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杜悅竹
亮相/古軒圖
在博物院(外三章)
四川◎杜悅竹
這里收藏時間:立體的時間,螺旋的時間,撲朔迷離的時間。幽暗的走廊,就是一條打撈時間的密道。
噓!把時間物化下來。多少事物在這里演繹隔世的相逢。
石斧沉默如金,以肉身鑿開洪荒,讓星星點點的火花留在體內(nèi),保持恒定的熱度。憨厚的是陶器,像生活一樣滯重,經(jīng)受過烈火的煅燒,也曾悄悄吸納過人間五味。青銅器上漲滿幽暗的銅綠,從廟堂之高跌落民間,終于止住了流浪的步伐,在如霜的射燈下棲身。
幾匹石馬馱負秋風,守住一個朝代的悲鳴。銹跡斑駁的殘劍,消退了古老的情義。而長矛可以重新?lián)P起,只是敵人到哪里去了?帝國的余暉,映入銅盔與戰(zhàn)袍,像跳躍著火焰。
甲骨上,兇吉依然難解,各個謎團互相緊鎖。編鐘們安靜下來,不期然獲得了長壽秘方。誰拋下一批斷簡,留下安靜的舌頭。一封發(fā)黃的家信,將歸鄉(xiāng)的隱痛承載了幾百年。
穿越黑暗,穿越劫火,穿越千萬人的手,這些古物終于在此匯聚,并且從黑暗之中,擠出光來;在陌生的時代,再一次蘇醒。
充溢著光,排列著巖崖的沉默,誰的一聲哨響,讓人類精神的證物在此處集結(jié)。
階梯鮮亮,殿堂高矗,走廊光影斑駁,構(gòu)筑起旋渦般的迷宮,囚禁歲月的城池。
書架像閱兵的方陣浩蕩展開。
一本本書擠在一起,毗鄰而居,過上群居生活,但貌合神離,堅守各自的領(lǐng)地。書籍之間,獨自生長成一個熱烈的世界,時而大合唱,時而獨奏曲。一本書與另一本書結(jié)成同盟。一本書對另一本書展開批判。或是滔滔不絕,或是互不搭腔,在民主的氛圍里,各自保持克制、進退有據(jù)。
書籍匯聚著一萬種表情,以及更多的表情;停駐著一萬種沉默,以及更多的沉默。
在一盞燈下,你像趕赴一場約會,但是永遠的遲到者。
這片遼闊而靜穆的海,這片蘊含烈焰的火石,自始至終輕緩呼吸,在咫尺之地樹立人間偉大的坐標。
夜色四合之后,一座輝煌的島嶼,自黑暗之海上升起。
銀屏璀璨,炫影迷離。
燈火點亮的那一刻,世界停止了喧囂。深深淺淺的光亮,醞釀出一壇歲月的醉意。
一盞燈點亮一扇窗,一扇窗守護一場夢。千萬盞燈火中,有一盞為你而燃。
曠日漂泊的人啊,靜看連片的燈火,總是遏止不住那洪水一樣洶涌的鄉(xiāng)愁;一個人掉進墨汁似的夜里,站在萬千眾生里,尋找自己的歸宿。
寂夜深沉,熄燈后的樓群,像靜立在黑海里一片救贖的暗礁。
虛構(gòu)的事無從言說,適合想象,適合在紅燭高升的黃昏獨自抒情。
一邊在現(xiàn)實扎根,一邊進入虛構(gòu)天馬行空。在你的國,你像上帝一樣開口說話,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反復(fù)地修飾,反復(fù)地涂改,虛構(gòu)的事像水一樣隨物賦形,并像夢一樣不留痕跡。
虛構(gòu)的事邏輯嚴密,情節(jié)豐富,某些細節(jié)妙到毫巔。面向往事,那段從滑梯上滾落的歲月,在思維的打磨中,何等明艷。面向未來,遠方的時間提前啟動,一出出上演的劇目加緊彩排。
虛構(gòu)的事不便聲張,適合雨夜遣懷,適合靜坐在長椅上低首凝思,像未曾表露的心跡那樣小心翼翼。
在虛構(gòu)的同時,你站在一邊,打量你的命運。
虛構(gòu)的事潛龍勿用,像一塊恒久忍耐的石頭,期待著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