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林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太平天國封王建制的蒙山永安州

潘大林

蒙山縣，是清代平樂府下轄的永安州，本來是大山深處的一個地瘠民貧、交通不便的小州縣，與那些物阜民康的大州縣相比，實在是不起眼。但是，在1851年，這里發(fā)生了中國近代歷史上的一件大事。

那年的1月11日，金田起義爆發(fā)。3月23日，洪秀全在武宣東鄉(xiāng)稱天王，分封了五軍主將。清王朝急忙調集數(shù)路兵馬，對太平軍進行圍追堵截，太平軍卻轉戰(zhàn)武宣、象州，時而又回師金田、紫荊，像大山里狡猾的豹子，打了好幾個勝仗。到當年8月間，太平軍據(jù)守的雙髻山被清兵攻陷，太平軍只好退回金田新圩。清兵正以為可以聚而圍殲之，在月明星朗的中秋之夜，太平軍卻突然北上，突破了清軍的包圍，經平南、藤縣，來到了永安州——現(xiàn)在的蒙山縣。

永安城始建于1477年（明成化十三年），城墻周長248丈5尺、高1丈5尺，雖非固若金湯，但在冷兵器時代卻是易守難攻的地方。永安州的代理知州叫吳江，江蘇無錫人，年內剛剛到任，時年48歲的他，兢兢業(yè)業(yè)奮斗了大半輩子，總算當?shù)竭@個芝麻官，雖然職位不高，但卻是主管全面工作的一州之長。此前，他盡管身負異才，但一直仕途不順，郁郁不得志。他曾在京城當過見習性質的小吏，因為父母先后去世，他兩度回鄉(xiāng)守孝，后來好不容易才外放當官，先是到桂平木樂當巡檢，又到荔浦當?shù)涫罚M管只是九品小官，但所到之處，他都十分勤謹，“官卑而能執(zhí)法，不避艱危，推誠待人，良莠均感”，連林則徐都頗賞識他。他曾經護送越南使臣進京，往返萬余里，交通十分不便，一路舟車勞頓，途中又不安靖，但他“事皆稱職”，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很得朝廷肯定，最終被派往永安州任職。

他到永州之際，正當危難關頭，太平軍到處游擊作戰(zhàn)，附近州縣警報頻傳。吳江一上任，就清理地方人口，建立保甲組織，為了推行教化，還重修了當?shù)貢?，在短短的半年多時間里，做了不少實事。1851年9月，太平軍從藤縣進入永安州，吳江和平樂協(xié)副將阿爾精阿組織了一次成功的伏擊戰(zhàn)，殺死了一些太平軍。后來太平軍大部隊攻來，吳江只好率眾退守州城，手下兵丁不到千人，太平軍卻有數(shù)千之眾。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強敵，吳江盡管心中沒有勝算，但還是全力組織防守。9月23日，太平軍開始對永安州城展開猛攻。永安州城正在蒙江東岸，由于下雨，山洪爆發(fā)給太平軍攻城增加了很大的難度，一次又一次攻擊都沒有奏效。盡管如此，城里的兵丁也有不少傷亡，加上幾近糧盡彈絕，援兵又遲遲未到。支撐到26日清晨，太平軍用聲東擊西的戰(zhàn)術，引開城里清兵的注意力，再用炸藥炸塌了一段城墻，呼嘯著攻入城來。

這時，吳江仍堅守在城頭上，親自點燃大炮，向太平軍轟擊。眼看太平軍越來越多，吳江這才叫兩個兒子和另一州吏的兒子三人，帶上州印，用繩子逃出城去，他轉身再指揮手下兵丁開展巷戰(zhàn)，直戰(zhàn)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小小的永安城到處都飄蕩著血腥味，他和副將阿爾精阿等800多人力戰(zhàn)至死。吳江和阿爾精阿被殺死后，被掩埋于武廟前的眢井中。

在太平軍看來，吳江自然屬頑固抵抗，死有余辜。但在清廷看來，吳江勤于王事、忠于朝廷，為“剿賊”而死，堪稱忠勇剛烈之士，因而追封他為朝議大夫、晉封中議大夫，他的兩個兒子也賜與了世襲職位。

平心而論，對于150多年前的歷史人物，我們不必再以成敗論英雄，也不應該在政治取向上對吳江進行過多的貶低和人身攻擊。相反，他的所作所為，實在是體現(xiàn)了中國歷朝歷代知識分子那種精忠報國、竭盡職責的人格節(jié)操。清王朝對曾讓他們初入關時吃過不少苦頭的死敵、大明督師袁崇煥的忠勇還能大加褒揚，吳江血脈中流淌著的那種忠義之氣，也理應受到后人的肯定。相反，對于那些首鼠兩端、毫無政治信仰和人格操守的人，像以辦團練鎮(zhèn)壓捻軍起家、后來轉而投靠太平軍，最后卻又以出賣英王陳玉成來投降清廷的苗沛霖之流，才應該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永安州是太平軍北上攻下的第一個州城，這場勝利對太平天國有著異乎尋常的意義，它標志著太平軍開始從被動的游擊戰(zhàn)轉向漸成規(guī)模的攻堅戰(zhàn)，為日后攻陷更多的城池積累了實戰(zhàn)經驗，像羅大綱這樣一些英勇善戰(zhàn)的將領也開始鋒芒畢露。而屢戰(zhàn)屢敗的清廷廣西提督向榮被革職。

當年10月1日，洪秀全在萬眾的歡呼聲中進入永州城，即以州衙門為“天朝”，向全軍發(fā)布繳獲歸公諸令，召集諸將議事。此后，太平軍在永安州駐留了近7個月。他們利用這段時間，一方面不斷地與進剿的清軍交戰(zhàn)，屢戰(zhàn)屢勝，一方面進行了自金田起義10個月以來最長時間、也是最從容的一次休整。同時，太平軍以洪秀全為首的領導層，制定了一系列的天國章程，建立起了軍政合一的等級制度和激勵人心、懲究奸惡的賞罰制度。

10月17日，這是太平天國歷史上一個十分重要的日子，舊永州衙門里兵將齊集、隊列森嚴，天王洪秀全莊嚴地頒布了封王建制的命令：分封楊秀清為東王、蕭朝貴為西王，馮云山為南王，韋昌輝為北王。這時候，年紀最長的洪秀全37歲，楊秀清和蕭朝貴31歲，馮云山29歲，韋昌輝28歲，最年輕的石達開才20歲。這里面除了洪秀全和馮云山算是知識分子之外，其余都是農民出身：楊秀清和蕭朝貴出身赤貧，大字沒識幾個；韋昌輝算是個土財主，金田起義時把所有的財產都變成了支持起義的資財；石達開盡管讀書不多，但頗具才氣，參加金田營盤時，十九歲的他一下就從老家貴縣帶出了三千之眾。

就是這群毫無權勢背景、政治經驗，沒有經過戰(zhàn)斗訓練的英姿颯爽、雄心勃勃的年輕人，憑著一股熱情，明知前路艱危險峻、曲折漫長，但還是義無返顧、勇往直前，為了建立一個洪秀全借“天父、天兄”之口為他們描繪的平等幸福的美好社會，甘愿走上一條拋頭顱、灑熱血的剛強暴烈之途。

在這些起義者身上，流淌著歷代農民起義者所具有的敢于打破現(xiàn)行黑暗體制、勇于宣稱“皇天當死、蒼天當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豪氣，確實值得后人欽佩和敬仰。

但是，他們的政治熱情，因為沒有更好的信仰藍本作引導，也就沒有多少近現(xiàn)代的民主體制意識，只能像梁山水泊上的英雄那樣論功行賞排座次，構架出來的政治體制也只能像以前的改朝換代那樣，基本上又是一個封建王朝的模式。因而他們封王了，天王自然是萬歲之尊，而各王也都“排排坐、分果果”，從楊秀清以下各分享了九千歲、八千歲、七千歲、六千歲直至翼王的五千歲。就在此時，剛剛享受到初步勝利果實的天王洪秀全，就開始為自己挑選冊封了后妃36人。

“天父詔令：通軍大小天兵將，千祈遵天令，歡喜踴躍，堅耐威武，同心同力同向前，同頂天父天兄綱?！薄叭f方萬國萬來朝，萬山萬水萬飄搖，萬里萬眼萬鉆至，萬知萬福萬功勞?！薄叭f方兒小別家庭，離鄉(xiāng)立志做忠臣。前未勤王當虎豹，今知有主可成人。不信山中清貴止，亦念認爺立主真。憑據(jù)權能天作主，未團敢碎妖如塵?！?/p>

這些眾多的詔令，由洪秀全和馮云山兩位前教書先生草擬頒布，有不少是基本押韻的歌謠體，俚俗明白，朗朗上口，易背易記，其中又夾有他們自己生造的天國詞匯，而更讓一般老百姓覺得其博大精深而欽佩追從。

一個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濃重一筆的農民政權就這樣建立起來了，一群在中國歷史上留下赫赫大名的人物就這樣走到清末的政治舞臺上來了。小小的永州城，也因此而永遠載入了史冊。

七個月后，太平軍揮師北上，走上了一條既是聲勢浩大、波瀾壯闊、影響深遠的征程，又是淚血交織、險象環(huán)生、令人唏噓的不歸路。吳江的遺體被清軍從眢井里起出，并和他母親一道合葬的地點――沙帽山，如今已是蒙山縣的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而原來的武帝廟，現(xiàn)在已成了太平天國歷史紀念館，立有洪秀全和當時分封眾王的塑像，還建起了天國歷史的浮雕長廊，陳列著許多文物資料，是研究太平天國史不可不到的地方。

責任編輯：陳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