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
臺灣女作家林文月,出身世家,精通日語,翻譯了《源氏物語》、《枕草子》,寫出了品質上佳的隨筆和人物隨錄。
她在臺灣生活了幾十年,身上有些不一樣的古典氣質。用董橋的話講就是“舊時月色”。為人為文為事,如老玉泛出的微潤手澤。
暫且不多談她的作品,她寫到與成年兒女共飲的場景,實在醉心。某年,她和先生、女兒去日本旅行,在客舍泡過溫泉,去鄉(xiāng)間居酒屋,點燒酒,配佐酒小菜烤魷魚、腌白菜,三人啜飲漫談,女兒青春面龐上泛起桃花似的酡紅。不知不覺外面下起了驟雨。不管了,反正無事,泉鄉(xiāng)長夜漫漫,三人喝到雨歇了才離開。離開時矮幾上留下許多小陶壺,一家人走路都有些不安穩(wěn)了。
更有意思的是第二年,女兒赴美留學,她和先生萬里迢迢前去探訪,三人又于加州旅館飲酒暢談,喝的是含有胡椒子的伏特加酒,辛烈無比。異國他鄉(xiāng),親人相聚,慢飲慢聊,喝完一瓶意猶未盡,又另開一瓶,直喝到每人講話都有些舌頭打結。后來,不知誰提議,開始打電話向遠近朋友致意,從美國打到加拿大,夏威夷,臺北,巴西,三人爭著饒舌,時間不一,朋友一律被吵到……一反平日的嚴謹學者范兒,醉得像頑童。
另一個場景同樣讓我感動。林文月的兒子大學畢業(yè)服完兵役后去美國攻讀鐳射光學,臨別前夜,推辭了各種邀約,對她說:“媽,我大約九點回來,你可以準備消夜等我嗎?”當然。那晚,她準備了很多菜,備酒助談。母子對坐對飲,喝上好的白蘭地,吃消夜,談文學和音樂。兒子靜靜地說:“媽,其實這樣的機會并不多,只有你跟我?!奔词褂H如父母子女,能有幾回這樣開懷訴說、寧靜相對的時光呢?
彼時,林文月的先生已故去。可家依然完整,因為有愛。這個世界,大概最稀缺的是愛的能力,這與貧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