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藻雪
盲 女
做一只牛羊或鴿子,蝴蝶也行
在大地上漫游
像草張開胸襟;樹,抱不住自己
也可以模仿彩虹,向天空宕開一筆
我是說,萬物不汲汲于命運(yùn)
安然小水洼,流水會找到幸福的影子
疾病,困厄,扔在了身后
似乎又舉手可掬
你醉心聽風(fēng)的小模樣,上帝一直不忍打擾
也因此,不必?fù)?dān)心何時醒目
日出
有那么一瞬,霧帶壞眼睛
海港,煙囪,塔吊,以及更遠(yuǎn)的建筑
色塊參差
船過處,一只斑駁一只
(勒哈佛爾背后,宮廷隱現(xiàn)
幽暗里,畫家們的線條,制造
著勻稱的漩渦)
你只是光手中的矛,執(zhí)白守黑
藍(lán)灰,橙黃,淡紫
一切急于命名的物事,被挑開
又粗魯?shù)馗采w
你恍然聽到有些慌亂,正在落馬
他們說,純屬無稽印象
而日出,這太陽的小女兒
晨曦掩映的內(nèi)部,又一次暗流洶涌
鏡 子
他看到了爺爺,曾祖母
他們身后,奶奶恍惚,仍在迷藏
如果一直看下去
遠(yuǎn)古的夜,會不會在鏡中塌陷
如是我聞,他將出入墓室
他設(shè)計了鏡子
黑色的迷人的氣息里,又被亡靈調(diào)包
那么多的悼詞,簇?fù)碇?/p>
看不到墓志銘
他只是自己供奉的一面墓碑
世事如謎。他有向善之心
懺 悔
要有光,用來區(qū)分黑暗
想到這里,小半邊臉就有了向日葵的金黃
目力所及處,畫筆
翻開圣經(jīng),和眼睛構(gòu)成一種契合與審視
要有光,但背對黑暗
負(fù)載羞恥和疼痛
在她托腮凝思時,另一只手不忘輕撫骷髏
“這些秘密,藏進(jìn)十字架
那里,有全部的青春及淚水”
她,抹大拉。長發(fā)垂腰,圣潔寧靜
燭照中,歡樂,罪惡隱去
她,只是傳說中耶穌的門徒
敲 打
狗尾巴搶占麥冬,蒺藜混淆節(jié)節(jié)草
不是不可以,終究落下話柄
在灘涂,女人們手握鐮刀,一字排開
她們搜尋閑話的源頭
苦蒿長過膝蓋,果斷去莖
占地為王,游草們,適合連根搗鼓
喜歡嚼別人家墻頭的,順手挫挫
這些屬水的女人,深諳植物脾性
只需一雙手,它們就在陽光下,與雨水齊眉
這株拍拍,那棵撓撓
草叢里蕩漾來去,一群女人
不用說,算是春色中最曖昧的敲打了
寂 靜
風(fēng)揚(yáng)起來,好像跑著的不是四蹄
和寒冷。它腦門寬厚,那里停泊著一片雪原
陷阱,雪崩,看不見的困頓
如影隨形。也有過哀號,一個卡咬一個后腿
雪橇拽動,從高處落下的
或許是雪,夾帶鞭影的冷硬
那時,天光幽黯?;液谕赋黾t棕
我是說,雪橇犬毛色雜糅,像光包裹著寂靜
這僅有的一部分,對抗著另一部分
戒律或魔咒
我們?nèi)绱藷釔酃饷?,不自覺
勘破藩籬,或者蹲在暗處
忽略了枷鎖
一旦重回白晝,那個籠子有著鐵的戒律
仿佛,我和面前的白狐,被種下蠱毒
頭頂各自的魔咒,隱隱疼痛
文 廟
“每一刻都是紀(jì)念?!痹谖膹R
青苔坐鎮(zhèn),石獅改行成為司儀。一片葉子
飄落,庚即換上一抹新芽
這多像門外的河流
波浪縫隙,從來都充滿了時間
葉子赴難,有的掉進(jìn)月光
一堆銀器閃爍;渾身整肅,像勇士的
會有那么一瞬,陽光下
旌旗涌動,骨頭擦過鎧甲的儀仗
只有落在懸崖和屋頂上,輕盈
無形,像風(fēng)吹遠(yuǎn)書聲……
晚鐘
殘荷,浮云,矮樹,豬籠草
填不盡夜色
坐在濕地長椅上,直面
蝙蝠翻飛,江水長流
那人像我,又似無我
芭茅那么高,蘆葦叢叢
他短信朋友:星星月亮不失為躲債的宿主
蟲聲四起,這又
一個沒底的人
春露沁涼,他還沒拔出自己
“陷于掙扎,像一種命運(yùn)”
應(yīng)和著江岸的鐘聲,一針一針
挑撥著光亮
他將含下黑暗,這顆阿斯匹林
再沒有絕妙的痛
再沒有,更深的悲哀
天坑
星光落下來,在這口隔世的鍋里
惹眼的,不僅僅苦苣菜,苔蘚,木耳
還有石頭煅打過的身軀
他們結(jié)出古溶洞一樣的果子
那是自然的神和經(jīng)卷
他們祈禱,花穗孑然山谷
想起燈盞
黑暗就有了裂開的豁口
陽光順著樹蔭而下
麻風(fēng)病的謊言,便泛起愧色
通向你的道路上,人們撣落塵土
苦難也是,偏見也是
干凈得,從來都像自然的一部分
蝶
所有的言說都是一次冒險,縱蝶出籠
它在同名鄉(xiāng)鎮(zhèn)的復(fù)寫紙上又翩然摹寫
蝶翅,放大再縮小
這突兀,漏掉的部分,我擔(dān)心
一只蝶,成為愛情的殉難者
蝶生隱喻??擅駠?,可段姓,深藏閣樓
也可讓月亮劫持,雨滴引誘
如果贈送炮聲和惶恐,她就是風(fēng)的敵人
斷翼折翅,在時代的河流里掙扎
蝶的最大可能,飛針走線,被一匹蜀錦借走
白云只是天井虛幻的藉口
蝶之奇異,比如變性,比如同性相吸
仿佛悲劇,死活攥在倫理手中
我著實(shí)不該偷偷放出,又偷偷掐沒
用一杯苦蕎置換悲歡
在寶箴塞、蝶和語言之間,我不知道
誰是誰的救贖,誰又是誰的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