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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鄉(xiāng)者的美學(xué)敘述(外二章)

        2017-12-05 13:04:10陜西初梅
        散文詩 2017年2期

        陜西/初梅

        返鄉(xiāng)者的美學(xué)敘述(外二章)

        陜西/初梅

        一 夏天,父親染上了坐骨神經(jīng)痛,徹底奪去了一個農(nóng)民與大地密切相關(guān)的理想。

        農(nóng)具們擠在廂房,不再有金屬的光芒和氣概,仿佛萬物之中,唯有它們內(nèi)斂而沉靜。

        “實(shí)際上,它們已氣若游絲?!备赣H的語氣,像個祭司。

        他收了土豆后的菜地,則像他的心,沒著沒落地空;

        又像一貼褐色膏藥,貼在榆山夼偏下的臀部。仿佛父親的村莊,在生命旺盛的七月,也患上了坐骨神經(jīng)痛。

        我愛村莊與父親的同病相憐。

        二 風(fēng)乘機(jī)占領(lǐng)了菜地。

        風(fēng)從不在人間顯它的形。

        它用它隨心所欲的野性證明它的存在和力量,并以此獲得快樂。

        在對待父親的空菜地這件事上,它扮演了一個懂得巫術(shù)的野孩子,揮著魔杖,將各種野草的種子,吹送到那里。

        又呼來一兩場雨。

        不出半月,空菜地便瘋長成了三兩只羊的草場。

        我愛夕陽灑在羊和草身上時,暖色調(diào)的光影。

        三 這些占據(jù)了菜地的狗尾巴草、笤帚草、車前草、馬齒莧、灰菜、莧菜……在榆山夼,甚至整個膠東大地上,像玉米、小麥、大豆、紅薯一樣,久負(fù)盛名。

        我喜歡像那三兩只羊一樣垂下頭,細(xì)嗅它們的體香;有時候也會像羊一樣,扯幾片莖葉,入口細(xì)嚼。

        那時候,我的心和身體,自動清空。草們清綠的汁液進(jìn)入我的空,我的額前便流淌著一條恒河水……

        而我的反芻,從未間斷。

        四 童年時代,我還愛過這些草的前身。

        那時候,它們有許多昵稱。馬齒莧叫做小娥,灰菜叫做春霞,狗尾巴草叫做紅英,車前草叫做姝娟……這些昵稱,都是我青草發(fā)芽一樣的小伙伴。

        私心里,多么希望有一棵野草的昵稱,是某個鄰家哥哥的名。在我一次又一次思鄉(xiāng)與返鄉(xiāng)的文字里,“青梅”“竹馬”,一直在村莊的美學(xué)之外,是殘缺的修辭。

        可是,我有多愛那個既喜歡獨(dú)自反鎖在房間,又喜歡帶著小伙伴到野地里逛悠的小二嫚;有多愛她的寡言、羞澀、沒來由的小清高……

        五 離鄉(xiāng)的這些年,我的青草發(fā)芽一樣的小伙伴,我的無緣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們,也都先后離開村莊,去向不明。

        只有野草。

        只有野草守在榆山夼的溝溝峁峁,潛心修行。修成了我的故鄉(xiāng)和故人,修成了我一張又一張返鄉(xiāng)的票根。

        風(fēng)又將它們搬運(yùn)到父親的菜地,為我的歸來,儲備豐沛的修辭。

        六 “地荒了,是莊稼人最大的恥辱?!?/p>

        而菜地里的野草,已長成了父親越來越茂盛的心病。

        七 廂房之內(nèi),一把敏感的鋤頭閃了一下光;一把敏感的镢頭閃了一下光。

        跟隨我們來到長滿野草的菜地,它們的眼神漸漸明亮。

        八 可是父親,站在地頭,扶著鋤柄,我看到野草們?nèi)计鸾鹕幕鹧妗?/p>

        我試探著喚春霞、小娥、姝娟……甚至喚了一聲我的乳名,喚了一聲兒子的乳名,都有草在點(diǎn)頭。

        草們點(diǎn)頭,火焰燃起光圈。

        兩只白羽黑點(diǎn)的小蝴蝶,來自昨夜的星空,被天使擁抱過三次,翩翩飛進(jìn)去。它們投在陽光下的影子,是人間通往天堂的密碼。

        九 你看,父親,在榆山夼,大地上的萬物都是神的旨意。神創(chuàng)造它們?nèi)缤瑒?chuàng)造我們,維護(hù)它們?nèi)缤S護(hù)我們。

        我們和它們,終將與祖先挨在一起,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

        靜靜地,歸于土,歸于種子。

        歸于輪回,生生不息。

        塔拉巴特爾

        1 塔拉巴特爾,烏拉特草原上的村長,風(fēng)霜濃厚,眼睛里有傲視獵物的鷹。

        騰格里之神,賜他八匹馬、三十頭牦牛、上千只羊、幾百畝草場。

        還有十幾只風(fēng)情萬種的火雞,跳安代舞,唱祝酒歌,像手捧哈達(dá)的蒙古女人,身上開滿熱烈的花朵。

        2 出身高貴、背景遼闊的塔拉巴特爾,是成吉思汗蓬勃生長的好兄弟。

        烏拉特大草原,是否就是他的城池?

        陰山綿延,是否就是他的城墻?

        3 長嘯,馳騁,攜帶滾雷和閃電。放牧的塔拉巴特爾,像指揮一場攻城略地的戰(zhàn)役,將白色的羊群、黑色的牦牛,引往草場,掀起煙塵。

        4 大汗一樣,日日制造并操控這宏大場面的塔拉巴特爾呀,如果你騎的不是摩托,而是驃悍的紅棕馬;如果你的牧羊犬不是拴在柵欄里空吠,而是在羊群外圍奔跑;如果你穿的不是漢人的便裝,而是長及腳面,像天空一樣深藍(lán)的袍子——

        我會眼含熱淚地叫你,“親愛的塔拉巴特爾,親愛的塔拉巴特爾”。

        祭敖包

        1 我們都不是英雄,身后亦無可存之物。我們只配在神的引領(lǐng)下,懺悔。

        身陷濁流的愛人,隔著兩千里,這是我拉你的手,這是我貼近你的心。這是我?guī)ьI(lǐng)你雙雙跪拜的,黃金一樣的膝蓋。

        請斂起內(nèi)心的鋒芒,讓我們心懷敬畏,三叩首。并替我們的敵人三叩首。

        請低下高昂的頭顱,必須以額貼地,與雙膝同跪。必須烙進(jìn)駱駝刺和碎石子,使皮肉凹陷、破損,多余的血液找到出口和祭壇。

        2 神在看著我們,身陷濁流的愛人。讓我拉住你的手,在高山之巔的賽烏素敖包前,三叩首,起身。

        看呀,蒼鷹正在更高的天空飛旋;山下八匹棗騮馬,正向草場的密處奔跑;大風(fēng)正從天地之間穿過,刮起經(jīng)幡和我們的麻披肩,向上,靠近神恩。

        3 身陷濁流的愛人,這是內(nèi)蒙古的第四日,我們來路不明的歷史和塵埃,已變得明澈,仿若初生。

        4 “你不能效仿惡,你必效仿善,神將視你為其子”。

        身陷濁流的愛人,看呀,山川,大地,草木,螻蟻……萬物都已歸其神位,正向更多在濁流和風(fēng)暴中掙扎的人,傳經(jīng)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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