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杞芳

我對劍圣仰慕不已。“如果能親眼見到劍圣就好了！”我連做夢的時候都這么想。

這天，我聽說西城的阿丁見過劍圣。這可是個打聽劍圣的絕佳機會，我當然要親自向他問個明白了。

我與阿丁素無交情，貿(mào)然跑去他家問這問那的也不禮貌，于是，我托人給他送了一封信，約他于第二天上午在本城最出名的十里橋叮當街“浪里個浪”茶館相會。

天一亮，我就出門了。我在茶館占了個靠窗的座位，探出腦袋，盯緊街尾的拐角，期待他能早點出現(xiàn)。

等了老半天，終于看到阿丁緩緩走來。他衣袂翩翩，腰中掛著一把劍，十分瀟灑。

“你見過劍圣？”他一踏進茶館，我就迫不及待地問。

阿丁走到我對面，拉了一張長條凳，坐了下來，也不接我的話。

我這才覺得唐突，還沒請他就坐就急著發(fā)問。待他坐好后，我小心地再問：“阿丁先生，您見過劍圣？”

“見過哦！”阿丁一邊說，一邊清嗓子。

“對對對，先喝口茶再說！”我連忙喊來店家，讓他沏一壺上等的大紅袍。

阿丁品嘗著琥珀色的茶湯，一臉陶醉。我無心飲茶，眼巴巴地望著他，心里頭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阿丁先生，您在哪兒見過劍圣，可以給我講講嗎？”

“這個當然！”阿丁又喝了一杯茶，一臉嚴肅，“我第一次見到劍圣，是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那一天，我起得很早，打算去竹林里砍幾根翠竹回來制簫。結(jié)果，你猜我看到什么了？兩個人，單腳立在竹尖上，那輕功可真不一般。劍圣拿著劍，另一個人拿著刀……”

“你怎么知道拿劍是劍圣？也許是別人呢？”

阿丁斜了我一眼，問：“你知道劍圣拿的是什么劍？”

“是青光一片耀九天的青鳳劍，誰不知道呢！”

“當時那個人手上拿的就是一把青光璀璨的寶劍，不是劍圣還能是誰？”見我不再插嘴，阿丁繼續(xù)說，“突然，狂風驟起，竹林搖來擺去像一陣陣綠浪一樣，發(fā)出‘嘩嘩的響聲。我一抬頭，只見竹尖上的兩個人如鳥兒一般飛在空中，耳畔傳來刀劍擊打的聲響，眼前一片刀光劍影。周圍的竹子被削斷了，紛紛倒地，我顧不得危險，邊躲邊看。突然，我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低頭一看，我的衣服竟然破成了一段段布條！這還得了，我可不敢再站在他們底下了，保命要緊呀！我躲在一塊大青石下繼續(xù)觀戰(zhàn)，心想，石頭這么硬，該砍不斷了吧？誰知，他們打著打著又飛到我的頭上了，‘喀喇、喀喇我身邊的大青石碎成了好幾塊。我嚇得膽都要裂了，心想：完了，這回肯定完了……”

“你不是還活著嗎？”我問。

“幸好，就在這時，劍圣打敗了那個拿刀的。那個拿刀的說：‘劍圣，你是天下第一，我西域狂刀認輸！劍圣仰天笑了三聲，轉(zhuǎn)身就走了。”

“你怎么不讓劍圣給你簽個名再走呢？”

“我說了呀，劍圣說：‘我和你有緣，下回再幫你簽?！?/p>

“下回？”

“是呀，沒過多久，我果然又見到了劍圣?！闭f到這兒，阿丁突然停住不說了。

“在哪里見到的？快講給我聽呀！”

“出門太急，早飯還沒吃呢，先來碗餛飩填填肚子?！卑⒍∪嘀请钫f。

“對對對，吃飽了才有力氣講！”

窗外正巧有一個老漢推著一輛獨輪車賣餛飩。我朝他揮手，叫道：“老師傅，來碗餛飩?！?/p>

老漢推著車晃晃悠悠地來到窗前，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煮好了一碗餛飩：“先生，餛飩好了?！?/p>

我接過餛飩，推到阿丁面前。

阿丁在長衫上擦了擦筷子，大吃起來。

那餛飩香得很，換作以前，我肯定也得嘗一碗?？纱丝?，劍圣比餛飩更能勾起我的饞欲。

阿丁吃完一碗，又叫了一碗?？赡苁桥挛业鹊貌荒蜔?，阿丁一邊吃，一邊給我講第二次遇到劍圣時的情形。

“劍圣會御劍飛行?！卑⒍〈蛄藗€飽嗝，“呼一口氣，跳到劍上，眨眼的工夫就飛得不見蹤影了?！?/p>

“你親眼見到了嗎？”我很好奇，御劍飛行，那不成神仙了嘛！

“當然是親眼見到的！那一天，空中烏云密布，電閃雷鳴，我正在大道上奔跑，要趕在下雨之前回家收衣服。突然，一個驚雷炸起，我嚇了一跳，抬起頭朝天空望去，正好看見一把劍橫在我的頭頂上方。我想，劍怎么能飛呢？對了，肯定是劍圣在御劍飛行。我趕緊朝空中大喊：‘劍圣！劍圣！……嘿，那把劍還真就悠悠地飛回來，落了下來。劍上果真立著個人，和我在竹林里看到的那個人一模一樣。我喜不自勝地說：‘劍圣，我又見到您了！劍圣說：‘我和你有緣，走，我送你一程！好家伙，劍圣把我一拉，我就和他一起踩著劍飛起來，我當時嚇得眼睛都不敢睜開，才剛要開口求劍圣把我放回地面，就到家了……”

阿丁講到這兒，那個賣餛飩的老漢突然哈哈笑了起來。阿丁惡狠狠地瞪了老漢一眼，說：“有什么好笑的？”

“失禮失禮，小老兒笑的是今天才一會兒工夫就賣了十二碗餛飩，高興呀！”阿丁已經(jīng)吃下十一碗餛飩了，老漢把第十二碗餛飩遞了過來。

“老師傅，先結(jié)賬?！蔽铱窗⒍《瞧纬闪斯模氡夭粫僖Q飩了，就把一小塊碎銀子遞給老漢。

“哎呀，先生，這銀兩小老兒可找不開你呀！”

“不用找了。”我看他一把年紀也不容易，就當是救濟他吧。

“那可不成，小老兒做生意向來既不多要，也不少收！一碗餛飩八文錢，十二碗就是九十六文，你沒有零錢可等茶館結(jié)算了再付錢給我?！边@時，阿丁正好吃完了最后一碗餛飩。老漢收了碗筷，推著獨輪車到街角去了。

“這老漢還真奇怪?！蔽夷钸读艘痪?，話題又轉(zhuǎn)到劍圣上，“再講，再講！”

“別著急，我慢慢給你講！”阿丁吃飽后，臉上顯出疲態(tài)，連打了三個哈欠，又說，“來點兒小酒，再來點兒花生米，我們邊喝邊講。”

為了打聽劍圣，我只好再滿足他一回。茶館里不提供酒，我上酒家買了兩瓶酒，又去雜貨鋪買了些配酒菜來。endprint

阿丁吃著喝著，總算又開始講了：“劍圣還屠殺過龍！”

“這世上還有龍啊？”我很好奇。

“那是當然，我親眼所見！那一回，我剛好在一條大河邊，看到河面上卷起一道水柱直通云霄?！埼∵@可是奇觀啊，我激動地叫了起來。突然，空中閃現(xiàn)一道綠光，那道水柱一下子消失了，一條紅色的長龍飛騰著沖向那道綠光。我仔細一看，那綠光原來是劍圣腳下騎著的青鳳劍呀！那條龍正向劍圣沖去，劍圣怎么能打得過龍呢？我為他捏了一把汗。嘿，我真是瞎操心吶，劍圣愣是把龍給打死了！”

阿丁喝了一瓶酒后，臉上露出醉色，話也多起來：“還有一回，劍圣和天上的神仙打了一架。劍圣的劍法出神入化，連神仙看了都忍不住要和他比試……”

阿丁越說越玄乎，我實在不敢相信，打斷他，問：“你知道上哪兒能找到劍圣嗎？”

阿丁睜大一雙醉眼瞅著我，頭猛地砸在桌上，醉死過去了。

“唉，他根本沒見過劍圣。”我嘆了口氣，把茶水錢結(jié)了，又想起還欠著賣餛飩的老漢九十六文錢，就走向街角，準備找他結(jié)賬。

我正在街上走著，拐角處突然傳來一聲凌厲的馬嘶，一匹高頭駿馬如洪水般猛沖了出來。騎在馬上的是縣太爺?shù)男【俗樱@人囂張跋扈，縣上已有好幾個人慘死在他的馬蹄之下。

此刻，街心處正好有兩個小男孩在打陀螺?？h太爺?shù)男【俗硬粌H不把馬勒停，反而又狠抽了馬一鞭子，那馬跑得更急了，眼看就要撞上兩個孩子。

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我顧不得思索，快步迎上前去，一手抓緊一個孩子，就要往街邊的墻面上貼去?？墒俏业膭幼魈耍桓杏X到一陣狂風刮來，我的眼前一黑，一對巨大的馬蹄迎頭踏下。

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嚇得閉上了眼。誰知，那匹馬并沒有踏扁我們，而是從我們的頭上躍了過去。

我暗自慶幸，看到兩個孩子也安然無恙，心里一陣輕松。這時，我隱隱覺得手臂上有一股溫熱，定睛一看，竟是一個餛飩粘在上面。

我還沒來得及猜想這個餛飩的由來，背后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那匹馬摔倒在地。在揚起的灰塵中，縣太爺?shù)男【俗铀盒牧逊蔚貞K叫起來。

原來，他的一條腿被馬背壓斷了。

“這回該有半年不能出來害人了吧？”我心想。

我看了一眼手心里的餛飩，靈光一閃，朝那匹摔倒的馬跑去。我仔細搜索，在馬的背上又找到了一個溫熱的餛飩。

我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我轉(zhuǎn)身跑到賣餛飩的老漢跟前，拱手彎腰，恭恭敬敬地說：“大俠，小子有眼不識泰山，請您見諒！”

老漢若無其事地瞥了我一眼，說：“你餛飩錢還沒給，九十六文錢?！?/p>

我連忙從口袋里取出錢，遞給他。他認認真真地數(shù)了一遍后，把錢倒進一個油膩膩的布袋里。

“大俠，小子唐突，想向您打聽一個人?！?/p>

老漢迷茫地望著我，問：“你還要餛飩？”

見他故作糊涂，我攤開手心，把兩只尚有余溫的餛飩遞到他的面前。

這回，他不再裝傻了，沖我狡黠地一笑，也不說話。

我在一旁陪著他賣了一天餛飩，期間，他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會武功的跡象。

日頭落了，他收拾好攤子，推著獨輪車往城外走。我緊緊跟在他后頭，他不和我說話，我也不敢開口。

夜色漸濃，一輪明月掛在空中。我跟著老漢走進了一條林蔭小道。四周一片寂靜，只能聽見車軸發(fā)出的吱吱呀呀聲和我倆匆匆的腳步聲。

“你跟著我做什么？”老漢突然開口說。

“我想向您打聽打聽劍圣?！?/p>

“劍圣？你打聽他做什么？”

“劍圣劍法神通，我非常仰慕他，希望能親眼見到他，向他學(xué)習(xí)劍法?！?/p>

“學(xué)他的劍法，和他一樣飛天屠龍，與神仙打架？”老漢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才不是呢！我學(xué)會他的劍法后，就能和他一樣行俠仗義、扶危濟困！”

“小伙子，我看得出來，你有當大俠的潛質(zhì)?！崩蠞h語調(diào)一沉，又說，“其實啊，劍圣也是個普通人，無非就是功夫比你好而已?！?/p>

“這么說您見過劍圣？”

老漢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說：“小伙子，你要記住，真正的劍圣何須拿劍？心念動處，萬物皆可為劍！”

我正在琢磨老漢話里的意思，他從獨輪車底下取出一個布袋，遞給我：“這袋東西送給你，回家去吧。”

“您知道上哪兒能找到劍圣嗎？”

“別再浪費時間找什么劍圣了，把心思花在練功上吧！或許，你就是下一個劍圣！”說完，老漢推著獨輪車繼續(xù)前行。

我正要追趕，身體卻動彈不了；我要喊叫，喉嚨竟發(fā)不出聲。

我肯定是被他點穴了。

老漢慢慢悠悠地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一個時辰后，穴道自行解開。

我提著老漢給我的袋子回到家里。打開袋子，我驚呆了：一柄劍，劍身刻著“青鳳”；一本書，封面寫著“天拙十三劍”。

“他竟然就是我苦苦尋覓的劍圣！”我激動得雙手發(fā)抖。

第二天，天未亮，我就跑到街上去等他了，連續(xù)等了一個月，他都沒有出現(xiàn)。我在城里城外找了又找，無數(shù)次沿著他消失的那條路走到盡頭，卻再也沒能見到他。

我心灰意冷，驀然想起劍圣那天晚上對我說的話：“別再浪費時間找什么劍圣了，把心思花在練功上吧！或許，你就是下一個劍圣！”

“練功，練功，成為下一個劍圣！”這是劍圣對我的教誨！我不再去打聽劍圣，更不去尋他，而是努力練習(xí)《天拙十三劍》。

每當我因劍法有所成而自滿時，耳畔就會響起那句話：“真正的劍圣何須拿劍？心念動處，萬物皆可為劍！”

說來也怪，現(xiàn)在的我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劍圣，因為我腦子里裝的都是鋤強扶弱、濟世救人的事情，早就將追求“劍圣”的虛名拋之腦后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