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宛磊
一
迪拜的活動都和建明有聯(lián)系。建明姓王,我上大學(xué)時的同窗,登封人。畢業(yè)后,一直保持著來往和友誼。建明性格較內(nèi)向,早年在鄭州市外貿(mào)公司干過,后來單位解體,自己做。迪拜這個地方,是他的老戰(zhàn)場,再熟悉不過。
迪拜我去了兩次。第一次是2002年1月,從香港飛往迪拜,在那兒住了一個禮拜,然后去了非洲的肯尼亞;半個月后,從肯尼亞折返的時候,又在迪拜機場逗留了一天。第二次,是同年的4月初去的,這次住了三個禮拜。兩次的時間加在一塊兒,剛好一個月。
二
建明告訴我,夏天去迪拜的話,也就是6月到9月間,中午的溫度會超過四十攝氏度,晚上的時候會好一些,但是也會達到三十攝氏度左右,而且濕度增加,讓人很不舒服。12月到3月、4月,天氣好多了,雨水也較多。這段時間白天的溫度是二十多到三十攝氏度,晚上,最低溫度會在十攝氏度以下。我去的時候,第一次是1月,第二次4月,都是好時候,所以,還能穿著西裝照相呢。
不過,迪拜的公務(wù)員,下午上班的時間在傍晚,是中國已準備下班的時間。因為這段時間,白天太陽最毒的時刻,已到了強弩之末;下班的時間,已經(jīng)到夜里了。這時,你可以看到阿拉伯男子,帶著自己的家小,到外面的館子里,露天的那種最好,去美美地吃一頓。
阿拉伯袍,是阿拉伯男子的傳統(tǒng)服裝。阿拉伯國家的男子,包括孩童,一年四季,都習慣穿阿拉伯袍。一般人解釋,白袍素凈,圣潔,寓意萬事隨心,吉祥如意;但我認為,這種袍子,太適合中東沙漠的氣候了。試想,白色本身反光,中間是個大筒子,這適合反熱,散熱。對于生活在炎熱沙漠氣候的阿拉伯人而言,再沒有比阿拉伯袍更避暑的了。我想,這應(yīng)該是這種服飾的起源。
由于氣候的炎熱,所有公共場所,辦公室、商鋪、汽車,甚至公交車站,都有空調(diào)。這項開支,一定很大。再者是迪拜的樹,我見到的,以棕櫚樹最多。人說迪拜保持樹生長的花費,比其他國家人的花費還大,我看這是真實的。你可以看到,每棵樹的樹根部,都通有一根塑料管,供水用;供水是定時的,而且有專人管理、巡查。試想,沙漠國家,淡水多么珍貴,但為了綠化,政府還是花了很大的氣力。
三
迪拜人的主食也是面和米。面食有面包和馕。我非常驚奇馕這種食品,其使用的范圍,從中國西部到中東阿拉伯國家,你可以想象,在多么廣大的地區(qū),人們竟食用同一種食物。一次,在迪拜大街上,我想弄清楚這種食物的名字,在這兒是不是有什么變化。我用英語問一位烤馕賣馕的阿拉伯人,這叫什么,他答:“nang!”毫無疑問,這就是“馕”了,連發(fā)音都是一致的!除了阿拉伯語,這個地方英語是通用的,官員也好,小販也好,都能說。所以,能講英語,不擔心生活有困難。
再一種就是烙餅,通常卷著烤肉吃??救?,就是我們常說的“土耳其烤肉”。其制作方法是用旋轉(zhuǎn)式烤肉機,電加熱,外層的肉烤熟后,從烤肉柱上一片片削下,佐以沙拉、配料裹在烙餅中。通常,會有肥羊油,在肉柱的最上面,烤化后,順著肉柱往下淌,使外面的一層肉,明晃晃、亮晶晶的,加上佐料氣味的揮發(fā),很是誘人。
有一種香葉,類似蒜苗,在吃卷烙饃時,可以夾上,味道特別。這就像中國北方人吃烙饃要蘸醬卷大蔥一樣,少了蔥,味道就不是那樣了。而這種香葉,我在別處從未嘗到過。配料吃飯,看樣子每個民族都有法寶。我注意到:馬來人蒸米飯,也會放上幾片本地產(chǎn)的香葉,這種香葉就長在自己的院子里,像一叢青蘆葦,加了香葉的米飯,就有了香味。印度人用香蕉葉裹著米飯,不但省事,方便,而且還有股清新味道。土耳其人則是把石香曬干,研成末兒,撒在開胃湯里。
再者是米,其做法,除了蒸,另外就是做手抓飯,這一點,也像馕一樣,在我國西北地區(qū)盛行,尤其新疆。在吉隆坡時,有新疆的朋友給我做過這個,所以我不陌生;不想,迪拜這個地方,也有這個。所以,中東到中亞,到中國的西北,文化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有一家印度穆斯林開的館子里,有煮羊蹄,非??煽?,我曾與建明去吃過兩次。若有機會再去迪拜,一定還找到它,再品嘗一回。那羊蹄是放在盤子里端給你的,軟得很,幾乎可以吸著吃,味香料已完全沁透了;但端送給你的時候,一定是成形的,使人意識不到會有那么軟。
除了這些,迪拜的甜食簡直太多了。到巴薩里去,甜食、甜點、糖果、干果,可謂是琳瑯滿目,而且,當?shù)厝艘矏鄢赃@東西。我想,這也是很多人肥胖的原因之一吧。
四
迪拜河是咸水河。迪拜河是感受迪拜脈搏的地方,迪拜河向內(nèi)地延伸約十公里,把這個城市分為兩半,東邊是“德拉”,西邊是“柏·迪拜”。阿拉伯的巴尼亞斯部落,在十九世紀最早定居德拉這一地區(qū),捕魚,挖珍珠,以貿(mào)易為生;一直到二十世紀初,阿拉伯人還是靠著帆船,帶著交易的商品,順迪拜河到阿拉伯灣(波斯灣),再飄往東方的印度和東非的廣大地區(qū),進行貿(mào)易。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阿聯(lián)酋政府對迪拜河進行了開挖,使大噸位的商船可以靠港,并且,隨著一系列優(yōu)惠政策的出臺,迪拜港口也迅速形成區(qū)域性,甚至國際性的轉(zhuǎn)口港。
河的兩邊有輪渡,很便宜,間隔時間也短,我住的地方離渡口不遠。一邊是象征著迪拜歷史的舊城區(qū)德拉,一邊是新興的柏·迪拜。大部分的歷史建筑如酋長故居,文化古跡保存的博物館都在河的兩岸。每當有了閑暇,就會叫上建明,坐上小輪渡,到河西岸溜達一圈,看看木棚搭建的傳統(tǒng)“巴薩”,要么到金店和鐘表店,欣賞一下名貴的精細品,或者到保留不多,但仍然還存有的阿拉伯老式土木房子前,照張照片留念。
建明還有一個愛好——釣魚。每天黃昏時刻,迪拜河兩岸聚集很多人在那兒釣魚,建明也積極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我想,這是他在此地工作多時,養(yǎng)成的打發(fā)時光的一種方式吧。
五
迪拜的中國人太多了,主要是福建、浙江一代的。不僅有十萬中國人去淘金,還有印巴人、非洲人、印尼人等等。據(jù)說迪拜的外國人占了城市人口的大多數(shù),他們來自一百多個國家,把迪拜變成是一個多元化的社會。中國人在迪拜,最容易見到的是做小生意的,或者服務(wù)行業(yè);也有白領(lǐng),但他們都在寫字樓里。在飛機上,也有中國姑娘當空姐,因為這剛好彌補了阿聯(lián)酋這個伊斯蘭國家對婦女拋頭露面的限制。迪拜的機場,也有很多中國女人當服務(wù)員。除此,中國游客,也潮水一般地涌向迪拜。endprint
也有被“蒙”來的。一次,我到小徐的辦公室,小徐是浙江人,人很好,帶著自己的妹妹在此地做生意,妹妹是英語翻譯。小徐問我,這兒從國內(nèi)剛來一位姑娘,她在找工作,你能不能介紹。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見椅子上坐了位姑娘,沒見過。我沒介意,順口問:懂英語嗎?不懂。懂電腦嗎?不懂。那,能做什么呢?女孩子聽到問話這么唐突,慚愧地低下頭。忽然間明白了:她是讓人騙來的,說這邊能賺大錢;但把人帶到,就丟下不管了。
我問建明,這么多中國人,生意好做嗎?他說,生意上只要你打敗中國同行,對付外國人根本不是事。所有在此的中國人,都是這么個共識。
當然,這么一種說法或者認識,國人乍一聽,感情上很難接受;但為什么不反過來理解,真正能干的,在某行業(yè)有發(fā)展前途的,中國人都是潛在的力量。換句話說,也只有中國人才值得較量,再者,也只有中國,各類新產(chǎn)品、新服務(wù),在迅速而不停地創(chuàng)造、翻新。
所以,有一天,當我們想溜達溜達,看看江浙生意人店里的名堂時,店主們站在店門前,很遠就給你打招呼。那招呼不是禮節(jié)性的,也不是表示歡迎讓你參觀的,而是讓你走開。對不起了,同胞,請你繞開我的店鋪,別把秘密都看跑了!揮手的方式明確告訴了你這些。
發(fā)廊里也是競爭,老板變著法與你交流,歡迎歡迎,要洗頭嗎,要染發(fā)嗎?本店里服務(wù)優(yōu)質(zhì),技術(shù)高明。請問,平時都去哪家?怎么沒見過您?交個朋友,以后常來常往。
六
這幾個名字我稍改一下,隱其真名,都是我在找房子時,逐漸認識、熟悉的。因為,原想在迪拜打長期“抗戰(zhàn)”的主意,總不能天天住旅館吧,總得有個住處。第一位,暫且叫“老袁”。老袁山東人,人豪爽誠懇。用他自己的話說,脾氣壞,為人好。他是一個轉(zhuǎn)業(yè)軍人。
他曾告訴我,太太是自己的表姐,他們夫婦有一女兒,他想再要孩子,太太就是不愿意,他沒有能力說服自己的太太。不用多說,我能感受到,他一定要發(fā)個大財,在太太面前挺直腰板。
但眼下,老袁的境況卻不行,什么小錢都掙。有一次我拜訪他,聽到他隔壁的房間里有動靜,我問他,你這里不就你自己住嘛,怎么隔壁搬來人了?他無奈地笑笑,哎,人來人往。不是掙個錢嘛,男的女的,交二十塊,就可以用隔壁的房子。就那么回事,一會兒就完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他多余的房子不出租。
我離開迪拜的那天,是老袁送我打上出租離開的。
第二位姓戴,東北人,是位大廚,腰板長得渾圓,說話斬釘截鐵,但面帶微笑,讓不熟悉他的人,很有點摸不透他的脾氣是好還是壞。我倒是租了他的房子住了一段時間,對我不錯,經(jīng)常晚上帶我去喝茶,還與我謀劃發(fā)展“大計”。迪拜這地方俄國人多,他口頭常說“拉斯呀”,這是俄語,意思是“俄羅斯”,他這么說,表明他確實會讀幾個外語單詞。
晚上沒事,老戴給我講他小時候的事,又給我講他在德國的事情。他大概在德國打過工,靠的是他的廚師手藝,但具體背景,我未深問。
老戴還說他的太太在國內(nèi)當科長。這一點,我頗感疑惑。只知道,現(xiàn)在與他廝混的,是一個沒頭腦的小女人,也沒什么正業(yè)。這么一個品位,家里太太是位科長,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但是,原來跟老戴干生意的三位,兩位婦女、一位瘦小的年輕男子,他們?nèi)院屠洗魍∫粋€大套房里,對老戴都有意見。逐漸地,我聽得出,矛盾是出在錢的問題上,好像老戴沒把錢算清,還欠著他們!兩位女的也是東北人,大嗓門,很豪爽。有一次,當我的面,與老戴理論,“這事你不說清楚,算清楚,指定不行;我們又不會做‘小姐,你讓怎么活?”男的不多說話,兩位女子吵鬧時,他也附和。有一次,我憋不住,問他哪里人,他說,皇城根來的唄! 噢,北京來的。
第三個人,我這里取一個回民常用姓“?!眮矸Q呼他,但聲明不是他的真姓。寧夏來的回民,很有學(xué)問似的,開辦法律咨詢,辦報紙,兼給中國開公司者找本地人作擔保。聽其談話,他可謂大有發(fā)展前景。我曾經(jīng)遇到過類似的人。首先,他沒給人回民之間的親熱感;再者,辦事讓人感覺不踏實,河南人稱為“假”,所以,我對之有點抵觸心理。
第四位是波斯人,三十多歲,叫阿里,一條腿略略有點殘疾,人精明能干,自己經(jīng)營一個餐館。我的第一部筆記本電腦,就是他幫我買來的,是個二手貨。一天,他把我叫去,很認真地求教,讓我?guī)退胍粋€漢字,他要做一個招牌,把這個漢字寫上,吸引顧客。我弄懂了他的意思,毫不猶豫地寫了個“餐”字。他拿在手里,端詳了半天,也未必看懂了那復(fù)雜的筆畫,嘴里卻連說好。我還幫他介紹了一位中國姑娘,姓王,到他餐廳當服務(wù)員;但他后來對我說,姑娘沒留下,大概嫌錢少。
第五位,一位建明的熟識,暫且叫作“變富者”,我隨建明去過他辦公室一次,不知我的哪句話、哪個動作得罪了他,再打電話,就直率告訴我,別再聯(lián)系了?!白兏徽摺本哂袕娏业拇蚱匆庾R,不成功則成仁的信念,在迪拜監(jiān)獄里也蹲過,但仍壯志不已,后來果然富了,據(jù)說有些名堂。
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物,雖然相處的時間有限,卻那樣清晰地留下了印記。
七
離開迪拜以后,他們的情況,我至此以后,就不得而知了。因為,我也在茫茫人海里打拼,為自己生存的一小塊地方絞盡了腦汁,用盡了氣力,沒有閑暇顧及了。
直到2010年,我到了伊斯坦布爾工作,5月的一天,閑暇之余,我又和老同學(xué)建明續(xù)聊起八年前,迪拜結(jié)識的一小群人物的舊事。順著我的記憶,建明將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我。
首先是,我因老板的小舅子狂傲不可一世而離開的那家公司,建明倒是接著干了;不過,那位狂傲的年輕人,不久也被召回了,因為他跟所有的人都生氣。四年以后,公司徹底倒閉了。但建明憑著自己在那里的關(guān)系仍撐著,干點自己的事,在那里生存下來,這著實不易。
小劉,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他的姓,就是那位老戴曾經(jīng)合作過的“皇城根來的”,原來是送盒飯的。老戴做,他送,是這么一種合作關(guān)系。老戴壓根就是開飯館的,現(xiàn)在已不知去向。
老袁去龍城開了個門市。龍城是個地名,距迪拜有二十公里,那兒有個大商貿(mào)城。看樣子,他終于堅持下來了。
那位“變富者”在做手機生意。仿佛他最開始就做這個,現(xiàn)在肯定更熟練了。建明也坦言,他是個聰明人,但聯(lián)系不多,因為“不近人情”。
寧夏的那位回民“海”回國了。建明說,來不了了。我問為什么,建明說惹了官司。
我告訴建明,這次來伊斯坦布爾,我是在阿聯(lián)酋的首都阿布扎比倒的飛機。這個城市,我和建明曾走過兩次。這是一個綠洲,從迪拜出發(fā),經(jīng)過漫漫的沙漠,最終看到這么一座城市,很美麗,讓人振奮。我告訴建明,這次又看到阿布扎比,機場又建了新樓,心里一下子又想起迪拜,真的很懷念。
建明說,你看吧,你方便的時候,再來看看,我安排。
我說,一定,一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