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子 簫
鄉(xiāng)間短笛
陜西/子 簫
車輪錘打成一個個沉甸甸的日子,丈量一茬又一茬土地的價值。
盡管影子賣力為你鼓勁,你還是在老牛背后慢悠悠地走。
父親寧可吆喝得嗓子發(fā)干發(fā)裂,也不愿揚起手中的鞭。
盡管你的步履蹣跚,可你結實、耐用、可靠,無論嚴寒或酷暑,無論狂風或暴雨,如農人亙古不變的純樸,無怨無悔,從不喊一聲累。你把艱辛運出田野,把幸福拉回鄉(xiāng)村。
田野矮下去,你站起來;
你矮下去,鄉(xiāng)村站起來。
盡管生活的重擔消瘦了你的身形,但你依然負重前行,你用稻谷、花生換回房屋的磚頭,用蔬菜、瓜果兌換女兒的嫁衣。你裝過糧食滿倉的風風雨雨,也拉過一家五口的歡歡喜喜,傾倒了全部又裝滿了全部。
如今,歲月的褶皺,刻滿你的容顏。你像倦了的祖輩,躺在落日的余暉中,靜靜地守望用汗水收獲的鄉(xiāng)村。
你從屋檐下走來,沿著四季的河床奔跑,把一片片河面翻閱。你用整整一個夜晚,把自己想象成一道堤壩,欲割斷河流,而河水汩汩,早已流逝。
你一尺一尺挪動,全都是因為背上那期待豐收的眼神。
站在一片波浪上,河水漫過了腰身,你感覺不到水的重量。你的身體指向對岸,不停地隨著浪潮搖擺。
其實,你沒有一刻不在渴望,怎樣才能快一點,爬到河的對岸。你把網眼伸進河的深處,欲用網眼的密紋縫補魚的門簾,卻撈走一片片愧疚的鱗片。
逃離水的質問,你的腳步滿是滂沱的眼淚。
漁網,因為在拋撒,所以河還活著。
漁網,因為河活著,所以還在拋撒。
小河漸漸消瘦下來,漁網像張模糊的油畫,釘在將塌未塌的墻上。
矛盾的家伙,避開陽光下的時鐘,點一盞若明若暗的燈籠,與自己拉下的夜幕對峙。繡滿金黃色水稻的披肩,枕一床蛙鳴入眠。
你的愛是這般執(zhí)著、瘋狂、狹隘,假若一息尚存,只想把整個鄉(xiāng)村的夏夜照亮,仔細端詳那出落得亭亭玉立整裝待嫁的水稻。
你是黑暗中的舞者,比蝴蝶飛得輕盈。夜風雖猛,總也吹不滅你的燈盞。
獨自漫游在黑夜,你將悲歡離合的水氣凝聚成一道清涼的溪流,讓蕓蕓眾生的心弦,重新皈依寧靜的家園。
夏日有你,我靜靜地躺在田野畫布之上,品味愛的醇香。那些與你無關的歲月,通通淡了顏色。
飛著,是一盞照亮鄉(xiāng)村的綠燈。
落下,是一席轉動黎明的身影。
眾生有高高低低的白云,你有深深淺淺的沉睡,醒來便是重生。春天已經珍藏,青藤綠葉爬滿枝頭。你走出黑暗淬火的深處,開啟仲夏的心扉。
蟬曲浸透汗水,走遍鄉(xiāng)村的每一個角落,像風聲,又像雨滴。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高一聲,低一聲,歌唱古老的紅土,歌唱鄉(xiāng)村的情緒。你吟過的大地,那些綠油油的莊稼,深深地一躬到地。鳥語和花香,掛在回味的風鈴上。水牛和土狗,蹲成了巖石。一副副堅實的脊梁,想從晚霞的池塘中鉤來那被淹沒的落日給你。
偶爾,游蕩不羈的思緒收起了蟬翼,靜靜地歇息在被放逐的夢幻里,云也無聲,水也無聲。
發(fā)啞的犬吠、失語的雞鳴、爺爺?shù)目人浴荚谠卮蜣D。
蟬,因歌唱而至美。
一曲唱完,就是一生。
莊稼熟了,田野空了,你也老了。你說沒關系,輪回就是再見。
年復一年,你睡了,又醒了。
醒了,又睡了。
前世的情,今世的愛,不多也不少,恰恰像鄉(xiāng)村的一滴淚,住進夏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