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一

“將痛比痛俱樂部？”我念著傳單上的名字，“那是什么地方？”

“在回答之前，請允許我先問您一個問題?！卑l(fā)傳單給我的禿頂男人說，“您最近有沒有遇到倒霉的事情？”

“倒霉的事？當然有！”我指著自己的黑眼圈說，“看到?jīng)]？我已經(jīng)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啦，白天，我的胃又痛得要命，還有比我更倒霉的嗎？”

“您的最后一句話說得好?！倍d頂男人說，“如果讓您遇到比您更倒霉的，您會怎么辦？”

“我會想，嗨，原來我還不算特別倒霉嘛?！蔽蚁肓讼耄f。

“那么，歡迎您來我們的‘將痛比痛俱樂部！”禿頂男人高興地說。

原來如此，是這么個性質(zhì)的俱樂部啊。

不得不說，我感興趣了。雖然我不是那種盼著別人倒霉的人，但是跟大群難兄難弟在一起，我的心里多少應該會平衡一點吧？

于是，我按照傳單上指示的地點，來到了俱樂部的會所。

這家俱樂部顯然最近才開業(yè)，裝潢還是嶄新的。在門口，我又見到了那個禿頂男人，原來他就是這家俱樂部的經(jīng)理。

二

“歡迎光臨！”禿頂男人看到我，高興地說。

“我來了，怎么進行活動呢？”我問。

“很簡單，我們這兒就是個沙龍?！倍d頂男人指了個方向，“那邊的角落里已經(jīng)坐了四位客人了，您不如先過去跟他們聊聊?！?/p>

好吧，就這么辦。

我走進“將痛比痛俱樂部”，室內(nèi)的光線很暗，有一種昏昏沉沉的壓抑感，倒真是適合心情不好的倒霉蛋。

俱樂部內(nèi)部沒什么特別的，一組一組的沙發(fā)上坐著一組一組的人，他們喝著水，蹺著腿，隨意地聊著，不少人聲音很高，臉紅脖子粗，看得出來都在發(fā)泄自己的怒氣。

這個地方可真不錯，大家都是倒霉蛋，交流起來一點兒障礙也沒有。

我有點兒喜歡這個俱樂部了。

三

我在禿頂男人指點的位置坐下來，一人一張的沙發(fā)椅，在我來了之后就座無虛席了，這給我一種“活動開始”的感覺。

我仔細地看了看我的“戰(zhàn)友”，他們分別是一名女士、一個孩子、一位戴眼鏡的老人和一個大胡子男人。

“我可太倒霉啦！”半晌，我們五個突然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句話。

“讓我先說吧?！贝餮坨R的老人開口了，“我是一名醫(yī)生，自己開了一家診所，前幾天，我高價從國外買了一批新設備，誰知道沒兩天就出了故障！我也不知道送去哪兒修理合適，倒霉啊！”

產(chǎn)品故障的確挺讓人惱火的，何況還被一位老先生給碰上了，他是挺倒霉的。

可是那位女士大聲地叫了起來：“哪有我倒霉！我家前幾天被偷了，損失了好幾萬元??！我的鉆石戒指都失竊啦！無能的警察現(xiàn)在還沒破案！”

這可真是夠倒霉的了，但是在場沒有一個人露出同情的目光，只有那位大胡子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其實我就是負責你們家案子的警察?！贝蠛诱f，“這個案子不好破，我和我的弟兄們壓力都很大，每個白天我都忙著辦案，一口水也顧不上喝！可是我晚上遲回家，還要被太太埋怨，她總是說，你真沒用，看看隔壁的王二吧，人家是老板，錢比你賺得多多啦，哪像你，早出晚歸，收入還不高……唉，家庭不幸福，沒什么比這更倒霉了的！”

“我覺得未必。”那個孩子冷冷地開口了，“我的爸爸媽媽很疼我，我家也很有錢，但是我照樣覺得我很倒霉。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每天上學都被人欺負，有幾個不良少年老愛堵住我，要我給錢，不給就打我……你們都是大人，你們有我這么倒霉嗎？”

我覺得我也該開口了，我清了清嗓子。

“不過我覺得，你們至少可以在睡夢中擺脫煩惱吧？”我說，“我已經(jīng)連續(xù)失眠一個月了，并且還白天黑夜地肚子痛！你們有我倒霉？”

我們五個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聲音越說越大。雖然我們也承認，另外四位不見得幸運，但是事情畢竟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我們還是堅持，自己才是最倒霉的。

“我連續(xù)去了十次診所，每次都關門！你們能有我倒霉得這么徹底？”我激動地說著，就差拍桌子了。

四

“等一下，年輕人，難道你去的是我的診所？”老醫(yī)生說，“最近我心情太差，所以就暫時把診所關了，沒想到會給你帶來不便。我現(xiàn)在就給你做個檢查吧?！?/p>

我一聽，喜出望外，連聲對老醫(yī)生說謝謝。

“不用謝了。怎樣，你現(xiàn)在應該覺得自己挺幸運了吧？”老醫(yī)生苦笑。

“你的問題也不難解決啊?！蹦莻€被欺負的孩子開口了，“我爸爸是高級技師，什么機器都難不倒他，只要他出馬，你那些出故障的儀器輕而易舉就能修好?！?/p>

“真的嗎？”老醫(yī)生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你的倒霉也不算什么?！贝蠛泳鞂⒆诱f，“改天我當你的保鏢，去見見那些欺負你的不良少年，估計他們就不會有膽子找你麻煩了?！?/p>

孩子烏云密布的臉上出現(xiàn)了陽光。

“唉，可是卻沒人能解決我的問題！”大胡子警察自言自語。

“誰說沒有？”女士開口了，“其實我是婦女會主任。你太太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改天我找她談談心，讓她多理解你的工作，你們家庭一定能恢復和睦?！?/p>

大胡子警察一聽，笑逐顏開。

老醫(yī)生這時對我說：“年輕人，經(jīng)過檢查，我判斷你正處于巨大的精神壓力之下，所以你才會胃痛和失眠，我的治療沒法讓你完全康復，關鍵還是要靠自己去消除壓力啊?！?/p>

我看了看老醫(yī)生、大胡子警察和那個孩子，現(xiàn)在的他們，感覺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

只有那位女士還在唉聲嘆氣。

“所以我說，你們都不算真正的倒霉。”女士說，“而我呢，唉，恐怕得等小偷落網(wǎng)才能輕松得起來?！?/p>

我走到女士的面前。

“你現(xiàn)在就可以輕松起來了?！蔽艺f，“我……就是那個小偷。偷走的東西都還留著，還沒轉手呢?！?/p>

在場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神情，片刻，女士歡呼道：“萬歲！我的損失都能拿回來了！”

“你為什么要突然自首呢？”大胡子警察不解地看著我。

“因為我實在想消除壓力，讓自己睡個好覺?！蔽铱嘈χf。

大胡子警察笑了，他拍拍我說：“主動投案，罪行是可以減輕很多的?！?/p>

五

當天，我們五個人離開“將痛比痛俱樂部”的時候，臉上各自帶著輕松的神情，包括我，雖然我是被大胡子警官帶走的，但自從坦白的那一刻起，劇烈的胃痛就不再困擾我了。

俱樂部的經(jīng)理——那位禿頂先生禮貌地送我們出去，我說：“你還笑得出來？你們俱樂部一下子就少了五名會員啊?！?/p>

“我開這家俱樂部，最大的心愿就是會員人數(shù)不斷減少。”經(jīng)理笑著說。

（插圖：畫東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