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妍

秀娥的十二個小時

※ 梁妍

當(dāng)清晨第一縷淺淺的陽光穿過薄薄的云靄喚醒大地萬物的時候，老王掂手踮腳地起床穿衣洗漱了，動作尤其緩慢，生怕驚醒了身邊熟睡的妻子。但是妻子秀娥在兩個月前就察覺了丈夫這奇怪的舉動，只是怕自己深究會有更多意外的情節(jié)，這將近三十年的婚姻該不會像電視劇那樣要加入一些波折才叫完美吧？老王天天那么早出去到底干啥來著？有什么事情如此難以啟齒呢？

清晨的空氣有些許薄涼，秀娥披上隨手拿起的外套走到了陽臺上，目視著老王開車緩緩離開小區(qū)，鼻腔的梗塞又讓她懷疑是不是被陽臺上的寒風(fēng)吹著涼了，但已經(jīng)兩個月，要是真的感冒的話早就迸發(fā)了吧，病菌能在自己體內(nèi)潛伏那么長時間該不會是病變到什么難治之癥吧？就猶如一些話在心里憋屈那么久不說，該不會說出來就會讓人的三觀坍塌了吧？想到這里，秀娥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回過頭看了看客廳的時鐘，現(xiàn)在是七點半，自己也該洗漱一下去市場買菜了，便縮回屋子里，脫下外套放在身邊的凳子上。然而，這件外套也不知不覺被放在這將近兩個月，就是為了方便女主人在陽臺時有東西可防風(fēng)。

中午十二點整，飯桌上擺滿了熱氣裊裊的飯菜，秀娥嘗了嘗今天學(xué)做的新菜式——酸甜松子魚，味道和飯店沒差，相信愛吃東北菜的老王會吃得精光，放下筷子后秀娥臉上泛起了微微笑意。

“我回來了！哇，這菜做得真香?。　崩贤跆ぶ堻c趕回到家里，手到?jīng)]來得及洗就大口大口扒起了熱乎乎的米飯。

“慢點吃，別急?？?，這是我今天的新菜式，你嘗嘗?！睖赝竦钠拮有⌒囊硪淼靥袅藟K沒刺的魚肉放進老王的碗里。

“你的巧手永遠出佳肴，做啥我都愛吃?！崩贤鯓泛呛堑剡叧赃呑熵?。

秀娥聽后嘴角揚起了幸福的笑容，自從她退休在家后，就開始精攻烹飪，每天飯桌上的菜品都不一樣，甚至?xí)r下流行的西點，秀娥一樣很在行，做出的點心無論賣相還是味道都不輸?shù)案獾曩I的。俗話說，要拴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栓住他的胃，還真的沒說錯。妻子懂得做一手佳肴后，老王回家吃飯的頻率越來越高，慢慢地也推掉一些不必要的應(yīng)酬，整天好奇妻子今天又做了啥新菜式，趕著回家嘗鮮。

“我吃完了??！”老王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急著往房里走。

“哎，這條魚你都沒吃多少呢，不吃了嗎？”秀娥瞄到，老王經(jīng)過自己身邊時，衣服的袖子上貼了一個小紅花貼紙，就像平時幼兒園老師給小朋友獎勵的那種，心中又開始了狐疑。

“我要趕著去銀行呢，接著還辦事，時間來不及呢，您吃飽點，別餓著了”老王找出自己的存折后，心情看起來還很愉悅地出門了。

秀娥瞬間沒有了吃飯的心情，沉重地靠在了椅子上，腦里思緒紛飛。結(jié)婚多年來，她和老王一直無兒無女，問題到底出在誰身上了，他們也沒有去醫(yī)院考究過，老王思想倒是很開放，他認為兩個人互相陪伴走到白頭也是一種來之不易的緣分，不一定非得要兒女在身邊才叫圓滿的人生。秀娥開始也有所顧忌過沒有孩子的婚姻不牢靠，但是老王多年來一直對她疼愛有加，兩人也恩愛如初，反倒覺得少了孩子反而少了一份牽掛，慢慢也活得悠然自得?？墒抢贤鹾托愣鹪诮?jīng)濟上的管理有別于其他夫妻，他們都是各自存各自的錢，經(jīng)濟上相對獨立，老王一直是經(jīng)商的，收入比較可觀，平時會給一筆家用妻子支付伙食費、物業(yè)管理費、水電費等生活必須的開銷，其余的都自己經(jīng)營。秀娥沒退休前是小學(xué)老師，工資雖然不多但是較穩(wěn)定，因為日常家庭開銷都是老王的錢，她個人的花銷也應(yīng)付得過來，所以結(jié)婚多年來他們都沒為經(jīng)濟問題吵過架。秀娥覺得可能是別的夫妻要共同贍養(yǎng)孩子才會經(jīng)濟共用，像她和老王這種即使經(jīng)濟不共用也沒問題吧，以至于那么多年她都不知道丈夫存折里存了多少錢?？墒悄莻€袖子上的小紅花是怎么回事呢？肯定是小孩子鬧著玩貼給他的。該不會是老王和別的人在外面有個小孩，她卻一直被蒙在鼓里吧？今天老王取錢取得那么急，說不定就是那個孩子要花錢了，而且還是一筆大錢！

真的只有孩子才是一段牢靠婚姻的核心嗎？我和老王多年的夫妻感情也比不上孩子重要嗎？畢竟男人總得有后人為自己家族續(xù)個香火吧，他這樣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秀娥的腦?；腥缃?jīng)過了狂風(fēng)暴雨的洗禮，久久未能平靜，眼里淚水漣漣。她抬頭看了眼掛鐘，不知不覺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時間都去哪了？老王去哪了？信任也去哪了？秀娥懵了。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破了房子中凝固已久的沉默，秀娥用袖子抹了抹眼淚，清了清嗓子接了這通來電。

“妹子?。∧銈兗移渌H戚有沒有上幼兒園的小孩子?。俊笔瞧綍r一起和秀娥跳廣場舞的張姐打來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沉重。

“沒了呢，我妹妹的孩子剛上大學(xué)，老王家那邊的孩子都出來工作啦，咋啦，張姐？”秀娥感覺后背有寒意，腦里盡量保持著冷靜，一直在作深呼吸，她有預(yù)感這通電話將會徹底驗證她的猜測。

“唉，妹子，我這個當(dāng)大姐的也要忍不住提醒你了，剛剛看到你們家老王在童話幼兒園里接了兩個孩子，看起來是要送回家呢，你都不知道嗎？這情況我不是第一次遇見了，有一次早上出來晨運也看到老王送小孩子上幼兒園呢！”張姐一個激動便把話都倒出來了。

“這……我真的不曉得，只是知道他最近行為不尋常，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他的，我……”秀娥說著說著，不爭氣的淚水又啪嗒啪嗒滴落下來了。

“之前你說自己和老王的錢是分開花的，你對他的存款沒有底，看來你得查查他的錢去向了，別難過??！有啥事大姐都會在你身邊的，有困難告訴大姐?！睆埥汶娫捘穷^安慰著秀娥，也聽得出她不知如何是好，畢竟講述別人家丑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嗯吶，謝謝姐了，放心，我和老王有話會好好說的?！毙愣饞炝穗娫捄螅睦镒匀晃逦蛾愲s，也沒心情再做飯了，不斷在自言自語地練習(xí)著要和老王攤牌的對白，感覺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一場生命的浩劫，起碼，在不太勇敢的她眼里是這樣，她的大半輩子都是在老王的庇護下度過的。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墻上的掛鐘響了六下，這六下仿佛都重重地敲在了秀娥的心上，同時也敲碎了她用愛經(jīng)營多年的婚姻。恰巧，老王踏著鐘聲到家了?！霸趺刺旌跊]開燈呢？”老王順手把客廳的燈都開了，“沒做飯嗎？今天不太對勁啊！”老王圍著飯桌饒了一圈，走到妻子跟前摸了摸她額頭，心疼地問：“不舒服嗎？要去醫(yī)院不？”。

“嗯，不舒服，心里不舒服?！毙愣馃o精打采地回應(yīng)著，眼睛直勾勾得盯著自己的丈夫，心里開始打量著這個男人到底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還偽裝得如此天衣無縫。

“你不舒服那我就不跟你說這事情了，改天再告訴你吧！我出去買點快餐給你吃?！崩贤跽D(zhuǎn)身要出去就立馬被秀娥喊住了：“你不許出去，有啥話現(xiàn)在就給我說清楚，反正我今天也有話要和你說！”

老王似乎嗅到了一絲火藥味，，一向性格溫和的妻子怎么今天莫名其妙發(fā)脾氣了？我也沒做錯啥事?。　昂茫?，好，我不走，你想說啥我都聽著，你好好說話。”

秀娥看丈夫毫無做錯事被人識破的悔改之心，更加來氣：“我問你，這兩個月你瞎忙乎什么？幼兒園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到底你和那個女人好多久了？好?。『⒆佣寄敲创罅?，我現(xiàn)在才知道！”秀娥憋著氣漲得臉蛋紅彤彤的，一口氣把肚子的話都吐了出來。

“??！原來是幼兒園的孩子惹你生氣啦？哈哈，我以為什么事情呢，我也正要告訴你……”老王站在門口聽了妻子的哭訴后如釋重負，同時也哭笑不得。

“你終于承認了，想和我離婚安心把那孩子領(lǐng)回家養(yǎng)對吧？嫌棄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找了別人吧！”秀娥說著說著倒一點都不像剛才那樣膽怯了，站起來怒視著丈夫，就是要看老王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解釋來說服她。

“坐！您快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誤解我了。我是什么人那么多年你還不清楚嗎？哪有閑情逸致去和別人生小孩子欺瞞你？這事可累疼了?！崩贤踺p輕地抱了抱妻子后，忙哄她坐下。

“我就是對你太放心，太不懂你了?！毙愣鹱谏嘲l(fā)上任性得別過了臉，不看老王。

“童話幼兒園是我以前一個伙計老何開的，我記得告訴過你，你自己忘了?！崩贤醢牍蛟谄拮用媲埃瑢⑹虑榈脑告傅纴恚骸白詮娜ツ昴承┦》莸挠變簣@校車出事新聞屢屢傳出，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現(xiàn)在國家要求無論公辦幼兒園還是民辦的都要配備校車才有辦園資格。正規(guī)的校車都不便宜啊！老何的幼兒園本來規(guī)模就小，他手里的資金有限，本想把幼兒園關(guān)了，但是小區(qū)附近的家長都希望他能繼續(xù)辦下去，畢竟小孩子上學(xué)方便啊……”

“那關(guān)你啥事?。磕愀陕镆托『⒆由蠈W(xué)？”秀娥心里還質(zhì)疑丈夫的話，未能卸下心防。

“秀娥，你這說就不對了??！想當(dāng)年我資金周轉(zhuǎn)不順利時，老何可是毫無怨言地繼續(xù)留在我身邊幫助我度過難關(guān)的，現(xiàn)在他有困難，我?guī)突厮旖?jīng)地義嘛?！崩贤跹柿搜士谒?，繼續(xù)說道：“那兩個小孩子是一對姐弟，一個大班一個小班，父母都在外地工作的，孩子倆平時給爺爺奶奶帶，雖說他倆爺爺奶奶的年紀(jì)和我們差不多，但是身體可不一定有我們這么好啊，最近兩個老人家都風(fēng)濕疼，送孫子孫女上學(xué)可費勁了，老何這個當(dāng)園長的可是親自去接送這姐弟倆??！我看他挺辛苦的，我有車又比較少開，這樣恰好和他分擔(dān)一下，還能活動一下車子，不是你想這樣的?！?/p>

聽完老王苦口婆心的解釋，秀娥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誤解老王了，但還是不放心：“那你拿存折取錢干嘛？”這個錢的去向才是事情的突破口，看老王怎么圓回來。

“哦！我是取錢給老何買校車，幼兒園的家長們?yōu)樾＼嚨氖虑榧Y后，錢還是不夠，我干脆就把自己的存款取出來給老何湊齊尾款，這樣幼兒園又可以繼續(xù)辦下去了，孩子們不僅能有學(xué)上，以后還有司機開車接送他們了，家長看著孩子在正規(guī)校車?yán)镒矔判?，多好！”老王樂滋滋地拉起了妻子的手，笑盈盈地又帶著一點狡猾說：“我們結(jié)婚28年的紀(jì)念日要到了，這次我送你的禮物就是可愛的孩子?！?/p>

“送我孩子，又是哪出戲？”秀娥剛弄清了一個問題，轉(zhuǎn)眼又陷入另外一個問題里。

“因為我出了大部分買校車的錢，老何要把幼兒園的股份讓我一半，明天我要帶你和他簽合同去，股份寫你的名字，以后你可是園長了，幼兒園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可要好好對他們??！”老王看到妻子破涕為笑，由心而發(fā)得長舒了口氣“以后咱也有孩子了，不準(zhǔn)胡思亂想啊！這就是我今晚想告訴你的事情?！?/p>

“都是你瞞我太久了！哎，你說，我明天要不要做些點心給孩子們??！現(xiàn)在做還來得及嗎？”秀娥趕緊從沙發(fā)上站起身，跑到書房翻閱關(guān)于做西點的烹飪書，考慮明天給幼兒園的孩子們帶點健康營養(yǎng)的點心。這時，手機來短信了，是張姐發(fā)來的，內(nèi)容是解釋老王的事情都是誤會，今天聽到幼兒園的家長都贊老王幫大家解決了校車問題，是大恩人呢！秀娥心花怒放地回了條短信：以后幼兒園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了！今晚沒空跳廣場舞，要給孩子做點心。

突然，秀娥在書桌上看到了一本關(guān)于《公民道德建設(shè)實施綱要》的宣傳冊子，她隨手翻開一頁，上面印著：“家庭美德是每個公民在家庭生活中應(yīng)該遵循的行為準(zhǔn)則，涵蓋了夫妻、長幼、鄰里之間的關(guān)系。家庭生活與社會生活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正確對待和處理家庭問題，共同培養(yǎng)和發(fā)展夫妻愛情、長幼親情、鄰里友情，不僅關(guān)系到每個家庭的美滿幸福，也有利于社會的安定和諧。要大力倡導(dǎo)以尊老愛幼、男女平等、夫妻和睦、勤儉持家、鄰里團結(jié)為主要內(nèi)容的家庭美德，鼓勵人們在家庭里做一個好成員?！薄毒V要》里提到的這點，我家老王不就是做得很好嗎？秀娥看完后為自己的丈夫感到自豪。這時，她看了看書桌上的小鬧鐘，正是傍晚七點半。從今早七點半到此時，不偏不倚十二個小時，秀娥從懷疑自己的丈夫到由衷地為自己的丈夫自豪，就在這十二個小時里發(fā)生了巨大的思想變化，事情也在她的臆想和現(xiàn)實中不斷峰回路轉(zhuǎn)著。今天的擔(dān)心還不是自己的道德修養(yǎng)不如老王嗎？秀娥撫摸著手上這本被老王翻閱到邊角都起毛的《綱要》，深深為自己今天對丈夫的誤解深感慚愧。

“拿著我的書干發(fā)呆不行啊，趁退休在家有空，你也要多讀讀，弘揚中華美德，推進社會的道德建設(shè)工程可是每個公民一生義不容辭的責(zé)任啊！”老王站在書房門口，對妻子擺出了說教的架子?！靶校腥A文明綿綿不絕，我這個教書大半輩子的人可不能輸給你了！”秀娥謙虛地把《綱要》上每個老王做過筆記的地方都認真研讀起來。

今晚的月光安詳而溫柔，如流水一般，灑落在老王和秀娥的陽臺上，這滿地圣潔的光輝帶著治愈的力量，掃盡他們心中的嘈雜之音，喚出他們心中純潔無暇的靈魂，帶著中華傳統(tǒng)美德，用一己之力以善行回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