名叫徐國富的紅軍卻怒沖沖地一步邁上了講臺。
“憑啥管我們叫失散紅軍呢?我們就是紅軍,紅軍就是紅軍,沒什么失散不失散的?!毙靽淮舐暤馈?/p>
是呵,有誰愿意掉隊?有誰愿意流落?徐國富這一問,問出了多少辛酸、苦難和迫不得已。不管是傷痛還是病殘,他們的退出是為了大局、為了部隊能夠減少一些包袱,為了革命能夠輕裝前進!可以說他們流落的本身也是一種犧牲、一種奉獻。
“不要叫我失散紅軍”——和徐國富一樣,很多紅軍的失散人員都不喜歡這個稱呼,在他們心里,自己從來都是紅軍隊伍中的一員,當時離開隊伍,是服從組織安排,是顧全大局、迫不得已,身已離隊,心卻無時無刻不在部隊!
甘肅省會寧縣,有一位流落紅軍名叫何德林,原籍江西寧都,長征時掉隊以后,在隴原大地上生活了七十余年。迫于當時形勢,他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敢輕易提及自己的經歷,但其三個兒女分別取名何芳紅、何芳軍、何芳兵,湊在一起“紅軍兵”三個字,就是在向世界亮明永遠的身份和不改的心跡。
也是在甘肅省會寧縣,至今還流傳著一個與名字有關的動人故事,一位失散紅軍以自己的生命表示:失散以后,依然是紅軍!
會寧雖然離陜北只有幾天的路程了,但是當時部隊有很多人實在無法完成長征的最后一段路了,所以,大部隊開拔了,而二百余名不是病員就是傷員的人卻流落在了這里。1936年底的一天,敵機突然飛來轟炸會寧城,有一顆炸彈落在了一個正在玩耍的男孩身旁,在這緊要關頭,一位瘸腿的失散紅軍猛然撲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孩子。他犧牲了,孩子得救了。孩子的家長從此給自己家里的三個小孩分別取名繼征、續(xù)征、長征,連在一起,就是“繼續(xù)長征”四個字。
很多流落紅軍心里都認為,流落是當年革命處于困境中的一段經歷,并不應該被當作永久性的標志加于他們身上。
流落紅軍的家庭狀況
我們深深地知道,對于紅軍本人來說,流落的經歷絕對是苦難的,是不幸而屈辱的,其中有著不堪回首的往事和難以言說的委屈。
這種深埋心底的壓抑情緒,甚至在新中國成立以后的很多年里,都沒有得到舒緩和排解。因為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們處于被遺忘的狀態(tài),其后,對他們如何認定的相關政策又遲遲未能制定。
每一個人都有其局限性,對于每一個個體來說,再宏偉的歷史,他所能觸碰到的只是極其有限的部分,有限得幾乎讓他意識不到這份宏偉。
就這樣,他們在流落之地辛勤勞作,和本地人毫無二致。不,他們還不如本地人,因為他們舉目無親,無依無靠,沒有家庭氏族的根基,沒有社會支持的網絡,他們在本地的生活,只能憑借微弱的一己之力。加上流落紅軍大都是十幾歲參軍,沒有文化,缺少技能,在語言不通的這種情況下,他們如果還沒有淪至乞討的話,也只能做一些放牛放羊以及幫人打零工的事情。
若爾蓋縣黨史辦、民政部門曾經對全縣流落紅軍家庭生活狀況進行了一次全面調查,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的家庭經濟狀況普遍較差,他們的子女受文化教育的程度普遍較低。
現在若爾蓋全縣流落紅軍子女共有47戶,分別生活在全縣八個鄉(xiāng)鎮(zhèn),其中多數生活在農區(qū)。
而若爾蓋農區(qū)人均收入歷來低于牧區(qū),因為農區(qū)仍然持續(xù)著傳統(tǒng)農業(yè)生產模式,生產力薄弱,基礎設施薄弱,農民以耕種一年一季的青稞、胡豆豌豆為主,副業(yè)只靠在春夏當季上山采采蘑菇和打些蕨草換錢。
農區(qū)的流落紅軍子女家庭中,生活水平多數在中等偏下,年人均收入一般在500-800元,而當地人均年收入為1020元。近年來,隨著農區(qū)實行退耕還林的政策后,他們的溫飽問題基本解決,但仍然缺少經濟收入的門路。所以不少家庭的子女在村小畢業(yè)或初中畢業(yè)以后,就輟學回家參加勞動,挑起了維持生計的重擔。
牧區(qū)的流落紅軍子女家庭,經濟收入雖然普遍高于農區(qū),但是生活質量卻比較差。牧區(qū)的經濟收入是用勞力換來的,在勞力欠缺的情況下,缺少讓子女讀書受教育的動力,大部分都讓子女過早介入生產。而因為忙于家里的活路,很少外出找副業(yè),導致與外界隔絕,與社會無交往,往往漢語都不會說。
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當地政府對流落紅軍這一群體開始了普查,繼而出臺了相關的政策,從1980年開始對其進行定額補助。1984年再次進行全面的補查和認定,全縣有流落紅軍22人,其中西路紅軍1人。對認定的紅軍分別都給予不同程度的補助:西路紅軍徐國富每月補助35元,從1985年6月起,提高為40元;對孤老和困難較大的5名,每月補助30元,其余16名,每月補助20元。從1985年6月起,每人每月在原有基礎上提高補助3元。
同時,給每個人發(fā)放的流落紅軍證書,肯定了他們的身份和地位,這也是精神層面的補償。由此,希望流落紅軍的后代們,能夠將父母的這一頭銜,視為一份榮譽。當然它曾意味著苦難,創(chuàng)深痛巨的苦難,但是,如果不能把這份苦難轉化為人生財富的話,先輩們真的是白白受苦了。
(摘自《虔潔》,成都時代出版社。文中圖片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