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索倫嘎
(湖南師范大學 湖南 長沙 410000)
“十七年文學”中的另類小說:矛盾中的愛與成長
——以路翎《洼地上的“戰(zhàn)役”》為例
吳索倫嘎
(湖南師范大學 湖南 長沙 410000)
“十七年文學”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展現出一種被束縛的形態(tài),然而這樣的形態(tài)下仍然存在一定的具有文學意義的掙脫——另類小說。這些另類小說在情節(jié)和敘事中構建一對對顯性或隱性的矛盾,從而達到對主人公形象的詮釋和升華,使人物逐漸在斗爭、矛盾、人性的關懷下成長為一個健全而美好“人”。路翎的《洼地上的“戰(zhàn)役”》就是一個很好的典型。本文將以故事中的矛盾為主要探討內容,揭示這種矛盾下的情節(jié)推動和人物形象分析,從而對人物的成長達到一個較為深入的理解。
十七年文學;路翎;洼地上的“戰(zhàn)役”;矛盾;成長
“十七年文學”在我國的文學史上屬于一個特殊的階段,在這一時期,文學的方向、態(tài)度以及發(fā)展都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界定和要求。尤其是第一次文代會“以其全局性的整合、規(guī)范和指引功能,成為‘十七年’文學體制建構的行動綱領”1942年,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規(guī)定了新中國的文藝的方向。“在主流政治的嚴厲歸訓下,當時的文學已不敢觸及較深的社會矛盾和問題,不敢描寫人物復雜性格和心理,幾近變成順應政治、歌功頌德的‘御用’工具……王蒙的《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筆鋒都指向黨政部門領導干部身上形形色色的官僚主義……再看對人物愛情、婚姻生活方面的拓展。這一領域一直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嚴格防范的,制造了種種禁區(qū),形成了‘沒有愛情的婚姻和缺乏愛情的愛情’的畸形文學現象?!薄笆吣晡膶W”時,由于泛政治化對人們造成的精神的桎梏,從而導致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和接受主體都失去了自由、自覺和超越的精神,表現出對“人”和“自我”忽視。然而時代的力量總是難以預料的,就在這時出現了一系列“不走尋常路”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作者的意識中,應該非常清楚,50年代的中國文學在抒發(fā)愛情話語時,須非常謹慎。盡管左翼文學自現代以來就有‘革命加愛情’的敘事模式,從50年代初到‘反右’,‘愛情’卻在主流話語中慢慢被剝離被排斥最后被打入冷宮。作品因為描寫了‘愛情’遭殃的有‘反右’時期的茹志鵑那清新回憶戰(zhàn)爭的小說《百合花》,盡管‘愛情’在文本中微乎其微,作者也是小心謹慎甚至只是蜻蜓點水地作了那么一絲絲意緒而已,但皆受到了批判,作家還遭受到政治懲罰。以路翎為例,它是中國理論家胡風認定為在中國文學中‘繼曹雪芹、魯迅之后’最出色的作家;是一個有底蘊走向世界的作家。路翎更關心人的心理現實,從個體的感性生活經驗和意識到的共同命運上,來表現人物的思想和行為依據。這些“異端”性的因素使路翎受到了批判,尤其是小說《洼地上的“戰(zhàn)役”》被批判為“宣揚了小資產階級情調”,“歪曲了人民和英雄戰(zhàn)士的形象”,“作者立腳在個人溫情主義上,用大力來渲染個人和集體——愛情和紀律的矛盾”,“對人們的靈魂起一種腐蝕作用”。這種觀點在今天看來,已經是十分可笑的。
“十七年文學”中存在的一個問題是政治對于文學作品人物形象的鉗制。江青在《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者座談會紀要》中說:“要努力塑造工農兵的英雄人物,這是社會主義文藝的根本任務?!敝軗P在1953年召開的第二次文代會上的主題報告《為創(chuàng)造更多的優(yōu)秀的文學藝術作品而奮斗》中……從思想教育的角度,把新英雄人物的表現問題,提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認為這是‘文藝創(chuàng)作最崇高的人物’任務。這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當時的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干癟單一,缺少一種人性和人情的美好和生動。而在《洼地上的“戰(zhàn)役”》中,主人公王應洪就是一個讓人讀來十分喜愛而又著急的人物。他的愛體現在很多方面:首先他熱愛組織,嚴格遵守紀律,對于自己的身份有一種深沉而又熱烈的感情,“他完全不屬于自己,甚至也不屬于自己的熱情和勇敢,他的熱情和勇敢必須絕對地屬于伏在小路周圍的黑暗中的他的班,而他的班屬于他的連,他的團……”;他愛戰(zhàn)斗,這一點是作為一個軍人的本質,尤其他還是一個沒上過真正的戰(zhàn)場的“新兵”,“他要發(fā)奮努力才能趕得上別人,才有資格在將來的戰(zhàn)斗中要求任務”,他努力向老兵學習,在小說后半部分真正作戰(zhàn)時,內心也是激動不已的;他還“愛”美麗的朝鮮姑娘金圣姬,這里的“愛”不是簡單意義上的男女之愛,而是他把金圣姬包括老大娘在內的人當做“人民”去愛,他是一名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這種感情再提升一個層次就是對家鄉(xiāng)、對祖國、對世界和平的愛,“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為祖國、為世界和平而戰(zhàn)”。為什么說是多角度呢?在王順眼中,這個新兵熱情、認真、卻又缺乏經驗,而卻使他感動和欽佩;在金圣姬眼中,王應洪“熱誠”,有著一股“愣頭愣腦的勁兒”;參謀長、指導員也都“喜歡這個年輕人”??偟膩碚f,王應洪身上的各種品格和氣質,包括他放哨時和王順之間的誤會、和老大娘家之間的往來、匯報與金圣姬之間“甜蜜而又驚慌”的感情以及最后洼地里的“戰(zhàn)役”,都讓人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年輕的士兵的心路歷程,似乎讀者就住在他的隔壁,每日都能看見他穿著一身干凈的軍服,挽了袖子和褲腿干活,或者背著槍跟在班長后面追問各種戰(zhàn)斗技巧,而這應該就是作者所追求的人物的鮮活,也是作者間接對這樣一類人物的喜愛和歌頌,也許他們經驗不豐富,槍法不夠好,沒有立過功,但這恰恰是與眾不同之處,打動讀者之處。也許所有人都會為那些“偉大的工農兵英雄”去立碑吊唁,但是這樣清新而平凡的英雄也總會有老百姓記得,讓人感動。
作品中洋溢著一股平靜而溫暖的味道,但只要做一點挖掘式的理解就不難發(fā)現文本中存在的幾對重要矛盾。然而這個矛盾并不全是不好的,它除了起到推動情節(jié)自然發(fā)展的固有功能外,更使小說中的人物各自得到了成長,從而可以進行對現實生活的延伸,即我們每個人都是在這樣一些矛盾和抉擇中逐漸蛻變的。比如說王應洪“因為眼前的麥田想到了他的才離開不久的家鄉(xiāng)”,想到自己的母親為自己縫制新棉襖的場景,而他現在必須要在前線進行戰(zhàn)斗這件事情之間的矛盾,這樣的矛盾雖然使他感到“孤單”和“寂靜”,卻也激發(fā)了他要為了和平而戰(zhàn)斗到底的決心,使他從一個白紙一樣的士兵逐漸建立起一種人道主義的價值觀,并且這種信念也成為他作戰(zhàn)的動力。還有一個重要的矛盾就是他對金圣姬的感情矛盾。一方面,他雖然嚴格遵守組織紀律,及時向組織匯報“愛情”的進展情況,但是通過文本我認為王應洪內心或者說潛意識中還是有起伏波瀾的:“他這時才回想起這些時來金圣姬姑娘的神態(tài),覺得果然是有些什么的,心里很不安了,”“可是他紅著臉一轉身就出去了,”“他心里開始出現了以前不曾有過的甜蜜的驚慌的感情。對這種感情他有很高的警惕,于是在金圣姬姑娘面前他的態(tài)度變得更生硬了?!边@里的“甜蜜而驚慌的感情”在文中一共反復出現過四次,其頻率之高也可以為王應洪笨拙而隱性的情感做一個證實。在那樣一個時代環(huán)境和人物關系中,就算是本該發(fā)生的一切卻總是難以實現了。他珍惜朝鮮人民對志愿軍戰(zhàn)士的無限深情,但是卻不能接受一位朝鮮姑娘的愛情。最后他“代表母親,也代表那個姑娘”,“為祖國為世界為和平而戰(zhàn)”,在洼地的“戰(zhàn)役”中犧牲了?!罢怯捎谧骷腋矣诤蜕朴诒憩F蘊藏在個體生命中的這種真摯的感情并把這種感情放在當時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更增強了它的偉大和悲劇意義?!?/p>
還有另外兩個重要的人物就是王順和金圣姬。王順的主要矛盾在兩個方面,一是他作為王應洪和金圣姬感情最直接最透徹的旁觀者,他“感到了模模糊糊的苦惱,”“但軍隊的紀律和他心里緊張的警惕卻又使他不好去批評……”雖然他沒有做出什么實質的決斷,只是找王應洪談了談話,但是他卻像一個循循善誘的老者,給予兩個年輕人應有的關懷和保護,這也是人性中一個美好的地方。二就是他自己內心關于家庭的矛盾。小說中對于他家庭的介紹僅僅用了一段的篇幅,但是仍然寫出了他內心沉抑已久的渴望,“他隱隱約約想起了那顯得是很遙遠的和平生活,”然而他與家中的聯系又不多,這就構成了一種深層次的矛盾,甚至可能是那個時代很多類似班長、連長、排長一類人的代表性縮影。至于對金圣姬的描寫倒是很有中國鄉(xiāng)土小說中對少數民族姑娘描寫的意味,她們都是同樣美麗善良、勤勞熱情并且能歌善舞。在感受到王應洪的態(tài)度后,這位多情的少女心中是委屈而又矛盾的,“這對于金圣姬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為什么這樣呢?她有什么不對的么?難道她對戰(zhàn)士們照顧得不好,不曾把他們的衣服洗得很清潔么?她站了起來,悄悄地流下了一點眼淚?!边@里能夠看出她內心的痛苦和倔強。初開的感情就這樣被打擊了。但是令人欽佩的是“當她得知王應洪犧牲的消息之后,卻以驚人的毅力控制住內心的悲痛,接過血染的手帕和照片,緊緊握住王順的手,一語不發(fā),以致使王順感到無須再說一番話去安慰她。由此可見金圣姬對王應洪的愛是崇高的,純真的,健康的,決不是什么‘違反了生活真實’的‘個人溫情主義’?!?/p>
“作品的思想價值和美學價值,不在這個紀律所不容許,實際上也不可能實現的愛情故事的本身,而在于這個故事中的人物在相互關系中升騰起來的那種人類的美好感情,和這種感情被戰(zhàn)爭無情摧毀的悲劇。這是作家將反戰(zhàn)情緒升華到對美好人性加以關照和揭示的產物,也是作家被生活所激發(fā)起來的內在的審美感情燃燒的產物。還須看到《洼地上的“戰(zhàn)役”》的問世,是新中國戰(zhàn)爭文學最早的一次探索。它從人性、人道主義方面強化了小說的現實主義深度?!笨梢赃@樣總結:“敘事者將一場戰(zhàn)役,以愛情賦予了‘血染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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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索倫嘎(1994—),女,蒙族,內蒙古通遼人,當代文學碩士,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當代文學專業(yè),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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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12-002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