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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2-03 03:09:08王松
        廣州文藝 2017年10期

        王松

        曾有一個人問我,生命的長度是多少。我回答,三萬六千五百天。三萬六千五百天也就是一百歲。我的這個回答是有根據(jù)的,正所謂一句祝福的話:長命百歲。但我想起一個研究生命科學的同事曾告訴我,根據(jù)現(xiàn)代科學研究,人類壽命的“死亡之墻”是115歲。而最長壽命的保持者是一個叫珍妮·路易斯·卡爾曼特的法國女性。她在1997年離世,活到了122歲。這個人又問我,生命的寬度是多少。我回答,24小時。我這樣回答同樣有根據(jù):一天是24小時,這是地球自轉決定的,沒有人能改變。但我又想起另一個研究解剖學的同事曾對我說,其實每個人的生命寬度是不一樣的,這取決于他對生命的態(tài)度,生命態(tài)度積極的程度與生命寬度成正比,而消極的程度則與寬度成反比。

        我當然同意這樣的觀點。

        這個研究生命科學的同事還對我說,你就是每天長跑,也不會打破這堵“死亡之墻”。是的,我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迷上了長跑。每天3小時,15公里,回來再沖個冷水澡。我對冷水的水溫也有嚴格要求,須在10度以下。只有這樣的冷水才會對肌膚產生有效刺激,讓我的腎上腺素迅速升高。使渾身每一根神經(jīng)的末梢都興奮起來,從而進入一種最佳的精神狀態(tài)。當然,我對這個同事說,我這樣晨跑和洗冷水浴,并不是想打破什么“死亡之墻”,我也沒想過要活到115歲。我說,我只想調整自己,換句話說,想延展自己生命的寬度。

        事情來得就是這樣突然,我又接了一個差事。

        這個差事很麻煩,幾乎讓我無從下手。無從下手和束手無策還不是一回事。我只是感到理不出頭緒。我認真翻閱了當年的記錄,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幾個問題。這件事發(fā)生在八年前。八年前的一個上午,在市郊的一間廢棄泵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經(jīng)對尸體勘驗,確定為他殺。死者是一個30到40歲的男性,死亡時間應在30小時左右,且毀尸很嚴重。最令人不解的是,死者面部遭到損毀的同時,兩只手也被鈍器砸得稀爛。我想不明白,兇手將尸體毀容可以理解。為的是無法辨認死者身份,可是將他的兩手砸爛又出于什么目的呢?其次,尸體身份很快就確定了,死者叫劉傳方,33歲,是元寶街一家飯館的廚子。當時的經(jīng)辦人對劉傳方的生前關系逐一進行了排查,很快就鎖定一個有重大嫌疑的男人。這人叫付世昌,當時31歲。經(jīng)辦人在調查走訪時了解到,就在事發(fā)的前一晚,付世昌和劉傳方曾在離元寶街很遠的春花街上一家飯館喝過酒,且一直喝到很晚。經(jīng)辦人找到了這家飯館。經(jīng)對飯館的服務員調查,并辨認照片,確定那天晚上,在這家飯館喝酒的確實是劉傳方和付世昌。據(jù)飯館服務員回憶,當時兩人好像一直在爭吵,后來才緩和下來,還頻頻互相敬酒,就這樣一直喝到深夜。接著第二天劉傳方就失蹤了。第三天上午,就有人在那間廢棄的泵房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如果從這一點看,這個付世昌應該是最后一個和劉傳方接觸的人。后來經(jīng)調查,當時付世昌是在一家物業(yè)公司做保安。但是經(jīng)辦人找到這家公司時,卻發(fā)現(xiàn)付世昌在劉傳方遇害的第二天就已經(jīng)不辭而別,且不知去向。這一來付世昌的嫌疑也就更大了。而此時經(jīng)辦人又了解到一個情況。在劉傳方遇害前一天的中午,他還曾和一個年輕女人一起吃過飯。這女人叫茹梅,當時23歲,是元寶街上一家飯館的服務員。據(jù)劉傳方工作的這家飯館老板說。這個叫茹梅的年輕女人與劉傳方一直關系很好,兩人工作的飯館相鄰,所以經(jīng)常一起吃飯聊天。由于劉傳方是單身,大家還曾跟他開玩笑,問他是不是有心娶茹梅當老婆。但后來不知為什么,他們的關系突然疏遠了。茹梅很少再來這邊的飯館找劉傳方,兩人也不再有任何來往。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似乎關系又恢復了,且看上去好像比過去更近了一些。這個情況立刻引起經(jīng)辦人的注意。在劉傳方被害的前一天中午,他先是和這個叫茹梅的女人吃了一次飯,然后晚上又和付世昌喝了一頓酒,這兩件事會不會有什么內在的關聯(lián)?經(jīng)辦人當即決定,跟這個叫茹梅的年輕女人正面接觸,向她了解當時的情況。但就在這時,經(jīng)辦人得知,這個叫茹梅的女人在劉傳方出事后也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飯館,理由是她的一個姐妹在另一個城市開了飯館,請她去幫忙。這就讓人進一步產生了懷疑。這個叫茹梅的女人突然離去,是不是也跟劉傳方的被害有關?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她跟付世昌會不會也認識?他們之間又是什么關系?

        我把接手這種事,習慣叫差事。

        我意識到,這次接的又是一個棘手的差事。但我每次接手這種差事,感覺就像洗冷水浴,體內的腎上腺素立刻迅速升高。我在一張A4紙上畫了一個關系圖,先是元寶街上兩個相鄰的飯館,然后隔幾條街,是春花街那家劉傳方遇害前與付世昌喝酒的飯館。再然后是付世昌當保安的小區(qū)。我畫完這張圖,又剪了三個圓形的硬紙片,上面分別寫了劉傳方、付世昌和茹梅的名字,像三枚棋子擺放到這張圖上。我發(fā)現(xiàn),這三個人的位置很有意思,總覺得他們彼此之間應該有什么關聯(lián)。根據(jù)當時的材料記載。雖然經(jīng)辦人沒找到更多的付世昌與劉傳方之間有什么特殊交往的線索,且據(jù)劉傳方工作的這家飯館老板回憶,平時也確實沒見過劉傳方與付世昌有什么接觸,但由于付世昌的突然不辭而別,就還是確定他有重大嫌疑。而這個叫茹梅的女人,盡管只是調查對象,也一直在努力尋找她的下落。

        我雖然只有三十多歲,這些年也已經(jīng)接手了很多類似的差事。這個差事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畢竟已過去八年。八年的時間就像水,把當初的痕跡沖刷得有些模糊。付世昌早在八年前就已不知去向,且沒留下任何蹤跡?,F(xiàn)在要想找到這樣一個人已不是大海撈針,簡直就如同大海撈絲。據(jù)材料記載,付世昌是青云人。但我與青云當?shù)氐膽艏块T聯(lián)系,請他們協(xié)助了解一下付世昌家里的情況,對方的答復是,這個人這些年一直沒回過家,所以不掌握任何情況。這樣一來,這個付世昌的所有線索就都斷了。

        我想,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個叫茹梅的女人了。

        當年茹梅在劉傳方被害后匆匆離開那個飯館,應該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她與劉傳方的死無關,也就是說,這只是時間上的一個巧合。倘這樣,那么茹梅的突然離去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確實與劉傳方的死有關。如果這樣,這件事就有些意味了。首先,她是兇手嗎?如果是,是直接兇手還是間接兇手?或者,只是因為知道這件事的內情才倉皇走的?其次,倘茹梅確實與劉傳方的死有關,那么付世昌呢?根據(jù)尸體檢驗記錄,劉傳方是死于頭部鈍器傷,幾乎三分之一的顱骨塌陷,干脆說就是腦袋已經(jīng)被砸癟了。當時茹梅只有23歲。一個23歲的年輕女人不會有這么大的力氣用這樣一種殘忍的手段獨自殺死劉傳方這樣一個成年男人,又將尸體毀損到這個程度,這不太可能。如此看來,她就應該至少還有一個幫手,或者她是另一個人的幫手。那么,這個人會不會就是付世昌?

        但不管怎么說,在劉傳方遇害的前一天中午,茹梅曾和他一起吃飯,而當天晚上付世昌又和他一起喝酒,這是偶然還是必然?我意識到,這個叫茹梅的女人應該是一個突破口。我有一種感覺,茹梅應該認識付世昌,且在他們之間,很可能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

        我想到這里,就決定先從茹梅入手。

        我在當年的記錄中又找到一份有價值的材料,這是當時的經(jīng)辦人向茹梅工作的那家飯館老板做的調查筆錄。據(jù)這個老板說,茹梅是陽水人。我又與陽水的戶籍部門聯(lián)系,請那邊幫助協(xié)查一下茹梅的戶籍情況。陽水很快傳來消息,就在幾年前,茹梅的戶籍確實有過變動,根據(jù)記載是遷往沙原一個叫毛家塘的地方,遷出理由是結婚。我得到這個消息立刻興奮起來。茹梅的戶籍有變動,且有具體去向,這一來也就有了明確的尋找方向。我立刻又與沙原方面聯(lián)系,請他們幫助協(xié)查,幾年前是否有一個叫茹梅的年輕女人把戶口遷入毛家塘,她嫁的男人叫什么名字。沙原的協(xié)查結果也很快傳過來。大約6年前,確實有一個叫茹梅的年輕女人把戶口遷入毛家塘。她嫁的男人叫王貿,當時31歲,是王灣村三組的村民。據(jù)了解,這個叫王貿的男人這些年一直在臨川打工,茹梅與他結婚時,兩人只是回村辦了一下喜事,并沒在家里住幾天,很快就又回臨川去了。沙原方面還提供了一個情況,據(jù)王灣村的村民說,王貿曾說過,他在臨川打工,好像是在一個叫牛角旺的地方。

        了解到這些情況,我心里總算有了底。

        我一向認為,無論多復雜,多亂的一件事,都像一團線。關鍵是找到這團線的線頭。所以,我們有句行話,叫抽絲剝繭。我是這樣分析的,無論茹梅與劉傳方的死是否有關,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上了正常生活,且很可能就生活在臨川那個叫牛角旺的地方。如果她與劉傳方的死確實無關,那么這條線索也就沒什么價值了。而倘若有關,那么在茹梅與付世昌之間就很可能存在某種關系,那么茹梅也就有可能知道付世昌現(xiàn)在的下落,至少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我當即決定,去臨川。

        這次去臨川很順利。牛角旺在一個城鄉(xiāng)結合部的地方。我去戶籍部門,果然在暫住人口的登記中查到茹梅和王貿的名字。負責暫住人口登記的是一個胖胖的年輕警員,陜西榆林人,姓劉。劉警員一看王貿的名字就笑了,操著榆林口音說,這個人啊,我們都知道,在街上開了一家小面館兒,所里的人也經(jīng)常去他那兒吃面,這個王貿兒的手藝挺好,別管拉的還是削的面條兒,寬窄適中,薄厚均勻,鹵湯不光味兒正,生意也很實在。

        但我這時感興趣的不是王貿,更不是王貿的面條,而是他的女人茹梅。劉警員笑笑說,這個王貿疼老婆,平時舍不得讓她來面館兒做事,只在家?guī)Ш⒆樱云綍r很少露面。

        我想了一下,決定先接觸這個王貿。

        王貿是個大約40多歲的男人,瘦高。有點駝背。從形體心理學的角度,也根據(jù)我以往的經(jīng)驗,身材瘦高的男人,如果駝背,一般性格都比較懦弱。但從這個人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應該并不懦弱,只是一種安于現(xiàn)狀的平靜。這樣的平靜由于沒有欲望的浮躁,顯得有些透明。我客氣地朝旁邊指了一下,讓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看看他問,你叫王貿?王貿點頭說,是。我問,你是沙原毛家塘鄉(xiāng)王灣村人?王貿似乎有些意外,看看我,你們調查得這么清楚,有啥事么?我看出他有些緊張,就說,哦,你別誤會,只是了解情況。王貿又脧我一眼,點點頭。我又問,你來臨川多久了?他說,十幾年了。結婚了?結了。哪年結的婚?大概,六年前。妻子叫什么?叫……茹梅。怎么跟她認識的?

        王貿看看我,這……一定要說嗎?

        這時旁邊的劉警員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王老板,就當諞閑話兒,你娶的老婆光明正大,說說就說說唄。大概是劉警員的榆林口音,把氣氛緩和了,王貿似乎也放松下來。他點頭嗯一聲說,當時我的面館需人手,可正是年根,外地人都回了,招不上人來。有個同鄉(xiāng),就把茹梅介紹來。據(jù)這同鄉(xiāng)說,她原是在另一家飯館做,快過年了,那家飯館要歇業(yè),她沒處去,才想來這里。王貿說,當時我也奇怪,既然要過年了,別人都回家她為啥不回呢。這時這個同鄉(xiāng)才告訴我,她當初是從家里跑出來的。她跟那個男的實在過不下去了。那男的好賭,把家里都輸光了,一輸了錢就喝酒,喝了酒就回來打她,就這樣把她打跑出來。我當時聽了也擔心,這女人的男人這么不是個東西,現(xiàn)在她跑出來,讓我收留了,如果哪天那男的找來怎么辦,我可不想找這個麻煩。這時茹梅好像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說,她跟那男的沒結婚,只是住在一起,所以現(xiàn)在離開他,他是沒任何話說的。而且,她說,那男的也不知道她跑到這里來,雖然還在臨川,可臨川這么大,他也不可能找到。我就是聽她這么說,才決定把她留下。王貿說到這里,稍稍停了一下,又說,留下她才發(fā)現(xiàn),這女人很能干,做事從不偷懶,對飯館的事也在行。我見這女人可靠,也老實,后來就把面館里的事都交給她了。她也真當成自己的事,就這樣,我們的關系越來越近。

        這時,我就已經(jīng)大致聽懂了。

        王貿接著說,后來我跟她走到一起,也是因為那個男人。有一次,那個當初介紹茹梅來的同鄉(xiāng)突然跑來告訴我,說那個男的正到處打聽茹梅的下落,還說如果找著她,一定要把她如何如何。茹梅一聽嚇壞了,只是不停地哭。我一見就來了氣,問她,你究竟還想不想回去跟他過?茹梅說,當然不想。我一聽就去廚房拎出一把剁排骨的斧子,哐地扔在飯桌上。我對茹梅說,有你這句話,那男的只要敢來,好好說話還行,敢犯混,我剁了他。茹梅一下就撲到我身上,哭著說,有我這話,她就放心了,她死也不再離開這面館一步。后來這事過去了,那男的到底也沒打聽到茹梅的下落,可茹梅跟我的關系就又近了一步。這樣又過了一陣,那個同鄉(xiāng)對我說,茹梅是個好女人,你又單身,不如干脆就娶了她,這樣你也算有了家,茹梅后半輩子也就有了依靠。我當時還沒敢往這上面想,我比茹梅大七八歲,又是個賣面的,擔心人家看不上??赡莻€同鄉(xiāng)跟茹梅一說,她挺愿意,就這樣,我就跟她結婚了。后來她又給我生了個兒子。我也就不讓她再來面館,只在家里帶孩子。

        王貿說到這里,吭哧了一下,我能問句話嗎?

        我說,問吧。

        你們叫我來,就是想問我老婆的事?

        我說,也不完全是,不過你今天回去,先不要說這件事。

        王貿問,為什么?

        我說,暫時別說吧。我又想了想,你那個同鄉(xiāng),叫什么?

        王貿說,叫馬二愣子,是做面粉生意的。

        怎么找他?

        找他,干什么?

        也是了解情況。

        他平時到處跑,不過……我可以打電話叫他過來。

        好吧,你打電話吧,讓他來一下。

        我一直認為,今天的農民需要重新認識了。其實農民的內心有很多不為人知,甚至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的潛質?,F(xiàn)在他們來到城市,這種埋在內心的潛質終于被釋放出來。所以今天的農民才是真實的農民,也讓我們看到,他們并不完全是一直以來被認為的農民。

        王貿就是這樣的農民。我覺得,他的話基本可信。王貿顯然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但又有幾分聰明,所以同樣是來臨川打工,別的農民還是農民工,而他卻已經(jīng)開了這樣一個小面館。我判斷,從他說話時流露出的與茹梅的夫妻感情,這次向他了解情況的事,他回去立刻就會告訴茹梅。而倘若茹梅真有事,也就會驚動了她。但茹梅現(xiàn)在畢竟有個不到5歲的孩子。從這一點分析,立刻出逃的可能性不大。這也就為我贏得了時間。

        王貿果然很配合,立刻給那個叫馬二愣子的同鄉(xiāng)打了電話,讓他來一下,說有事要跟他商量。但馬二愣子說他那邊正有事,抽不開身。王貿拿著電話看看我。我沖他點點頭。于是王貿就和馬二愣子約好,讓他第二天中午來面館,順便一起吃個飯。

        第二天中午,我在王貿的小面館見到了馬二愣子。馬二愣子是個面皮白皙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挺干凈,不像是農村來的,倒像個公司職員。他一見我,有些意外,回頭看一眼王貿問,怎么回事?我為了緩和氣氛,笑笑說,也沒什么事,只是想跟你了解點情況。馬二愣子又看看我,試探問,你想了解什么?我索性開門見山。這時王貿已經(jīng)知趣地出去了。我說,我想了解一下關于茹梅的情況。馬二愣子一聽就笑了,說,茹梅是王貿的老婆,你們要了解她的情況,問王貿不就行了。我說,我已經(jīng)問過王貿了,現(xiàn)在想問你,當初,是你介紹茹梅來這個面館的?馬二愣子說是啊,我介紹來的。

        我問,你當時是怎樣認識茹梅的?

        馬二愣子稍稍遲疑了一下,這個,很重要嗎?

        我說,也不是重要,但既然問你,就有原因。

        好吧,馬二愣子點頭說,其實說起來也沒什么。

        馬二愣子說,他當初也是通過一個開飯館的朋友認識茹梅的。那個朋友是他的客戶,一直買他的面粉,所以大家關系很好。那一年的年底這朋友說,他飯館有個女員工,人挺老實,也肯干,只是單身一人,無家可歸,平時就住在飯館??涩F(xiàn)在眼看要過年了,飯館準備歇業(yè),這女人沒處去了。這朋友問馬二愣子,能否幫她再找個地方先干著,等過了年還回來更好,不回來繼續(xù)干下去也沒關系。馬二愣子聽了一下想起來,王貿的面館正缺人。但為了穩(wěn)妥起見,還是對這朋友說,給這女人找個安身地方不難,問題是她這么個年輕女人,怎么會無家可歸,究竟怎么回事。如果不問清底細就把她介紹到朋友那兒去,將來真出什么事大家面子上都過不去。這時這個開飯館的朋友才告訴馬二愣子,說這女人原來是有家的,可那個男人脾氣不正,且好賭成性,還經(jīng)常打她。這女人實在受不了才跑出來。不過,這開飯館的朋友向馬二愣子保證,說這女人絕不會讓那個男人找到她。馬二愣子聽了這才放心,就把茹梅介紹到王貿的面館兒來。馬二愣子這樣說完,問我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我想想說,如果有事,再找你。

        馬二愣子點點頭,就匆匆走了。

        我又把王貿叫進來。這時王貿的神情已有些緊張了。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老婆,究竟有什么事啊。我沒直接回答,只是問,你昨晚回去。對她說了向你了解情況的事嗎?王貿立刻說沒有,一點沒跟她透露。但我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來,他回去肯定說了。我想,如果王貿已對茹梅說了,那就要盡快正面跟茹梅接觸了。于是對他說,我要跟茹梅談一下。

        我看王貿更緊張了,就說,別擔心,只是問問情況。

        茹梅是個30多歲的女人,身材勻稱,比我想象的要漂亮。漂亮女人有個特點,眼睛不一定大,但形狀一定好看。再有就是鼻子。鼻子指的是鼻梁。鼻梁不一定長,可是一定要直,且和兩邊眼睛的位置距離要適當。兩眼離鼻梁太近,會顯得這女人很兇,給人一種斤斤計較的感覺。離鼻梁太遠,又會讓人覺得這女人的心太大,甚至大得有些傻氣。這個叫茹梅的女人,兩眼不僅大。形狀也很好,且兩邊距鼻梁遠近適中,也就很秀氣。她的臉上很平靜。但我發(fā)現(xiàn)。唇角邊的皺褶已經(jīng)沒了,這說明她的內心很緊張。我沖她笑了一下說,你是茹梅吧。她說,是。我說,請你來,只是想了解一點情況。她點頭說,已經(jīng)聽說了。

        我突然問,你知道,我要向你了解什么嗎?

        我這樣問話是故意的。用這種方式,能給對方一種猝不及防的心理壓力。

        果然,她的嘴唇繃得更緊了,臉色也微微蒼白起來。

        她囁嚅了一下說,不知道。

        我問,你原籍是陽水?

        她說,是。

        后來戶口遷到沙原毛家塘鄉(xiāng)的王灣村?

        是。

        遷戶的理由,是與王貿結婚?

        是。

        你是哪年來臨川的?

        7年前。

        來臨川之前在哪兒?

        在長河,長河市。

        在長河干什么?

        也是飯館,打工。

        在長河幾年?

        兩年,哦不,三年。

        當時為什么去長河?

        就為打工。

        離開長河,就來了臨川?

        是。

        來臨川的理由?

        一個朋友在這邊開飯館,我來幫忙。

        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

        這個,可以不說嗎?

        最好說。

        男性朋友。

        男朋友?

        不,是男性朋友。

        后來?

        后來飯館關門了,我就去別處干了。

        再問一個你個人的問題,可以嗎。

        嗯。

        你跟王貿結婚前,一直單身嗎?

        這是……

        還是請你回答。

        一直單身。

        我站起來說,好吧,謝謝你。

        我明顯感覺到了,這個茹梅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女人。她顯然沒什么文化。但沒文化的女人也不一樣。有的女人沒文化,也沒主意,這種女人就顯得比較愚鈍。也有的女人雖沒文化,但有見識,有見識也就有主意,這種女人就不一樣了。茹梅應該就屬于這后一種女人。

        茹梅對我說的,顯然并不完全是實話。首先,她說7年前來臨川,這是有可能的。但她先說在長河市待了2年,后來又改口說3年,這在時間上就對不上了。劉傳方的事是發(fā)生在8年前,當時的經(jīng)辦人員在準備調查茹梅時,她已經(jīng)離開長河。說是一個朋友在別的城市開飯館,請她去幫忙。這也就是說。倘從時間看,她應該是2005年就已經(jīng)離開了長河。如果她那時就已經(jīng)來到臨川,那她為什么要隱瞞這一年的時間呢,在這一年里,她又在哪兒,都干了些什么呢?或者在這一年里,她并沒來臨川,而是去了另外一個城市。倘真是這樣,她又為什么故意不說呢?其次,茹梅說她這個開飯館的朋友是由于經(jīng)營不利,飯館才關門的,而王貿和馬二愣子都曾說過,茹梅曾有一個同居的男人,平時好賭,且把所有的財產都輸光了。那么,茹梅這個同居的男人,是不是就是她所說的這個開飯館的男性朋友呢?但接下來又有一個問題,茹梅堅稱,她在跟王貿結婚以前一直單身,也就是說,她根本沒有同居過的男人。她這樣說,是因為覺得那個曾經(jīng)一起同居的男人根本不算一回事,還是出于某種原因故意不想說呢?當然,茹梅應該還沒有這么愚蠢,既然她曾與一個男人同居。這件事連她曾經(jīng)工作的那家飯館老板都已知道。她現(xiàn)在自然明白。就是想瞞也不可能瞞得住。那么,她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不肯承認這個男人的存在呢?

        我意識到,我的節(jié)奏要加快了。如果茹梅真與劉傳方被害有關,她肯定已經(jīng)警覺起來。而倘若她現(xiàn)在仍與那個叫付世昌的男人保持著聯(lián)系,也就不排除給那邊通風報信的可能,這一來情況就會更復雜了?,F(xiàn)在只有一個選擇,立刻再次接觸茹梅。

        這次接觸就和上次不一樣了。我故意把地點選在劉警員的辦公室。茹梅是王貿陪著一起來的。但我對王貿說,讓他在外面等一下。我這樣一說,氣氛也就更不一樣了。王貿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出去了。我沒再繞彎子,直接對茹梅說,她上次所說的,離開長河的具體時間,讓她再仔細回憶一下。茹梅這時顯然也已感覺到氣氛跟上次的不同,于是又想了想。說,就是這個時間,不會有錯。這時,我看著她說,我已經(jīng)了解過了,你當年離開那家飯館的確切時間,應該是2006年8月。茹梅一聽我這樣說,稍稍愣了一下。接著,我又說,在這里的暫住人口登記中,也可以查到,你的確是2007年9月來臨川的,那么,從2006年8月到2007年9月,這一年零一個月里,你又在哪兒?茹梅就慢慢低下頭,不說話了。

        這時我已感覺到。我可能觸碰到了這件事的契機。

        我看著她,突然問,你認識劉傳方嗎?

        茹梅又沉默了一下,抬起頭說,認識。

        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是……朋友。

        只是朋友嗎?

        就算……是吧。

        就算,是什么意思?

        比朋友,更近一些。

        他的事,你知道嗎?

        茹梅又看我一眼。嘴唇動了動,沒說話。這樣沉默了一陣,才說,這件事,當時都知道。

        你還記得,劉傳方的事是發(fā)生在哪一年嗎?

        不記得了。

        真不記得了?

        是,真不記得了。

        好吧,我告訴你,是在2006年8月。

        好像……是這個時間。

        而你離開長河,也是在這一年的8月。這只是時間上的巧合嗎?

        我注意到,茹梅的臉色已開始由白變黃了。我當然知道,越是到了這時候,對方的心理防線已開始崩潰,我反而更要掌握節(jié)奏。也就是說,更要有抽絲剝繭的耐心。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又問,你認識付世昌嗎?

        茹梅慢慢抬起頭,我知道……你會問到他的。

        我心里動了一下,意識到,她這樣說,就已經(jīng)是回答了。

        我問,為什么?

        茹梅說,這件事……是他干的。

        你指的,是什么事?

        就是,劉傳方的事。

        你是說,劉傳方是付世昌殺的?

        是……他殺的。

        你怎么知道?你參與了?

        不,是他后來告訴我的。

        你跟付世昌,是什么關系?

        好吧,我……都告訴你吧……

        茹梅說著,輕輕喘出一口氣。我有些意外。根據(jù)我以往的經(jīng)驗,這樣一個女人,現(xiàn)在又觸及到過去。無論是怎樣的一段過去,她都應該是面如土灰,或淚流滿面??墒撬龥]有。她這時的臉色雖然蒼白,卻很平靜。她甚至還沖我笑了一下。

        她說,其實你一來,我就明白了。

        現(xiàn)在有一門很流行的科學,叫積極心理學,其中有一個“福流”的概念,是一個叫米哈里·奇克森特米哈伊的克羅地亞人提出來的。當然,這個積極心理學并不重要,這個叫米哈里·奇克森特米哈伊的克羅地亞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提出的這個“福流”。所謂“福流”,說得好懂一點,也就是人在工作中進入最佳狀態(tài)時的一種心理感受。當然,既然是心理感受,也就是主觀的。但產生這種主觀感受,卻是由客觀的工作成果決定的。

        我這時就有了這種“福流”的心理感受。我在接手這個差事時,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事情已過去8年,在這8年里,不知已有多少高人經(jīng)過手。應該說,這件事到我這里應該早已被塵封了??晌肄k這差事,卻在這個叫茹梅的女人這里輕而易舉就打開了突破口。

        這時我才體會到,這種叫“福流”的心理感受確實很好。

        茹梅看著我,開口了。她的語氣很平靜。

        她說,其實你上次來,我就知道,你是為劉傳方的事來的。事情已過去8年了,也該有個了結了??墒沁@件事雖然由我而起,最后確實跟我沒任何關系。事情都是付世昌一個人做的,而且直到后來,他才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我。

        好吧,她說,就先說這個付世昌吧。

        付世昌是青云人。她說。我認識付世昌是在2002年,剛到青云。那時我只有19歲,在青云一時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就想做小保姆,先掙一點錢安身。后來經(jīng)人介紹,就來到付世昌的家里。當時付世昌的老婆剛生孩子,我到他家就是幫著帶孩子。那時候付世昌是在一家公司做事,雖然只是文員,但收入很高,所以他家的條件也就挺好。我剛到付家時,對這個付世昌的印象也很好。他戴個眼鏡,像是讀書人的樣子,平時說話很和氣,知道的事也多,所以閑下來的時候就很愿意和他說話。但后來有件事,我開始對他小心起來。那是個上午。付世昌的老婆帶孩子去醫(yī)院看病了,讓我在家洗衣服。當時我是自己住在一個小房間。在那個上午,我以為付世昌上班去了,在自己的房間換衣服也就沒關門。但就在我脫掉衣服時,一抬頭,發(fā)現(xiàn)付世昌正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一下又羞又怕,趕緊把門關上了。這以后,付世昌再也沒提過這件事,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我卻開始注意起來,只要他老婆不在家,就總是有意躲著他。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也相安無事。

        后來出事,是在一個晚上。那天晚上,付世昌和他老婆帶著孩子去他岳母家了,而且說好晚上不回來,留我一個人看家。我在這個晚上把所有的事都做完已是半夜,然后準備洗個澡就去睡覺。但就在我洗澡時,衛(wèi)生間的門突然開了,接著就見付世昌也光著身子走進來。我這時才意識到洗澡的時候沒鎖門。付世昌進來沒說任何話,就把我按倒在浴缸的邊上。我剛大叫了一聲,他立刻把我的嘴捂住了。他對我說,他老婆生了孩子之后,暫時不能有性生活,所以讓我?guī)退幌隆V贿@一次,以后再不會跟我這樣了。他一邊這樣說著就把事情做了。然后,他又對我說,千萬不要把這事告訴他老婆,否則他絕不會放過我。我當時雖然又害羞又害怕,但還是想,既然他說了,只這一次,而且又沒任何人知道,我只當這件事沒發(fā)生就是了。但沒過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我想錯了。付世昌竟是一個性欲很強的人,從那天晚上以后,他就經(jīng)常趁他老婆回娘家時來和我做這種事,有的時候甚至他老婆在家,他半夜也來我的房間,匆匆做完了事然后就若無其事地起身回去。后來他才告訴我,他從一開始就騙了我,他并不是只想跟我做一次,解決一下性生活的事,而是早就想跟我這樣了。但他又說,他也絕不是那種只想勾引女人的壞男人,其實從我一來他家,他就開始喜歡我了,他覺得我跟別的女孩兒不一樣。身上有一股清純氣。所以,他對我說,只要我答應,肯跟他在一起,他將來一定會給我好日子過的。當時付世昌的這番話讓我很意外。我起初真以為他是那種專門玩弄女性的壞男人,欺負我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在這個城市,所以才對我這樣。卻沒想到,他竟然還對我有這樣一番心意。我那時畢竟年輕,所以一下就被他感動了。從那以后,也就心甘情愿地和他一直保持著這種關系。

        應該說,付世昌還是個說話算話的男人。我跟他有這種關系不到一年,他就辭掉公司的工作,對家里說要去外面發(fā)展。這時我在表面上也已辭掉付家的保姆工作。于是就這樣,他帶我來到長河市。但付世昌當初在青云的那家公司畢竟只做文員,來到長河,幾乎沒有任何一技之長,所以再想找一份收入好的工作就很難。他去過很多家公司應聘,卻處處碰壁,最后只好在一家物業(yè)公司當了保安。像他這樣一個當初在公司里做中層職員的人,心性自然很高,當了保安就感到心理不平衡,也很郁悶。于是漸漸地就經(jīng)常在外面喝酒,喝了酒晚上回來就和我吵架,先是動嘴,漸漸發(fā)展到動手,再后來每天喝醉了回來就拼命打我。我也知道他心情不好,拿我撒氣,也就一直忍著。但過了一段時間,我實在忍不下去了。我發(fā)現(xiàn)付世昌又染上了賭博的嗜好。當時我們兩人每月的收入加在一起只有三千多塊錢,還要付房租,付水電費。我當時已經(jīng)去那家飯館打工,飯館每天管兩頓飯,這樣還能省點錢??墒歉妒啦齾s把這僅有的一點錢都拿去賭了,經(jīng)常輸?shù)盟约簬滋煲渤圆簧弦活D飯。偶爾贏一次,就用贏的錢去喝得爛醉。我也曾勸過他,但勸的結果就是挨打。后來我想,我還這么年輕,為什么一定要陪他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如果他跟他老婆離婚,正式娶了我,我們還可以從長計議,重新安排今后的生活??涩F(xiàn)在,這算怎么回事呢。

        也就在這時,劉傳方在我的生活里出現(xiàn)了。劉傳方當時是旁邊一家飯館兒的廚子。那時我好面子,因為跟付世昌是同居,他又是這么個不爭氣的男人,我也就沒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所以,大家都以為我還是單身。劉傳方是個很熱心的人,閑下來時,看我總是一個人坐在旁邊發(fā)呆,就主動從那邊過來跟我聊天。他是山東淄博人,做得一手好魯菜,性格也開朗,愛說笑,好像在他那兒就沒有發(fā)愁的事。就這樣,我漸漸地很愛跟他一起說話。后來劉傳方主動提出,他那邊的飯館兒生意好,工資也高,他可以去跟他的飯館兒老板說說,索性讓我去那邊干。但我想了想還是沒同意。我當時不同意也有我的考慮。我知道劉傳方對我好。但我去了那邊的飯館兒,自然就會跟他的接觸更多。我想,劉傳方想讓我過去,應該也是這么想。我知道他喜歡我。但我也知道,付世昌是個占有欲極強的人,他如果知道了這件事肯定不會答應。所以,我必須控制好跟劉傳方的關系,盡管我和他說話很開心。也很愉快,似乎壓抑的心情一下都云消霧散,可是在還沒徹底解決我和付世昌的問題之前,我不能再向劉傳方這邊邁半步,否則就有可能出事了。同時我也清楚,我和付世昌的問題不是一時半時能解決的。用他的話說,他已為我付出這么多,放棄了收入豐厚的工作,扔下家里的老婆孩子,現(xiàn)在和我一起跑到這么個地方當保安,如果我提出離開他,他肯定得瘋了。但我也明白,我和他的緣分已經(jīng)到頭了,我實在無法再跟他繼續(xù)下去了。也就在這時,付世昌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一天晚上,他跟我談了一次。他這次很反常,竟然沒大吵大鬧,也沒動手打我。只是心平氣和地說,要和我交換一下意見。這反而讓我更擔心,我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這個晚上,他也沒喝酒,所以跟我說話的條理很清楚。他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心平氣和地說,飯館兒的事,他都已聽說了。他對我說,以后不要再跟那個山東廚子來往了,千萬別再來往了,否則會出大事的。我當時看著他的表情,心里有些害怕,我問他,會出什么大事。他說,你就不要問了,你只要記住我的話就行了。這以后,我真的記住付世昌的話了。因為他那個晚上的表情和說話的口氣,確實讓我很擔心。但我還是犯了一個錯誤。我當時應該立刻辭掉那份工作,離開那家飯館兒,如果這樣也就不會發(fā)生后來的事了??墒俏覅s一拖再拖,一直猶猶豫豫地沒離開那里。我沒離開,當然也是因為劉傳方。說心里話,我真有些舍不得他。我覺得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對我好的男人了,而且跟他在一起很輕松。也很舒服,這種感覺是我過去從沒有過的??墒羌热荒莻€晚上,付世昌已經(jīng)對我說了那樣一番話,我也就真得注意和劉傳方的關系了。盡管憑我的了解,覺得付世昌還不至于真做出什么極端的事,可是我也不想害了劉傳方。我想,我不能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這以后,我就有意疏遠劉傳方了。劉傳方先是有些不知所措,追著我問過幾次,是不是他說錯了什么話,或是哪里得罪了我。我告訴他,沒有。我對他說,你沒說錯任何話,更沒有哪里得罪過我,可是你以后不要再來這邊找我了,這兩家飯館兒緊挨著,畢竟是競爭關系,你總來這邊,已經(jīng)有人在說閑話了。劉傳方一聽卻上來了山東人的脾氣,氣哼哼地對我說,他不怕,他當廚子是憑手藝吃飯,到哪兒都理直氣壯。而且,他說,他和我來往也是光明正大的,不怕別人說。但盡管他這么說,我從這以后還是故意躲著他,幾乎斷絕了跟他的一切來往。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劉傳方還是出事了……

        這次對茹梅的問詢,到這里就中斷了。茹梅說,她要回去照看孩子,孩子還小,這么長時間把他自己放在家里不放心。我這時才知道,她的孩子不是不到5歲,而是不到3歲。我想了一下說,那就明天再繼續(xù)吧,明天,還這個時間。她點點頭,就和王貿回去了。這時劉警員過來問我,是不是要對茹梅上什么手段。我考慮了一下,如果說茹梅出逃,或有別的事,應該暫時不會。但有一個問題吃不準。根據(jù)她所說的,她跟付世昌曾是這種關系,那么現(xiàn)在是不是還有聯(lián)系?如果她給付世昌通風報信,后面的事就不好辦了。

        劉警員聽了立刻說,懂了。

        我這時又有了沖冷水浴的感覺,身體里的腎上腺素迅速升高,渾身每一根神經(jīng)的末梢都興奮起來。但越到這時,我反而越冷靜。我很清楚,這個差事辦到這個程度,并不是我的本事有多大。一個差事能否辦下來,是否去辦和是否能辦,其實是兩回事。按我以往的習慣,在辦差事的過程中是從不喝酒的。我覺得酒后辦差事比酒后開車的危害還大。酒后開車出事故,也就一次。而酒后辦差事,倘若誤了事,后患就會無窮。但我在這個晚上還是去街上,找了個小飯館兒喝了一點酒。我想放松一下。當然,也想慰勞慰勞自己。

        茹梅第二天沒準時來。等了一會兒,劉警員有點沉住不氣了,問我,是不是索性傳喚她。我說,現(xiàn)在還不到這個時候。正說著,茹梅來了。她今天是自己來的。她說,把王貿留在家里照看孩子。我說,我們繼續(xù)吧。她點點頭,就在為她準備的椅子上坐下了。我說,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付世昌那天晚上跟你談了一次,距劉傳方遇害,大概有多久?

        她想想說,大概兩個月吧,也許,更長一點。

        我說,你繼續(xù)說吧,劉傳方后來出了什么事?

        茹梅稍沉了一下,說,他出事是在一天傍晚。那個傍晚,我正在這邊的飯館兒做事,突然聽到外面的街上亂起來。朝窗外一看,立刻嚇了一跳,只見劉傳方的手里拎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追一個男人。那男人顯然正吃飯,手里還舉著一雙筷子,但他看上去沒劉傳方跑得快,有幾次劉傳方的菜刀已經(jīng)差一點砍到他的背上。幸好這時那邊的飯館兒又跑出幾個人,把他抱住了。接著就聽人議論,說那個男人在那邊的飯館兒吃飯,嫌點的菜味道淡了。說廚子忘了擱鹽,讓服務員端回去重做。但劉傳方說放過鹽了。就這樣,他從廚房里出來跟這個客人吵起來。這客人好像是什么部門的領導,說話很沖,他說如果劉傳方不把這菜重做一下,他就要讓這個飯館兒關門。就是這句話,把劉傳方惹惱了。他轉身跑進廚房拎出一把剁肉的菜刀。這個客人起初還滿不在乎,這時一見劉傳方要動真的,嚇得轉身就跑。劉傳方就拎著菜刀追到街上。后來才聽說,劉傳方這段時間心情很不好,下午剛喝了酒。廚子上灶一般不許喝酒,所以這次,劉傳方因為這事險些丟了工作。我也覺得劉傳方再這樣下去不行,擔心他會出大事。就決定跟他談一次,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也就讓他死心了。我特意找了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告訴付世昌,飯館兒這邊星期六晚上連市,要加夜班。然后又在飯館兒請了假,就和劉傳方找了個遠一點的大排檔。在這個晚上,我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劉傳方。我一邊說一邊哭。劉傳方聽到最后,也流淚了。后來我們從大排檔出來,劉傳方一把拉過我。把我抱在他懷里說,他以后不會再讓我受苦。他讓我回去跟付世昌攤牌。如果談好了,大家心平氣和好離好散。談不好,他就去找付世昌當面說。我一聽立刻說不行。我知道付世昌是什么人,劉傳方去了肯定會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我對劉傳方說,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那天晚上,我以為我和劉傳方之間會發(fā)生那種男人和女人的事,可是沒有。劉傳方只是用手不停地撫摸我。他的手很大,也很有勁,但摸在我身上卻很輕,像一片樹葉拂來拂去。我發(fā)現(xiàn),他雖然只有三十來歲,竟然是個很傳統(tǒng)的男人。他在我耳邊說。他一定要等到我徹底擺脫了付世昌,把我正式娶回家來,才會和我做那種事。這以后,我也就恢復了和劉傳方的來往,而且我們兩人的關系好像比過去也更近了。當然,我也知道,我必須盡快和付世昌攤牌,否則他再聽到什么風聲,我和他也就更不好談了。我想了幾天,就在一個晚上,跟付世昌把這件事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了。

        我當然沒提劉傳方這個人。我只對付世昌說,我不想再跟他這樣不明不白地過下去了,人的緣分都是有定數(shù)的,我和他的緣分,也就是這一兩年,現(xiàn)在緣分到頭了,大家還是各自隨緣吧。付世昌聽了看看我,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說,我的意思很清楚,你終究是有家室的人,還是回去。守著你的老婆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去吧,我還年輕,我也要趁早找個自己的歸宿,我不可能一輩子跟你這樣混下去。我以為,我這樣說了付世昌會暴跳如雷。但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卻很平靜。他沉了一下問我,你這樣說,是不是已經(jīng)想好了。我說是,這件事,我已想了很長時間。付世昌又說,我現(xiàn)在再問你一句話,你如實告訴我,你這樣決定,是不是跟那個廚子有關。我說什么廚子,哪兒來的廚子。付世昌就笑了,他說,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嗎,實話告訴你,你跟他的事,包括你們那天晚上去大排檔吃飯,我都知道,我只是一直在等著你,等你把剛才的這些話跟我說出來。他這樣說完用兩眼盯著我,然后問,你跟他,上過床了?我說沒有。付世昌冷笑一聲說,你跟他已經(jīng)好到這個程度,怎么可能沒上過床?我說確實沒有。我到了這時索性也就什么都不顧了,于是坦白地告訴他。他只是經(jīng)常用手撫摸我,他喜歡這樣摸我,我也喜歡讓他這樣摸。我當然知道,我這樣說話會刺激他。但我就是想刺激他一下,好讓他對我徹底死心。付世昌聽了卻沒說任何話。他用力看看我,起身去拿來兩個小紙包,放到我面前。他說,好吧,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看看這兩個紙包,立刻渾身一緊。我問這是什么。他告訴我,毒鼠強。他說,你去找那個廚子也可以。咱們一人一包,先把這東西喝了。我聽了心里立刻一顫,問他,我們?yōu)槭裁捶且[到這一步呢?我們畢竟一起生活過。就不能心平氣和地分開嗎?他面無表情地說,告訴你,我現(xiàn)在是有家難回,已經(jīng)無處可去了,我為你扔了工作,扔了家,扔了剛出生的孩子,你現(xiàn)在說走就這么拍拍屁股走了,這可能嗎,你走了我怎么辦。你一句回家去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就把我打發(fā)了嗎,有這樣簡單嗎?他一邊說著。不慌不忙地撕開這兩個紙包,放進兩個杯子,又沖了一些水。他端起一杯說,來吧,就當這是最后一杯酒,干了吧。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我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我跟付世昌之間的事不是這樣說說就能解決的。我只好問他,你說吧,我們兩人的事怎樣才能了斷。他放下杯子,告訴我,不可能了斷,我們的緣分是夫妻緣分,且是一輩子的緣分,我們兩人就是做了鬼,這緣分也不會斷。我一聽他這么說,心就徹底涼了。我跟付世昌一起生活了這段時間,我還是了解這個人的。我知道,如果他這樣說,那這件事就真不好辦了。這時,付世昌又對我說,你去告訴那個叫劉傳方的山東廚子,讓他死了這條心,我是不可能讓他把你拐走的。而且,付世昌又看看我,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也給我聽清楚,從今以后,我如果再聽說你跟這個山東廚子來往,我會做出什么事,你應該能想到。他這樣說罷,突然把那個杯子舉起來用力摔到地上。里面的毒鼠強濺出來。在地上泛起一層棕色的泡沫。我看了渾身一抖,這才意識到,事情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

        但接下來,我還是犯了一個錯誤。我本來可以不把這次的談話告訴劉傳方。我只要辭職,離開這個飯館兒,也離開劉傳方就是了??墒俏覅s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劉傳方。劉傳方一聽當即說,他要去找付世昌。我趕緊說,這絕對不行,付世昌現(xiàn)在正想找你,你如果去了,不是自己送上門去嗎。我流著淚對劉傳方說,看來咱們兩人今生是無緣了,如果有來世,再做夫妻吧。我這時已經(jīng)下決心辭職,離開這個飯館兒,所以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在這個中午,我在這邊的飯館兒要了一桌子菜。我對劉傳方說,我們就吃最后一頓飯吧,也不枉認識一場。但讓我沒想到的是,就在我和劉傳方吃飯時,付世昌竟然又來到飯館兒。但他只是站在窗外看了看,沒進來就走了。這是他后來告訴我的。接著,在這個下午,劉傳方就過來告訴我,他剛接到付世昌的電話,約他晚上去春花街的一家飯館兒吃飯。我一聽就慌了,連忙問他答應了沒有。他說當然答應了。但他又說,不過他告訴付世昌,他晚上還要在飯館兒忙一陣,估計要晚一點。所以,他跟他約的是一起吃宵夜。

        我這天晚上下班時,已是將近十點,回到家一直等到凌晨三點,才見付世昌回來。他顯然喝了很多酒,看樣子很疲憊,回來之后沒說話就躺到床上睡了。第二天早晨,我問他昨晚怎么樣。他說什么怎么樣。我只好直截了當問他,跟劉傳方談得怎么樣。他一聽就笑了,說,那個山東廚子告訴你,我昨晚要找他談了?我到了這時也就只好承認,說是。他說好啊,好啊好啊,看來你們的關系還真夠密切啊。接著就說,我跟他談得不錯,挺好的。不過,他看我一眼又說,從今以后,你我都可以心靜了。我沒聽懂,問他心靜是什么意思。他走到我面前,盯著我,然后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別想再見到他了。我聽了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立刻抓住他問,你把他怎么樣了?付世昌撥開我的手說,我沒把他怎么樣,我只是告訴他,以后別再來纏著你,當然,他也答應了。他這樣說完,又笑了笑。我這時感覺到,他的笑里好像冒出一股寒氣。我沒再說話。我這時已在心里決定了,無論付世昌對劉傳方做了什么,我都不會再跟他在一起了。我一定要離開他,也離開這個城市。于是在這個上午,我趁付世昌又出去賭錢,就收拾好東西匆匆離開了那個住處。

        茹梅說到這里,劉警員走進來,在我耳邊低聲說,王貿來了。他雖然說得很輕,但茹梅還是聽見了。茹梅立刻停住不說了,睜大眼看著我。我只好對劉警員說,讓他進來吧。

        王貿走進來。他看看我,又看看茹梅,好像想說什么。

        我問他,你有什么事。

        他說,孩子,發(fā)燒了。

        茹梅一聽,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

        王貿又說,剛才,還吐了。

        我想了想,對茹梅說,你先回去吧。

        茹梅點點頭,就和王貿回去了。

        茹梅的孩子果然病得很重,很快就住院了。但事情進展到這一步,當然不能停下來。且根據(jù)茹梅說的,現(xiàn)在的性質已經(jīng)變了,對她已不再是簡單的問詢。所以第二天上午,我來到醫(yī)院。茹梅顯然一夜沒睡,眼有些浮腫,看上去很疲憊。

        她說,好吧,我們繼續(xù)說。

        她又問,我們在哪兒說?

        我朝醫(yī)院的樓道看看,朝一個角落指了指說,就那吧。

        于是,她就跟著我走過來。

        她說,前面的事,就是這樣。在那個上午,我先去飯館兒把工作辭了。我去辭工作,是因為還有一個月的工錢沒領,我這樣走了需要用錢。然后我就拎著行李來到長途汽車站。我當時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我在車站的候車室里一直坐到中午,就在準備買一張去臨海的車票時,突然看到付世昌提著行李站在我面前。付世昌面無表情地對我說,你去哪兒,應該跟我說一下,這樣不打招呼就走可不行。后來我才知道,付世昌在這個中午回來,一看我的東西都沒了,就急忙又去我工作的那個飯館找。他聽飯館的人說,我已經(jīng)辭職走了,就收拾起東西追到長途汽車站來。我這時已經(jīng)徹底絕望了。我終于明白,這輩子是甩不掉這個男人了。付世昌告訴我,他也不想在長河待下去了,正想換個地方。于是,我就和他一起來到臨海。那時我就有一種感覺,付世昌突然也離開長河,還不僅是因為我,應該與劉傳方有關。我的心里也一直惦念著劉傳方。我不知道他在那個晚上和付世昌一起吃宵夜,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我也知道,我無論再怎么擔心也不能問付世昌,否則又會激怒他??墒呛髞淼囊惶焱砩希覜]問,他還是自己把那天晚上的事對我說出來。

        他對我說這事,是因為喝了酒,所以說的時候還有幾分得意。他告訴我,在那個晚上,他和劉傳方吃宵夜只是一場談判,所以開始的時候氣氛并不融洽。付世昌開門見山地告訴劉傳方,以后不要再跟茹梅來往,他說茹梅是他的女人,一個男人,去勾引別人的女人是很不道德的。劉傳方立刻回敬他說,你跟茹梅并沒正式結婚,既然沒正式結婚,別人也就可以追她,這是公平競爭,最終的選擇權在茹梅自己,沒有什么道德不道德的。就因為劉傳方說了這樣的話,付世昌一下惱火起來。付世昌說,他雖然沒跟茹梅結婚,但已經(jīng)同居很久,跟結婚也已經(jīng)沒什么區(qū)別。劉傳方一聽就笑了,說,結婚跟沒結婚當然有區(qū)別,沒結婚,就不受法律保護,換句話說也就不是合法關系。這時付世昌的臉已經(jīng)陰下來。付世昌對劉傳方說,我說的話你聽清楚。我不會允許別人把茹梅從我的身邊奪走,如果遇到這樣的人,我什么事都能干出來。劉傳方聽了也不示弱,看著付世昌說,我也不允許別人告訴我,哪個女人能追,哪個女人不能追,我想追哪個女人是我自己的事。這一下兩人就僵住了。付世昌盯住劉傳方看了一陣,然后問,這樣說。你是一定要追茹梅了?劉傳方堅決地說,是,我不會放棄。而且,他對付世昌說,茹梅也已經(jīng)明確表示過了。付世昌立刻問,她表示什么了?劉傳方說,她說,她愿意嫁給我。后來我回憶,這樣的話我確實對劉傳方說過。但劉傳方并沒意識到,他在這個晚上,把這樣幾句話說出來,是極其危險的。當時付世昌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問,茹梅真這樣對你說過嗎?劉傳方說,對,你如果不信可以回去問她,讓她當面告訴你。劉傳方看著付世昌,又哼一聲說,她還說,其實她早就想擺脫你了。

        應該說,劉傳方確實不了解付世昌。他這時不會想到。他說的這番話對付世昌來說是致命的,也正因如此,對他自己也就更致命。付世昌在這個晚上告訴我,他在和劉傳方喝酒的那個晚上,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心里就已徹底明白了。他原本想的是,如果這次可以跟劉傳方談通,讓他以后別再糾纏我,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他只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讓我離開那個飯館,或者干脆帶著我離開長河也就是了。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劉傳方的態(tài)度競這樣堅決,他告訴付世昌,他決不會輕易放棄這件事。這一來就把付世昌逼得沒有退路了。于是付世昌稍稍沉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舉起酒杯說,好啊,我們兩個男人為一個女人展開競爭,說起來也是緣分,咱們就做個約定吧,如果你把茹梅爭過去,我就祝福你們,但如果你沒爭過去,你就要祝福我們,而且別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劉傳方聽了信以為真,于是也舉起杯,跟付世昌碰了一下說,好,我們一言為定。就這樣,在這個晚上,付世昌和劉傳方就一杯一杯地喝起來。但劉傳方并不知道,付世昌的酒量很大。付世昌一口氣可以喝掉一斤白酒,而且毫無醉意。所以這個晚上,他們這樣喝了一陣,劉傳方漸漸就有些醉了。付世昌一看差不多了,就和劉傳方一起從那個酒館出來。兩人走了一陣,付世昌忽然說想小解,于是就和劉傳方來到路邊一個廢棄的泵房。這時劉傳方還不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事,一邊小解還在和付世昌說話。但就在這時,付世昌突然從地上抓起一塊磚砸在他的頭上。劉傳方哼一聲就癱倒在地上。但劉傳方這時還有些清醒,他吃驚地看著付世昌。付世昌面無表情地說,這件事你不要怪我,我已經(jīng)給過你機會了,你如果答應離開茹梅,我們兩清,也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事了,可是你偏不答應,偏要一意孤行,這就怨不得我了。他一邊說著走過來,蹲到劉傳方的跟前。當時這個泵房里一定很暗,但付世昌還能看清劉傳方的臉。他抓起劉傳方的手說,你這個做廚師的手應該是用來炒菜的,可我聽茹梅說,你還喜歡摸她,總在她的身上摸來摸去,所以我討厭你這雙手。他這樣說著,突然把劉傳方的手按在地上。然后抓起磚頭用力砸下去。就這樣一連砸了幾下,直到把這兩只手砸得稀爛。由于太突然,劉傳方幾乎沒感覺到疼。他只是驚駭?shù)乜粗约旱倪@兩只手一下一下地變得血肉模糊起來。但付世昌仍然沒有罷手的意思,他又抓起一塊更大的磚頭狠狠地砸了一陣。這時劉傳方就已經(jīng)渾身抖成一團,酒也完全醒了。付世昌的酒勁卻越發(fā)撞上來,他瞪著劉傳方說,算了,別再讓你受罪了,給你個痛快吧,不過在你臨死前,我還是要告訴你,我這個人從來不跟別人爭什么東西,我也最討厭別人來搶我的東西,所以,今天的事都是你逼出來的。付世昌這樣說罷,就舉起手里的磚狠狠朝劉傳方的頭上拍下去。由于用力過大,幾乎把劉傳方的半個頭都拍扁了。當時付世昌一定是擔心劉傳方的尸體很快被人認出來,于是又用力在他的臉上砸了幾下。他做完這一切就從那間泵房里走出來……直到這時,我也才知道,付世昌已經(jīng)把劉傳方殺了。

        我問茹梅,付世昌告訴你這件事,是什么時候?

        茹梅想想說,具體時間……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大概什么時候?

        大概是……這件事的一年以后吧。

        第二天早晨,我又去街上長跑了。但這是在臨川,我只跑了一個小時?;氐铰玫?,我?guī)е簧淼暮顾疀_了個冷水浴,渾身的神經(jīng)末梢立刻又興奮起來。我這時又有了那種福流的感覺。我沒想到,在茹梅這里,竟然一下就逼近了這件事的真相。

        但我也知道,事情還遠沒有這樣簡單。茹梅所說的,大部分應該是可信的。可是也有一些疑點。首先,劉傳方是被付世昌殺的,這一點從整個事件的邏輯和因果關系看,應該沒問題,接下來只要有證據(jù)支持就可以認定了。但是,茹梅對付世昌和劉傳方那天晚上一起喝酒時的一些細節(jié),似乎知道得過于清楚了,尤其是付世昌殺害劉傳方的過程,她幾乎像親眼看見了一樣。如果僅憑付世昌的口述,應該不可能說得這樣詳細。再有,茹梅所說的她離開長河的過程,似乎也有漏洞。如果用她的話說,她是先收拾了東西離開她與付世昌租住的那個房子,去長途汽車站,然后付世昌帶著行李追來的。這聽起來總讓人感覺不太可信。付世昌雖然發(fā)現(xiàn)茹梅已經(jīng)出走,但他們畢竟已在長河生活幾年,怎么可能這樣快就收拾起東西說走就走呢?再有,長河有三個火車站,一個東站,一個西站,一個南站,而長途汽車站是四個,分別去往不同方向。付世昌怎么會知道茹梅沒去火車站,而是去了長途汽車站,而且知道是哪一個長途汽車站,一下就找到她了呢?這似乎過于偶然了。不過有一點,茹梅在說起這個過程時,從整體看還是比較嚴謹?shù)?,如果不仔細分析幾乎找不出漏洞。這就說明,倘茹梅說的這些情況里確有謊話。她也是出于想掩蓋什么的目的,事先就精心編排過的。

        那么,她又想掩蓋什么呢?

        接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茹梅繼續(xù)說。無論她說的真實成分有多少,只要話說多了,倘有漏洞,總會露出馬腳。劉警員回來告訴我,茹梅的孩子已經(jīng)出院了。我考慮了一下,對劉警員說,這次跟茹梅談話可以讓她放松一些,就在王貿的面館吧。

        茹梅這次來面館,是帶著孩子來的。我想了想,覺得不妥,還是讓王貿把孩子抱出去了。我先對茹梅說,讓她回憶一下,離開長河以后,大約是什么時候和付世昌分開的。茹梅聽了先是低頭沉默了一陣,然后說,這事,是不是可以不說。我盡量平和地說,你最好還是說,我既然這樣問你,就說明這件事比較重要。

        她輕輕嘆息一聲說,應該是,六年前。

        茹梅說,她那次和付世昌離開長河,就一起到了臨海。當時選擇臨海沒有任何目的,只是隨意決定的。但她和付世昌來臨海之后并沒停留太長時間。付世昌在臨海一直沒找到像樣的工作,只是這里干幾天那里干幾天,收入少得可憐??墒撬謭詻Q不許茹梅再去外面的飯館打工,他說,他寧愿養(yǎng)著她,或者陪她一起挨餓。就這樣在臨海勉強混了一年。后來,當茹梅知道了劉傳方是被付世昌殺的,一下就更感到付世昌這個人可怕了。她不知道他后面還會干出什么事來。于是,茹梅就開始想盡一切辦法擺脫付世昌??墒歉妒啦灿锌刂迫忝返霓k法。他不讓茹梅的身上有一分錢。他知道,只要茹梅身上沒錢,就不可能離開這個城市。這期間茹梅也確實偷偷跑過幾次。她先是跑到一個農貿市場,和一些賣菜的外地婦女混在一起,但很快就被付世昌找到了。后來又跑到一個裝飾城,在一家賣涂料的小店打工,沒過多久又被付世昌找到了。付世昌自從出了劉傳方的事,脾氣似乎也變了,不再像過去那樣酗酒,也很少再打罵茹梅。他每次把她找回來,也不再沖她發(fā)火。但即使這樣,茹梅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尋找機會離開他。后來付世昌在臨海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帶著茹梅來到臨川。付世昌在臨海時學會一門手藝,用刀具切割大理石。這時來臨川,這門手藝就派上了用場。臨川是個大城市,家居裝飾很有市場,所以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裝飾城。這一來付世昌也就如魚得水,很快在一個裝飾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但裝飾城的工作一般是由家居裝修的旺季和淡季決定的,每到旺季,就要24小時連續(xù)不斷在店里工作,幾乎不能回家。這樣一來,茹梅也就有了機會。茹梅先是趁付世昌去裝飾城上班時,出去熟悉了周圍的環(huán)境,然后又開始偷偷找工作。茹梅這幾年一直在飯館里干,所以對飯館的工作很熟悉。就這樣,她很快在一家飯館找到了工作,先跟人家談好,飯館可以管吃管住。就這樣,她不動聲色地做好一切準備。然后一天上午,趁付世昌回來睡覺,就從租住的地方逃出來。

        我問茹梅,你后來就再也沒見過付世昌?

        茹梅說,是,再沒見過他。

        我問,也沒跟他聯(lián)系過嗎?

        茹梅說,不可能再聯(lián)系。

        這次對茹梅的問訊,最大的收獲,就是她無意中又說出了一個重要線索,付世昌有切割大理石的手藝。且據(jù)她回憶,付世昌當時是在一個叫華為裝飾城的地方工作。雖然做裝飾這行流動性很大,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干很久,但只要知道他會切割大理石,也就應該有了追尋的目標??墒俏伊私饬艘幌拢?shù)夭]有這么個華為裝飾城。我這時意識到,這個差事辦到這里已經(jīng)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而越是關鍵時候,往往也是最難的時候。事情已經(jīng)越來越清楚了,劉傳方這件事就像一團亂線,現(xiàn)在漸漸梳理開,所有的線頭,最后都集中到了付世昌的身上。我現(xiàn)在要做的,是先確定這個付世昌是否還在臨川。將近七年過去了,茹梅也已經(jīng)離開他,他會不會早已回到當年的青云,重新和他過去的老婆一起生活了呢?

        我決定,立刻去一趟青云。

        我這次去青云并不順利。我找到付世昌家當年的戶籍所在地,這里已經(jīng)拆遷。但付世昌的老婆搬走之后,戶籍并沒遷走,這一來也就不知道她的去向。我只好按戶籍登記上的一個手機號碼打過去。好在這個號碼還沒停用,但每次打總是關機或無人接聽。

        其實打手機電話,也能看出一個人的耐心。我就有這樣的耐心。我每次撥打一個人的手機電話時,只要是重要電話。如果遇到忙音或無人接聽,就會不停地打。這樣,就總有打通的時候。我這次也是這樣,連續(xù)打了一天,終于打通了。接電話的是個老人,自稱是吳雨春的父親。我這時已經(jīng)知道,這個吳雨春,就是付世昌的老婆。這老人說,這臺手機原來是他女兒的,但他女兒后來換了新手機,就把這臺手機給他用了。老人問,找他女兒什么事。我想了一下說,送快遞的,有一個快遞包裹。老人這才把他女兒的電話號碼說出來。我立刻又給吳雨春打過去。這次一打就通了。電話里的吳雨春聲音很單薄。她一聽我問付世昌,稍稍沉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又說,他早晚會有這一天的。我說,我們可以見面談一下嗎?她說,不必了,他自從當年帶那個女孩走,就再也沒跟家里聯(lián)系過。又說,我早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去法院起訴,跟他離婚了。她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看來,付世昌家里的這條線索徹底斷了。

        但我意識到,這次來青云還是有收獲,至少可以確定一點,付世昌和茹梅分開后并沒回來過。現(xiàn)在看來,臨川應該是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付世昌已離開了臨川,尋找他的難度就更大了。不過我想,付世昌離開臨川的可能性雖然有,但應該不是很大。首先,根據(jù)茹梅描述的付世昌,這應該是個鉆牛角尖的人,一條道兒跑到黑。當初茹梅突然離開他,他是不會輕易放棄這件事的。不會輕易放棄,也就一定會在這個城市一直找。再有,臨川畢竟是個大城市,裝修裝飾很有市場,而他這時又已經(jīng)有了切割大理石這樣的手藝。從這一點看,他也不會輕易離開這個城市。我這樣分析之后,就決定還是返回臨川。

        我開車的技術一直不太好。我說的不太好,當然是專業(yè)標準。如果從開車的角度看,世界上應該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適合開車的人,另一種是不適合開車的人。我就屬于不適合開車的人。我自己知道,我開車沒有任何靈氣。沒靈氣不是指技術,而是開車的時候總想事,也就是走神。人家開車有靈氣的人,就是走神也不影響技術,憑直覺也能把車開得很好。我就不行了,腦子一分神,動作就變形,這一來也就嚴重影響了駕駛技術。在從青云回臨川的高速公路上,遇到了大雨,我一邊開著車又一直走神,有幾次,險些發(fā)生側滑。

        我回到臨川,又繼續(xù)尋找那個華為裝飾城。我想,只要這個華為裝飾城當年確實存在過,那么無論是拆遷還是停業(yè),就總會留下痕跡。果然,我找了一段時間,終于在一個城鄉(xiāng)結合部的裝飾城里,從一個油漆店的老板口中打聽到了這個華為裝飾城的地址。可是據(jù)這個老板說,這個華為裝飾城早在幾年前就已拆除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建成一個街心公園。油漆店老板聽說我要找一個專門切割大理石的人,說這還不容易,只要去一個一個的裝飾城。到專做石材生意的店里去找,肯定能找到。但他說得簡單,這個城市有大大小小上百個裝飾城,幾乎都做石材生意,倘一個一個去找,工作量就太大了。但這時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去這樣排查。也就在這時,我的好運氣終于又來了。

        一天上午,我排查到一家裝飾城時,一個專做石材生意的山西人看到我從戶籍簿上翻拍的付世昌照片,皺皺眉說,這個人,像老田啊。但他接著又搖頭說,不過這照片上的人,比老田年輕多了。我立刻告訴這個山西人,這已是十幾年前的照片,如果從時間推算,這個人現(xiàn)在應該將近40歲了。然后又問,這個老田是誰?山西人一聽就笑了,說,這老田曾在我這里打工,是個挺厚道的人,平時不愛說話,也沒別的嗜好,就愛喝兩口兒,獨身一人在這里,也沒個家,所以下了班沒別的事干,喝了酒就悶頭睡覺。

        我立刻問,他現(xiàn)在還在這里干嗎?

        山西人說,早不在了,一年前就走了。

        我問,知道他去哪兒了?

        山西人搖頭說,說不好,應該還在這一帶。

        我問,你怎么知道?

        山西人說,前一段,還聽說他的事。

        這個山西人說著就笑了,告訴我,據(jù)說這老田過去有個女人,后來不知怎么跑了,這幾年就一直揣著這女人的照片,逢人便問,見沒見過這女人,像受了病一樣,且公開承諾,如果誰能提供這女人的線索,就酬謝一萬塊錢,這一下鬧得好多人都在幫他找這女人。我聽了立刻斷定,這個山西人說的老田應該就是付世昌。這時這山西人又有些警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問,你是干啥的?我說,我跟他過去是朋友,他已經(jīng)多年沒回家了,所以這次來臨川辦事,他家里人托我?guī)椭乙幌?。山西人顯然不信,又看看我問,你不是來找他要賬的吧?我一聽就笑了,說要什么賬?山西人搖頭說,這年月欠賬的多,到處追著要賬的更多,誰知這老田過去欠了誰的錢呢。我說,放心吧老哥,我也是受人之托,沒別的事。山西人又看看我,想了一下,說好吧,既然這樣,我就打電話幫你問問。他這樣說著就走到一邊打電話去了。過了一會兒回來,笑著說,你運氣不錯,還真找到了。我聽了立刻精神一振,連忙問,他在哪兒?山西人說,就在離這兒不遠的渤海路裝飾城,甲三區(qū)A座8號,洪運石材店,而且他這會兒正在店里。我聽了謝過這個山西人,就立刻趕往渤海路裝飾城。

        我在路上想,剛才這個山西人打電話。很可能已經(jīng)驚動了付世昌。為保險起見,我應該給劉警員打電話,通過他尋求地方的支援。但這時顯然已來不及。我估算了一下,付世昌現(xiàn)在應該將近40歲,而我剛30歲,且是每天長跑三小時的身體素質。所以,只要出其不意,制服這個付世昌應該沒什么問題。我這時已經(jīng)來到渤海路裝飾城,很快就確定了甲三區(qū)A座8號的位置。但這時才發(fā)現(xiàn),洪運石材店的店面雖在A座8號,作業(yè)區(qū)卻在后面一個集中的露天場地。也就是說,付世昌這時不會在店里。我對石材店老板說明了來意。石材店老板是個金魚眼的矮胖子。他先是很意外,說沒想到,老田這樣一個老實人,過去竟然犯過事兒。然后就表示,一定配合我。這時我的心里也松了口氣。付世昌不在店里,這也就是說,剛才那個山西人給這邊打電話時,付世昌應該不知道,如果這樣再接近他也就容易些了。我想了一下,讓石材店老板給付世昌打個電話,只說店里有事,讓他來一下。

        石材店老板立刻給付世昌打了一個電話,說切割石材的刀片到了,讓他過來取一下。過了一會兒,就見一個面色黝黑,戴著方框眼鏡的中年男人走進店里。他的身上扎著一塊帆布圍裙,兩手沾滿了石粉,但看上去仍有幾分斯文。就在他來到店里找老板時,我從后面走過來。付世昌回頭看到我,立刻愣了一下。我來到他面前問,你是付世昌?

        付世昌說,是。

        我說,我是從長河市來的。你應該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他臉上迅速笑了一下,說,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

        我說,咱們走吧。

        他遲疑了一下說,我,提個要求,可以嗎?

        我說,說吧。

        他說,別給我戴手銬。他看一眼旁邊的石材店老板,輕輕嘆息一聲,搖頭說,我不想讓這里的人看到。拉石頭的老田,是戴著手銬走的。

        我說,好吧。

        我的差事辦到這一步,如果在外行看,應該就差不多可以交差了。其實遠不是這么回事。正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從茹梅的口中,大致已知道這個付世昌是一個什么性格的人。在60年代初曾有一部著名的印度電影,叫《流浪者》。片中的一個律師曾說過一句膾炙人口的話。他說,罪犯都是天生的。其實他這話只說對了一半。罪犯確實有天生的。這種天生的罪犯,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就帶著罪犯的身份。所以古人說,人之初,性本善,并不是絕對的。但還有一種罪犯,如果讓他換一種活法,或把他放到另一個情境,也許就不會犯罪了。也就是說,他的犯罪行為只是一種社會屬性,而并非自然屬性。我覺得,付世昌就應該屬于這后一種人。如果他是這種人,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打交道也就應該容易些。

        果然,我從一開始接觸付世昌,就比較順利。

        我沒有立刻帶付世昌回長河,而是在臨川,就地開始與他接觸。付世昌一直很平靜。他這時洗了臉,換了干凈衣服,更顯出幾分斯文氣。這時,我只是通過劉警員,臨時借用他們的地方。我這樣做當然有我的想法。我不能把這個差事搞成是和劉警員他們一起做的。這個差事是我的,他們作為地方,只是配合,我必須把這個關系厘清,否則后面有的事就不好說了。劉警員雖年輕,顯然也明白我的心思,所以他的角色認知也就一直很準確,只是協(xié)助。

        在此之前,我雖然從沒見過付世昌,但是看他的照片,研究他的過去,對這個人也已經(jīng)很熟悉。所以跟他接觸,也就省去了很多環(huán)節(jié)。我開門見山地問他,你說,你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為什么?他喃喃地說,這就像做生意,欠的債,遲早要還的。

        我說,好吧,你說吧,你欠了什么債。

        他說,當然是劉傳方的事。

        我問,劉傳方的什么事?

        人是我殺的,當然,這里也有茹梅的事。

        我立刻說,等等,你說,也有茹梅的事?

        是,她雖沒動手,可也參與了。

        我點頭說,好吧,你具體說吧。

        付世昌慢慢抬頭,看了我一眼。這個經(jīng)驗我是有的,所以事先已準備了。我問他,你想抽煙?他點點頭。我拿出香煙,抽出一支遞給他,又給他點燃。他用力吸了一口。過了一會兒,我發(fā)現(xiàn),他的這口煙竟然一絲也沒吐出來。接著,他又用力吸了一口。

        我說,你說吧。

        他低頭沉了一下,才說,既然你找到我,就應該已經(jīng)找到茹梅了,她肯定也已經(jīng)說了我們兩人的事,我就……直接說劉傳方吧。

        我說,你還是從茹梅說起吧。

        他點頭說,好吧。我和茹梅的關系,你肯定已經(jīng)清楚了。我為她扔掉了一切。我覺得,盡管我沒和她正式結婚,可她也應該對我負有道義上的責任。這一點,就連她自己也不否認。我知道她會說,最初是我強奸了她,所以才有了后來這樣的關系。她當初對劉傳方也是這么說的。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不是她說的這樣。當年她來我家做小保姆時,是她先勾引我的。至于她出于什么目的,比如想在長河找個立足之地,或別的什么想法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也承認,我在當時確實沒把持住自己,就跟她有了第一次。后來的事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我竟然瘋狂地愛上了這個女人??傊?,我為她扔了工作,扔了家庭。扔了已經(jīng)有的一切,就和她一起來到長河。所以,后來當我聽說,她又和一個廚子有了這種關系,我立刻就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了。我當時心情很不好,經(jīng)常在外面喝酒,晚上回來就跟她吵架。但我覺得不管怎么吵,還都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F(xiàn)在突然插進這么個廚子,事情的性質就變了。我去過幾次她工作的那家飯館兒,也確實親眼看見了她和那個廚子那種親熱的樣子。他們坐在一起說說笑笑,有的時候還一起吃飯,這顯然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關系。后來我實在忍不住了,就直截了當問她,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跟那個叫劉傳方的廚子究竟什么關系。茹梅知道我已經(jīng)去過她的飯館兒,親眼看到了她跟劉傳方在一起,索性也就不否認。干脆翻臉對我說,她就是和那個叫劉傳方的廚子好了,我并沒跟她正式結婚,所以她想跟誰好就跟誰好,這是她的自由。我當時聽了她這番話,簡直如同晴天霹靂。我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對我說出這么絕情的話。我不怕你笑話,就是到了這時,我還低聲下氣地求她,我甚至給這個女人跪下了,求她別離開我。我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什么都沒了,只有她,如果她再離開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但女人就是這樣,她一旦對別的男人動了情,對原來的男人就會冷酷得讓人難以置信。當時茹梅看著我跪在她面前,竟然無動于衷。她甚至還說出了一番更冷酷,更絕情,也更讓我無法接受的話。她說,你不要再這么跪著了,你這么跪著就讓我更瞧不起你了。她說,現(xiàn)在既然把話說到這份兒上,索性就挑明了吧,我已經(jīng)決定嫁給劉傳方,正式和他結婚,我們已經(jīng)把這件事商量定了。也就是茹梅的這幾句話,讓我徹底絕望了。

        我真的被這個女人徹底激怒了。她曾不止一次對別人說,我經(jīng)常在外面酗酒。喝了酒就回來打她。但說良心話,真正經(jīng)常打她還是離開長河以后的事。這是因為我的心情太壓抑,也因為殺人之后的心理壓力。而在長河,我?guī)缀鹾苌俅蛩褪侵懒怂蛣鞣降氖乱院?,我也只是求她,即使再發(fā)怒也沒動過手。但那一次的爭吵,她又對我說了這樣一番絕情的話,我真的動手打她了。我那一次差點把她打死。后來打得她實在受不住了,爬過來給我跪下了。她哭著說,她一定不再跟那個男人來往了。她說,我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我當時也已經(jīng)不顧一切,我說好吧,我明晚就去找這個劉傳方談一次,如果談好了,大家一拍兩散,談不好,你就給我把他約出來。當時茹梅立刻滿口答應了。我本以為,茹梅既然這樣答應,也就真的不會再跟這個劉傳方來往了??墒堑诙熘形纾胰ニぷ鞯哪莻€飯館兒時,發(fā)現(xiàn)她竟然又跟劉傳方在一起了。他們兩人正一起吃飯。這一下也就更堅定了我的想法。我先給劉傳方打了一個電話,約他晚上一起吃飯。當時劉傳方一聽是我,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說,他也正想跟我談談。我說好啊,那咱們今晚就好好談談吧。

        付世昌說到這里,已經(jīng)連著吸了5支煙。且每支煙都是這樣的吸法,把煙霧吸進肺里,卻一絲都不吐出來。我想象不出,他的肺里這時是什么樣子。

        我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他笑了一下說,謝謝。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繼續(xù)說,到現(xiàn)在,我也不后悔。人就是這樣,什么叫鬼迷心竅,這個劉傳方當時就是鬼迷心竅。那個晚上,我已經(jīng)給過他機會了。我對他說,只要他別再糾纏茹梅,我們今后就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擾。但是,我又對他說,如果他一定要纏著我的女人,那后面的事就難說了。當時劉傳方聽了一笑,他說,茹梅怎么能說是你的女人,你跟她結婚了嗎,有正式手續(xù)嗎,你現(xiàn)在還是個有家室的男人,茹梅怎么就成了你的女人呢,如果她真成了你的女人你就要犯重婚罪了知道嗎。劉傳方說,所以,茹梅現(xiàn)在是獨立的,哪個男人想跟她結婚都可以。我當時一看劉傳方是這樣的態(tài)度,心里就明白了,看來這件事只能徹底解決了。但我當時并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又和劉傳方喝了一會兒酒。后來我就回來了。

        我立刻說,等一等,你說,你和劉傳方喝完了酒就回家了?

        付世昌說,對。

        我問,這一點,你確定嗎?

        付世昌說,確定。

        我說,你繼續(xù)說吧。

        付世昌接著說,這個晚上,我一回來又把茹梅狠狠打了一頓,一直打得她抱著我的腿哭著求饒。我最后說好吧,你現(xiàn)在只要給我做一件事,我就不打你了。茹梅立刻答應。我說,現(xiàn)在,你去把劉傳方給我約出來。茹梅一聽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問。你不是剛跟他喝了酒嗎,現(xiàn)在又約他干什么。我說剛才是喝酒,現(xiàn)在再讓他出來就已經(jīng)不是喝酒的事了。茹梅問,那是什么事。我說,這你就不要問了,讓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是了。然后,我就帶著茹梅來到我事先看好的一間破泵房。這間泵房雖在路邊,但很僻靜,也不顯眼,是個很理想的地方。我對茹梅說,你現(xiàn)在打電話,把劉傳方叫來,然后就沒你的事了。茹梅猶豫了一下,問我,如果他不肯來呢。我說,你打電話叫他,他一定會來的,你只說我今晚喝醉了,正在家里睡覺。你是趁這個機會跑出來的,想跟他商量一下結婚的事。于是茹梅就給劉傳方打了電話。劉傳方果然很快就來了。我這時就藏在這間泵房里。劉傳方一進來就摟住茹梅又摸又親。我從他背后慢慢走過來,用一塊磚狠狠拍在他的頭上。當時劉傳方被我的這一下拍暈了,但還沒死。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連滾帶爬地想逃出去。我立刻讓茹梅堵住門口。我告訴茹梅,如果她不聽我的,我先拍死劉傳方,然后再拍她。茹梅只好把門口堵住了。這一下劉傳方就沒處逃了。我過來用腳踩住他,然后問茹梅,他是不是經(jīng)常用這雙手摸你。茹梅這時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頭。我說好吧。然后就用磚頭把劉傳方的這雙手砸爛了。最后對他說,你也別受罪了,給你個痛快吧。我這樣說完,就一磚頭把他拍死了。

        我在這個晚上做完這一切,已經(jīng)濺得渾身是血?;氐阶√?,讓茹梅給我找了一身干凈衣服換上,然后連夜收拾起東西。第二天早晨,我想了一下,還是讓茹梅去她打工的飯館兒辦了一下辭職手續(xù)。我當時想的是,我在那家物業(yè)公司肯定要不辭而別,如果茹梅也這樣不辭而別,恐怕很快就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我想讓她走得自然一點。等茹梅從飯館兒出來,我就帶著她直奔長途汽車站,上了開往臨海的長途汽車……

        現(xiàn)在,關于劉傳方的死,已經(jīng)有了兩個版本,而且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版本。當然,關于付世昌和茹梅的關系,也有了兩個版本。茹梅和付世昌的關系,這兩個版本看似出入不大,而如果仔細想,這出入之處也意味深長。不過相比之下,他們兩人的關系還不重要,重要的是劉傳方的死。關于劉傳方的死,這兩個版本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殺死劉傳方的人,都是付世昌。而最大的不同之處又在于,茹梅是否參與了這個過程。

        我覺得,還是付世昌說的更可信。他從一開始就沒否認殺劉傳方這件事。而如果連這件事都不否認,他還有什么必要再隱瞞別的細節(jié)呢。倘沿著這個思路分析,那么茹梅之所以制造那樣一個版本,動機也就不言而喻。顯然,她想為自己撇清一切責任。她這樣做應該是出于一個很幼稚的想法,覺得付世昌這個人,已經(jīng)不可能再找到。只要找不到付世昌,她所說的一切也就無從對證。但有一點她沒想到,辦這個差事的不是別人,偏偏是我。如果是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這并不是說我的本事有多大,而是我這個人,極認真。

        我的差事辦到這一步,終于該告一段落了。

        我決定帶付世昌回長河。但就在這時,又出了一個意外情況。付世昌突然反口了。他對我說,我從渤海路裝飾城把他帶來時,他在前一晚剛喝了酒,酒還沒完全醒,所以自己胡說了些什么,連自己也不知道。我聽了倒不意外。嫌疑人突然翻供也是常有的事,但要搞清楚,他為什么翻供,翻供的目的又是什么。于是我說,好吧,咱們現(xiàn)在就一件事一件事說吧。

        我問,劉傳方,是你殺的嗎?

        他說,是。

        我又問,用什么方式殺的他?

        他說,用磚頭,把他砸死的。

        我立刻又問,劉傳方,是誰叫來的?

        他說,沒誰叫他,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喝了酒,出來之后,我就把他殺了。

        我說,可你上次說,是你讓茹梅打電話,把他叫來的,你還記得嗎?

        他翻翻眼皮說,我……不記得了,我沒這樣說過。

        這么說,你殺劉傳方時,茹梅不在場?

        她不在,都是我自己干的。

        好吧,我說,你再說說,你和茹梅是怎么離開長河的。

        付世昌想了一下說,當天夜里,我就和茹梅一起走了。

        我問,當時茹梅知道劉傳方已經(jīng)死了嗎?

        付世昌立刻說,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既然不知道,怎么會跟你走?

        是我……硬拉她走的……

        我明白了。顯然,付世昌是在有意為茹梅開脫,想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這說明,他對茹梅還是舊情難舍。這時,我倒真有些同情這個付世昌了。說同情還不準確,應該是可憐。但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茹梅在這件事中的角色,性質也已經(jīng)變了。這時,我就不得不求助劉警員了。在我?guī)Ц妒啦亻L河這段時間,只有通過他,請地方協(xié)助上一些手段。我臨走的前一晚,和劉警員一起來到王貿的面館。這時面館的生意已清靜下來,王貿正埋頭吃一碗拉面。王貿的身材很高大,用的碗?yún)s很小,也吃得滿頭汗。我走到他面前說,這段時間,讓茹梅就在家里,不要去別的地方。王貿慢慢把頭從碗里抬起來,問,她究竟……犯了什么事?

        我看看他,安慰說,現(xiàn)在還不好說,不過,事情會搞清楚的。

        王貿的眼里突然涌出淚。他說,她是個好人,是……好女人。

        我說,你放心,如果是好人,就不會有事。

        我這樣說罷,又看一眼劉警員,就出來了。

        從臨川市到長河市,如果走高速公路是358公里。但這358公里卻不是一般意義的路程。因為是山區(qū),要過十幾條隧道,還有十幾道高架的懸空公路橋。車一出臨川,又下起了大雨,前面風擋玻璃的雨刷嘩嘩地來回刮著,視野仍有些模糊。付世昌就坐在我旁邊的副駕駛位子上。臨出發(fā)時,我先讓他坐到車上,然后對他說,這次,我必須這樣做了。說完,就拿出手銬,把他的右手銬在車門上了。付世唱沒說話,只是沖我笑笑。我覺得,他笑得有些古怪。

        這時,他看著前面路上的雨,對我說,你開車的技術,不太好啊。

        我看他一眼。我知道自己的開車技術不太好,但我不喜歡讓他說。

        他又說,不像是你這種人應該有的技術。

        我哼一聲說,那你就坐穩(wěn)吧。

        我說著,右腳狠狠踩了一下油門。

        付世昌的身子晃了一下,忽然問我,你說,人的生命長度是多少?

        反正是開車,前面還有三百多公里的路,閑著也是閑著。我又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隨口說,人的生命長度,應該是三萬六千五百天吧。

        他哦一聲說,你的意思,是一百歲?

        我說,對,就像常說的,長命百歲。

        他又問,那生命的寬度呢?

        我說,生命的寬度,是24小時。

        他看看我,24小時?

        我說,對,地球的自轉是24小時。

        他忽然又笑了,回過頭,對我說,你聽說過死亡之墻嗎?

        我沒說話。

        他朝車窗外面看著。忽然吹了一聲口哨。這時,我的車駛上了一架公路橋。這是一座懸空的斜拉式高架橋,在兩山之間。橋下是深不見底的峽谷,蜿蜒著一條細細的江水。

        他又說,其實死亡之墻,不一定是115歲。

        他這樣說著,慢慢轉過頭,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突然有了一種預感,右腳本能地踩到剎車上。但積了薄薄一層雨水的路面太滑了,車速雖不太快,還是發(fā)生了側滑。車頭突然一歪,就斜著向前沖去。也就在這時,付世昌的右手雖被銬在車門上,卻突然用左手抓住我的方向盤。他的這只左手由于長年切割石材,竟然力大無比。他猛地把方向盤一拽,我的車就朝右邊的橋欄沖過去。巨大的沖力撞斷橋欄,車子就像一只鳥似的飛了出去。我朝車窗外面看去。我的周圍煙雨蒙蒙。煙雨中,是輪廓模糊的群山。我看到,眼前的山腰上有一動物,好像是一只獾,它正睜大兩眼吃驚地朝我看著。我無意中回過頭,發(fā)現(xiàn)付世昌也正看著我。他的嘴角掛著一絲輕松的微笑。這時,他抓著我方向盤的手已經(jīng)松開了。他用這只手朝車窗外面指了指,似乎在說,看啊,這就是我們的115歲。我也笑了,笑得比他還輕松。

        然后,我的車就朝著煙雨的深處飛去

        責任編輯 楊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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