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劉倩兒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鄉(xiāng)村
遼寧◎劉倩兒
亮相/徐紅暉圖
我看見豆娘在飛了,柔弱的小翅膀沾著細細的露珠,在野花野草邊輕輕地圍繞。
一個月前,春天剛剛宣布打烊,夏天就已迫不急待地入場。
蔚藍的天空俯視大地上的眾生,云朵徜徉于高高低低的山巔。
綠意流淌,從人們的腳下,一直涂抹到天地接吻的地方。
色彩斑斕的,是一朵朵野花,捧出心愛的蕊蕊瓣瓣,送給善良淳樸的人們觀賞,送給勤快的蜜蜂和蝴蝶,采摘花粉、花蜜。
樹木高高矮矮的,從四面八方,像衛(wèi)士護衛(wèi)著村莊,葉片臨風輕擺,向勞動著的人們頻頻招手,向田野里的禾苗們表達默默的愛意。
這個時候,一雙雙巧手,追趕朝陽。那正是在田疇里農(nóng)忙的人們。
是他們,展開一棵棵秧苗,一株株插入水田,連同汗水連同希望也一起插入了泥土里、心坎上。
豆娘還在飛,小小的翅膀已經(jīng)被陽光吻干。鳥兒們也飛過頭頂,唱著婉轉(zhuǎn)的歌。它們和我,和田地上辛勞的人們,都想看到瓜果燦爛的秋天。
這是谷雨之后的日子,菜園里種的黃瓜、豆角,已經(jīng)長出一尺多的高度。此時,在北方的遼東灣,農(nóng)田里最適合的勞作是插秧。
下過幾場大大小小的雨,人們就閑不住了。起秧,運秧,挑秧,拋秧,插秧,扶秧,補秧,這一連串的動賓詞語,是對水田區(qū)域插秧階段最貼切的描述。馬車,農(nóng)用機車,扁擔,槐條筐,鐵鍬,壟線,水靴,全部派上用場。
太陽還在睡懶覺的時候,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在田疇里忙碌了許久。等到朝陽剛剛爬上山頭,人們已經(jīng)三三兩兩地朝著家的方向走了。趕車的人甩響手中的長鞭,趕著拉車的牛兒馬兒,也在慢悠悠往回走。
不一會,家家戶戶的煙囪上,就冒出一股股柴草燃燒的白色炊煙來。這是人們在做早上這一頓的飯菜。
同時,他們還會從菜園里拔一些青蔥、紅蒜、小白菜、水蘿卜、香菜、蒲公英、水薺等等農(nóng)家小菜,洗干凈了放上飯桌。等到開飯的時候,一家老小,圍在一起,就可以蘸著自家下的豆瓣醬,美美地吃了。
農(nóng)家兄弟姐妹的步伐,我想讓自己努力跟上一回,與他們一同出發(fā)與回歸,走在時光的前面。
那么,這個夏天,在某一張潔白的紙頁上,就會多一首美麗的詩歌。
暮晚,天還蒙蒙亮著。
紡織娘已經(jīng)一圈圈地織好了布匹,安然坐在蛛網(wǎng)中央,專等蚊子、小咬、牛虻之類的昆蟲,莽莽撞撞地飛來,送上美美的大餐了。
偶有蝙蝠的影子一閃而過,會嚇小孩子一跳,它們也是覬覦著蚊蟲們的肉身鮮美吧?
青蛙的大嗓門,一到夜間就發(fā)揮到了極致,聽吧,那此起彼伏呈波浪狀的鳴叫,任誰也阻擋不了。蛙鳴預示了農(nóng)家的好收成,不知這個說法是否科學,但倘若一個山水環(huán)抱的小村莊,沒有了蛙鳴的點綴,的確會失去許多迷人的色彩。
此時,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已經(jīng)漸漸走入夢鄉(xiāng)。在夢中,他們的臉上一定會露出對秋收美好憧憬的笑容。
如若聽到幾聲狗叫,定是那耳朵靈敏的小獸捕捉到了某種異樣的動靜,在提醒人們注意什么,而它的提醒在這寧靜和平的鄉(xiāng)村夜晚,多是不必要的,只當它做了嚇唬自己的夢就好。
偶爾,你可以聽到,小動物們喉嚨里發(fā)出的夢囈,那夢囈,有睡在巢中的鳥雀們發(fā)出的啾嘰聲,窩里雞鴨鵝的咕咕咕咯咯咯聲,籠里家鴿的咕嚕嚕聲,圈里肥豬的哼哼聲。
再凝神,你聽到的都是小昆蟲們長一調(diào)短一調(diào)的各種優(yōu)美琴音了。
在這個薄涼的夏天,在這個小村莊,星星們睡去,月亮睡去,人們睡去,風兒睡去,植物們睡去,小獸昆蟲們睡去,萬物睡去。
露珠,從打碗碗花的葉子上一滴一滴滑落下去,陽光,也跟著一同滑落。
早起的人們,并不高聲講話。他們有的在自家的菜園中,灑水澆菜,拔雜草,掐秧蔓,扶瓜藤,有的去了田里,侍弄莊稼。
懂事的大孩子,或者幫長輩忙一忙家務(wù)、農(nóng)活,或者搬來小木凳,坐在院子里晨讀。
小孩子們,唱著剛剛學會不久的童謠,逗弄逗弄小雞、小鴨,捉蚱蜢,抓蜻蜓,跑來跑去地只管玩。
嚶嚶嗡嗡的蜜蜂,花枝招展的蝴蝶,也好忙碌,正不停地尋找著它們心儀的花草。
房前屋后的樹林里,湛藍的天幕下,鳥兒歡快地鳴叫著,一邊飛,一邊在為新生的小鳥覓食。
白云飄在山坡之外,被風輕輕一吹,就開出那么多好看的朵朵。
江河湖泊的水面上,有陽光漾開的一道道波紋,鋪展著明亮的陣式。
這一切已經(jīng)發(fā)生或者正在發(fā)生著的,這一切被我的眼眸所捕捉到的事物,與我寫出的詩歌相互替換,相互成為彼此。
它們,誰是我的詩句?
我的詩句,又是它們中的哪一個?
依然是在薄暮時分。在江南。一個小村莊。晚霞片片。
你可以遇見牧歸的羊群,被趕著才肯回圈的鴨鵝,它們都被霞光染成了祥和一片的色澤。有成群結(jié)隊的鳥雀在展翅飛翔,動聽的鳴叫聲里仿佛帶上一種著急的感覺,它們是在忙著飛回溫暖的巢穴。你遇見的林木花草是不聲不響的,都在慢慢閉合倦了的眼睛與嘴巴,只等安然入夢。
涼爽的夜氣緩緩升騰起來,開始四處彌漫。
農(nóng)家人一天的忙碌結(jié)束了,已經(jīng)步行或趕著牛馬拉的木板車,回轉(zhuǎn)家中。
只剩下半朵夕陽,戀戀不舍地趴在西山坳。等到和暖的晚風沾滿了農(nóng)家炊煙的味道,隨著云霞輕輕飄散,那夕陽才一頭倒在群山的懷抱里,沉沉睡去。
這個時候,提著浪漫小燈盞的螢火蟲,開始入場,演繹又一次夏夜的旅行。它們款款飛行著,漫游著,一朵朵的美好,仿佛是我抒情詩里的一個個漢字在發(fā)光,在傳達我的思緒、情感。
終于,我若有所悟,那一只只小小的燈盞,多么像冬季里開出的潔白雪花,一朵朵地盛放、舒展,散播著某種往昔的情懷與記憶。
那個遠去的冬天,那個小山村,那個小小的女孩子,白衣白帽站在飄雪的山路邊,她滿眼滿臉地含著笑。是她的媽媽就要從遠方來看她了。
那個小女孩,在等接她回家的媽媽。飄飛的小雪花浪漫多情,就像這夏夜這小村莊里的螢火蟲,提著美麗的小燈籠,給她照亮,給她陪伴,給她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