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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皮坎肩

        2017-12-13 20:07:36黃興蓉
        雜文選刊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公爹坎肩批斗

        黃興蓉

        我十五歲以前的生活,貧病交加,饑餓、寒冷、孤獨(dú)陪伴著我。找對象就是找飯門,沒有選擇的余地。誰知結(jié)婚后,雖然不怎么挨餓了,卻又受到婆家成分的困擾。我對象是工人,但他的父親解放前當(dāng)過保長,因此被劃為歷史反革命。我目睹了公爹所受的各種折磨。批斗、挨打、游街、繁重的勞動,老人家不堪其苦,幾欲自盡。我不懂得那些革命大道理,只覺得這個老人太可憐了。作為兒媳,我有道義幫助他。

        那時候我才十七歲,這么小就當(dāng)了母親。我公爹六十八歲了,承受著四類分子的“待遇”,天天在隊(duì)里干最重的體力活,收工之后還要加班做義務(wù)工——掃大街和淘廁所,然后每天還必須割一百斤青草交到生產(chǎn)隊(duì)積肥。

        光是累也就罷了,晚上還要挨批斗,他最怕的就是民兵連長的扁擔(dān)。我一看到那些成分不好的老頭和老太太被毒打,淚水就止不住往外流。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那些人怎么下得去這個黑手?

        我目睹民兵連長李某某用扁擔(dān)打我公爹的腰和背,瞬時公爹被打趴下。他那張痛苦的臉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那一晚上我都沒合眼,翻來覆去東想西想,制止這種批斗,我肯定是沒有能力的;有啥辦法能減輕一點(diǎn)公爹受的皮肉之苦呢?畢竟他第二天還要干活。最終想出一個辦法,用兔子皮給他做件坎肩穿在里面,或許可以保護(hù)他的腰和背。

        家里只有兩張兔子皮,但做個坎肩要五張。我想起了卿三娘家墻上還掛著三張,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找了卿三娘,希望她把墻上那三張兔子皮賣給我。她說前天供銷社老李就要買,沒舍得賣給他。我說:“你要多少錢一張才賣?”她說:“我想用它換六斤全國糧票?!蔽艺f:“我有全國糧票,那就換給我吧?!蹦菚r全國糧票在黑市上賣四塊錢一斤。她笑著說還是工人家里的大方,她問我要這么多兔子皮做啥,我謊稱是給女兒鋪床。她把三張兔子皮從墻上扯了下來,裹好卻不給我。直到跟著我到家里拿到了那六斤全國糧票,才肯把兔子皮給我。

        我剪好坎肩樣,一針一針地縫起來,背上還薄薄地鋪了一層棉花。沒經(jīng)過加工的兔子皮很硬,墊上點(diǎn)棉花就不會在被打時發(fā)出“啪啪”的聲音而被發(fā)現(xiàn)。等公爹干活回來,我喊他試一下合不合適。他不理解我為何如此,還說我咒他死,說這坎肩是要給他裹尸用的。在這里我要補(bǔ)充一句,我進(jìn)家門后,公爹一直很看不起我,說我出身貧賤,孤寡子女沒有教養(yǎng),一直對我冷眼相待。

        但我沒有灰心,我說:“爸爸,您不喜歡我這個孤女子沒關(guān)系,我是好心,我看您挨打,怕把您的腰背打殘了,我才千辛萬苦湊齊兔皮,熬夜把這坎肩做出來,您如果理解我的好意,挨批斗前就穿上它,您若覺得我是害您,您就賣了破爛吧,或者燒了它?!闭f完給他放下坎肩,就回屋去了。當(dāng)天晚上他又挨扁擔(dān)了,不過這次卻沒受太大罪,因?yàn)樗┥狭四羌闷た布纭?/p>

        如今回想起來,那段歷史早已成往事。

        1981年,他病倒了,我去看他時,他流著淚說:“興蓉啊,這些年有些話我一直憋著沒說出口。那年幸虧你給我做的那個兔子皮坎肩保住了我的腰和背,要不然我活不到今天吶?!?/p>

        【原載《今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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