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呂政保
組章
甘肅◎呂政保
后山小妹比我穿褲子早,夏天洗澡被撞見,總會一個背身。這時月光很美。
后山小妹愛跟我一起捉泥鰍,我在前,她在后,哥哥,牽我的手,兩只小手便在田間搭歲月的橋。
小妹常到我家借宿,披一襲月光,牽一個小小弟弟。我們家老鼠多。小妹便拉著我,給夜壯膽。
光著腚子洗泡泅。穿著短裙子的小妹便在岸上遠遠地看。分不清誰是誰眼里的風景。
小妹在收割后的田野放水鴨,等在我上學的路上,悄悄塞給我兩只煮熟的鴨蛋,清澈的眸子儲蓄渴望。
家鄉(xiāng)的映山紅滿山遍野。小妹長成一朵燦爛的映山紅后,進城了,多了身份:打工妹。
闊別多年,不再年輕,我和后山小妹相遇。我想好好讀一次她的眼神。她躲閃。
我惆悵,不知道如何祭奠小妹的青春。
想當年,禾苗在農(nóng)民的手中多么受寵,一蔸蔸地插,像美麗的少女繡心愛的花。
想當年,禾苗在農(nóng)民的心中何等被呵護,烈日下,用手抓,禾苗行里根草不見。
禾苗是農(nóng)民的孩子,感受著農(nóng)民手和腳殷勤的體溫。
禾苗很感動,結飽滿的谷,回報農(nóng)民鼻尖上滴下的汗水。
農(nóng)民開始撒播了,動作瀟灑,像仙女撒花,禾苗感到被愛撇遠,盼不來腳的殷勤、手的靈動。
農(nóng)民用除草藥了,三下五除二,禾苗承受著一種不再親近的冷落和被藥毒的痛。
當年,禾苗身旁有少男少女的歡笑與靚身。如今,偶爾陪伴的是剩在鄉(xiāng)村的孤寡老人。
禾苗依舊愛這塊土地,依舊想結壯實的谷,農(nóng)民啊,能否重返一個正面而非疏遠的背影?
那口池塘,兩山間,一條芳草相掩的徑,很靜,靜出一塊歷史的鏡。
池塘水清,有魚。偶有少男少女來此垂釣,垂的是一款相依,釣的是一次幽會。
間或也有少婦來浣洗衣服。只圖幽境中一次回味,回味月夜留門的心跳與甜蜜。
機器帶來了鐵軌,鐵軌帶來了火車,火車帶來了人,人帶來了喧囂。
池塘小了,淺了,被垃圾侵占了安身的空間。
池塘水濁,無魚。一口池塘誕生一句“水濁無魚”的警言——魚不喜水臭。
池塘在喧囂中承受著勿忘我的傷害。
一聲啼哭,母親用一塊棉布包裹,襁褓是生命的第一舞臺,我用啼哭拉開了生命的交響曲。
是光著腚子玩耍的,日后一直留戀,離泥土最近的親。
中學的那位披肩發(fā)的前排女生,沒等我嗅夠她的馨香,便在時間的軌道上深隱人海,覓無蹤。
我開始流浪,在浩瀚的戈壁飲古道西風瘦馬;在邊境線上掬水洗汗之際,跟界河里的魚對視與呢喃。
四季輪回接力,把我推向歲月的高坡。我想下來,歲月不給路,只讓你承受高處的孤寒。還在一如繼往地把我往外推呀,要命!
我與四季作一次對話,能否把腳步放慢?
不懂世故、不理風月的四季,只按自己的節(jié)奏做自己的事。
母親被歲月帶進了墳墓。清明是與母親見面的日子。母親從天堂回來,還像以前那樣撫摸我的頭,只有這前三后七的日子,才通行前世今生的血脈親情。
流浪是生命的態(tài)。流浪的終點是一座或塌陷或豐隆的墳塋。
從子宮里出來,開始奔命;到墳塋里休息,了結一個輪回。
這座城市開建地鐵了。地下的鐵軌,是現(xiàn)代城市的一條筋。人是流在筋里的血液。
也可以這么講,是人與車博弈后的一個結果:人給車讓路。
更準確地說,是車把人趕進了地鐵。
地鐵是好人,希望以她的誕生,解決城市的腸梗阻。
車是沒有理性的。車不實行計劃生育。地鐵最終會力不從心。城市還得修天軌。
人被車趕到地下,再被車擠到天上。
或許,這是城市的遠景,這是城市人的宿命。
塞外樓蘭,一場散而未盡的千古筵席。
看過去,才子攜佳人,城池踱步,花間賞月,酥腰柔眉,卿我兩相憐,不理城外狼奔豕突。
聽過來,文武君臣,琴聲箏語,舞榭歌臺,攬盈盈水袖把酒酣歡,忘了帳前征幡風里寒。
刀光劍影,歲月悠悠夢悠悠。樓蘭,在一片蠻荒的土地里生長金碧輝煌之耀,駿馬奔騰之勢。乾坤不順,一朝傾之,葬身歲月風沙,陪駝鈴迎風,聽號角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