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01

聶姣姣吃完最后一塊紅燒肉后，提起腳邊的拉桿箱，大步走出飯館。拉桿箱輪子摩擦著不平的水泥路，發(fā)出呼啦呼啦的聲響，混合著巷子里亂七八糟的聲音，撞擊著聶姣姣的耳膜。

走出兩三步，水果鋪子的時髦大媽嗑著瓜子朝她喊，“姣姣，又出去啊？”

她回個不著痕跡的笑，繼續(xù)走。

糖果店門口的小姑娘看見她也問：“姣姣姐，這次去幾天??？”

聶姣姣還是笑，繼續(xù)走，直到身后的熱鬧遠去，她深呼好幾口氣才站定腳，握緊拉桿箱，驀地眼底發(fā)潮。

真的要離開了嗎？她問自己。

一旦離開，就再也不能回來了，可是這條路已經擺在她眼前，終于下定決心，如果再不走，等沈柏喬回來，她又會動搖。

想到這里，她終于還是邁出腳，走出巷子，走出這一段長達十一年的戀情。

從十五歲悄悄牽手，十七歲悄悄接吻，十八歲一起上大學到現在，再到此刻毅然決定離開，這些年所經歷的懵懂、甜蜜、心酸，都將在此刻化為烏有。

從今以后，她要開始新的人生。

聶姣姣是個空姐，從沈柏喬離開以后，她臨時租了間單身公寓，用來裝她的行李和一顆空蕩蕩的心，大部分時間都在機場和飛機上度過。

那天，她剛在上海落地，朋友小栗打來電話，問她是不是跟沈柏喬分手了。還不等她回答，就驚詫地問，“你們怎么會分手呢？如果連你們都分手，叫我還怎么相信愛情！”

從走的那天聶姣姣就將沈柏喬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這些年分手過很多次，每一次都心軟，這一次她只能逼自己忙碌起來，一周兩次的飛行，她申請到三次，到酒店還去泳池游兩個小時，這樣才能倒頭就睡。

聶姣姣讓小栗拉黑沈柏喬，小栗反問她，這么多年放得下嗎？

聶姣姣望著窗外即將起飛的飛機說，放不下也得放下。

一個愛了十一年的人，他像長在你的骨頭里，成為了你部分血液，無論愛與否，他永遠永遠都是不同的存在，也永遠永遠無法成為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但前路漫漫，還要繼續(xù)走，繼續(xù)愛。不合適的人，要趁早斷舍離。

小栗遺憾地掛了電話，聶姣姣杵在窗口發(fā)了會兒呆，換了泳衣去酒店泳池。游泳館里人不多，她游了兩個來回剛想上岸休息，忽然聽見有人呼救，她游過去將嗆水的人拖上岸，那人咳嗽了好一陣才緩過勁來，不斷朝她道謝。

聶姣姣聳聳肩正要離開，那人又叫住她，“我是不是見過你，在剛才的飛機上？”

聶姣姣自從做空姐后就變成了臉盲，就連偶爾遇見明星都沒認出來，別說一個普通乘客了。但是他記得聶姣姣，他乘機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姑娘，清瘦得像一縷塵煙，臉上保持著職業(yè)微笑，但眼里卻毫無半點笑意，他不由地多看了幾眼。

聶姣姣就這樣認識了謝景達。

他說作為救命之恩的回報要請她吃飯，她推托不掉。

在酒店三天，每天去游泳池他都在，老遠朝她打招呼，第四天早上要起飛的時候，他竟然也在飛機上。

從那以后，他總能神奇地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02

聶姣姣很快就知道了謝景達是個游手好閑的富二代。

他不知道怎么搞到她的飛行行程，連續(xù)一個月陪她四處飛，她知道這絕不是因為他嗆水的時候她搭了一把手，變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而是他另有企圖。

果然第二個月初，他就跟她表白了，在飛機上捧著一大束俗到死的用美金扎成的花束，遞到她面前，禮貌又紳士地說，做我女朋友吧。

聶姣姣倒沒覺得俗，反而覺得挺有趣，她當著一眾人的面問他：“我是第幾個？”

謝景達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頓時面露難色，聶姣姣勾起一絲笑，像他這樣的花花公子，這么套路的追求手段，喜歡過的姑娘大概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吧。

聶姣姣伸出一只手，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沒超過這個數，我就答應你?！?/p>

但沒想到謝景達伸出兩個手指頭，聶姣姣自然不信，想轉身就走，謝景達自然不答應，還死乞白賴地發(fā)誓，如果他說謊天打雷劈。

聶姣姣一怔，周圍人卻已經鼓起掌來，事不關己卻跟著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就這樣，聶姣姣在分手39天以后，莫名其妙就成了謝景達的女朋友，當然那一束用美金扎成的花，她沒收，但是他們在飛機上鬧的這一出，被圍觀的人拍了照發(fā)到了微博上，好幾天都是熱門話題。

雖然名義上成了男女朋友，但聶姣姣完全沒當回事，倒是謝景達依舊成天粘著她。

她決定跟他解釋清楚，她才剛剛結束一段長達十一年的戀情，不想也沒有心情投入下一場戀情，她也不是那么薄情的人。

謝景達插著褲兜笑著說：“那我們正合適，我也剛剛結束一段十年的初戀。”

聶姣姣翻個白眼，誰信他這鬼話。

但是謝景達卻是認真的，還跟她講起那一段青梅竹馬的故事，細枝末節(jié)都有，不像是胡謅的，尤其是說到那些青春歲月時眼里仿佛有流動的螢火。

那為什么分手？聶姣姣問他。

謝景達嘆了口氣說，沒什么具體的原因，就是他和她都沒有精力去維護一段已經過期的愛情，所以他選擇分手。

這句話深深地戳中了聶姣姣的心，因為她同沈柏喬分手，也沒有什么具體的原因，就是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像家人，接吻和擁抱都沒感覺，連討好和敷衍也毫不走心，商量婚事像在商量一樁交易。

他們之間早已經沒有愛情，只不過是誰也割舍不下多年的感情，所以她選擇做這個壞人。

這樣一來，她忽然覺得在謝景達身上感受到一種被理解的欣慰。

聶姣姣飛到云南之后，決定就地休個假。

謝景達也跟著一起去了，兩個坦誠相待的人，在大理的茶馬古道上講自己的上一段戀情，半點兒沒有男女朋友該有的樣子。

聶姣姣那時候才知道，他是個富二代沒錯，但并非真的游手好閑，而是跟公司請了長假，因為初戀女友跟他在同一家公司，他們都需要時間來劃清界線。

第二天，謝景達提議去住民宿，聶姣姣猶豫了幾秒鐘就答應了。是一家有庭院的民宿，院里種滿了各類花草，老板是年輕的小夫妻，養(yǎng)了四條超大只的狼狗，兩人穿著棉麻長衫，早晨出門的時候，聶姣姣見他們坐在院子里喝茶談天，傍晚把店交給義工，兩人四狗一起出門遛彎。

客棧門口的招牌上寫著他們的愛情故事，他們從十七歲戀愛到現在，畢業(yè)就結婚了，賣了房子和車，在這里開了家客棧。

聶姣姣不禁感慨，有人能愛一輩子，有的人只適合愛一陣子。

謝景達望著她的側臉，她身后長滿青苔的磚墻里冒出一只狗尾巴草，從他的角度看上去，仿佛是從她頭頂長出來的，可愛極了。

第二天傍晚，聶姣姣倚在民宿的窗柩上發(fā)呆，謝景達忽然來敲門，說帶她出去轉轉。她出去才知道，他竟然跟老板借了狗，兩人牽著四條大狼狗，在寬窄不一的小巷里呼嘯而過，晚風有些涼，吹得聶姣姣額發(fā)紛飛，笑意涔涔。

聶姣姣倏忽想起，大學畢業(yè)的時候，她想養(yǎng)一只大型犬，但沈柏喬不喜歡狗，這件事只好作罷。后來，沈柏喬想養(yǎng)貓，而她偏偏對貓不感冒，他也只好放棄。

這些年來，他喜歡喝酒，而她對酒精過敏；她喜歡吃日料，他卻對海鮮過敏；她喜歡紅燒肉，他說太膩了；她憧憬一場浪漫的歐洲行，他卻說，不如把錢用來買車。瞧，所有的思路都不對等，即便妥協，也仍帶著一絲不甘愿，這樣的愛情仿佛注定無法修成正果。

聶姣姣望著被狼狗牽著跑的謝景達，忽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悸動，她也跟著他跑起來，直到氣喘吁吁。

遛完狗，謝景達又提出去吃飯，好巧不巧是一家日料店，他還給她點了黑魚子醬，那是她熱愛日料的原因。

但這一切聶姣姣都沒說出口，謝景達說，他喜歡黑魚子醬，打算帶初戀吃，但她不喜歡日料，寧愿跟同事一起吃火鍋。

吃完日料回客棧的路上，月光很亮，聶姣姣忽然問他，你為什么喜歡我？

謝景達頓住腳，許久才說，可能是因為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星光。

03

其實，謝景達認識聶姣姣比她以為的要早許多。

他的工作需要各地出差，他是她們公司的金卡客戶，第一次在飛機上看到她是三年前，她給他倒咖啡時不小心灑在了他身上，她嚇得驚慌失措，他倒反過來安慰她。

他看了一眼她的胸牌，記住了她的名字，后來很多次都遇見她，她竟然完全沒認出他。那次在游泳池，他一眼就看見她，所以才故意裝嗆水，借機來一個光明正大的相識。他不得不承認，那時候他只是無聊，希望有個人排遣寂寞，但在相識幾天后，他忽然就對她動心了，那是一種許多年都不曾有過的感覺。

所以，他才來了那一出自以為別出心裁的告白。

聶姣姣聽他說完，才想起三年前剛做空姐時，確實不小心把咖啡灑到客人身上了，原來，那就是他啊。

有一種奇妙緣分的感覺，充滿她的心。

從云南休假回來之后，聶姣姣聽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沈柏喬戀愛了。

是他公司里的一個應屆生，她曾見過他紳士地替她開車門，她也見過他看那個姑娘時眼里的光亮，就如同高中時代他也曾那樣看她一樣。

那時她便懂了，她必須做這個壞人。

她把沈柏喬的電話從黑名單里解放了，他卻一次也沒有打過。

聶姣姣又開始飛行，一上飛機就看見了謝景達，他又來了一場正兒八經的告白，不是美金花束，而是一張大金毛的照片，那是他養(yǎng)了四年的狗。他問她，以后要不要一起遛狗？

聶姣姣垂眸淺笑，看不出來點沒點頭。

責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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