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恩

山村里的那朵丁香花

※ 謝恩

那時候總覺得畢業(yè)太遙遠，轉(zhuǎn)眼就要各奔東西。師范畢業(yè)前夕，我們宿舍的七個姐妹，每晚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總有說不完的話。話題主要是兩個，一個說的是工作，另一個是說愛情，有時工作愛情一起談。有的說，畢業(yè)后隨家里一起做生意好過做老師；有的說，做老師也不錯，工作相對輕松，假期又多；還有的半開玩笑地說，都不如找個有錢的老公。

“你以為你是誰？”

“找一個五十多歲的大老板或大官也行，有房有車有地位?！?/p>

“二奶唄?！?/p>

“二奶總比教書好?！?/p>

大家又爭吵成一團麻，唯有最小的阿香沒有發(fā)言，她在床上看書。

畢業(yè)后的那個暑假，縣里招考小學公辦教師，報名的人很多，有一半都是我們師范的畢業(yè)生，我和阿香也報名了，并幸運地被錄取了。

說來也巧，我和阿香一同分配到離縣城四十多公里的六埫鎮(zhèn)，鎮(zhèn)里又把我們分配到離鎮(zhèn)三公里的一所山村小學。

從六埫鎮(zhèn)出發(fā)沿著一條兩米多寬凹凸不平的泥路，走三公里，是多么遙遠??！路的盡頭就是一所學校，我們工作的地方。

學校依著一個高大的山頭，從山腳望去全是墳墓，樹蔭森森，即使是陽光燦爛，也讓人不寒而栗。晚上，怪鳥的叫聲，讓我和阿香擠到一張床上，蒙著被子不敢呼吸。夜風無情地吹打著破舊的玻璃窗，發(fā)出“砰！砰！砰！”的響聲，讓人毛骨悚然。

全校十一個教師，除我和阿香外，其他教師都是當?shù)厝?，有的半教半耕，他們大部分在家吃飯過夜，我和阿香得自己做飯。每天早上六點鐘，有個賣豬肉的男人會從校門口經(jīng)過，我們想吃肉就得起早床，有時我倆全天就只吃豬肉。后來，有些學生送自家種的蔬菜給我們，讓我們十分感動，感動地要哭了。

學校遇上停電，井水抽不上來，這時候沖涼只能用濕毛巾擦擦身子，吃飯就吃點事先準備好的零食。一天放學后，我和阿香決定去鎮(zhèn)上下館子，好好的吃一頓。好久沒逛過街了，我和阿香兩個人在小鎮(zhèn)的街上這邊走走那邊看看。

我倆在逛著街，有人在后面跟著我倆——我們被幾個男人跟蹤了。后來，我們躲進了教辦，沖進了王副主任的辦公室，他認識我們，用摩托車送我們回了學校。

第二天，六埫鎮(zhèn)的街上，所有人都在傳一個像小說里一樣的故事：昨天，街上來了兩個漂亮的，年輕的，說著普通話的女孩，被幾個游手好閑的色狼盯上，跟蹤了很久，直到晚上，色狼們找遍了鎮(zhèn)上所有的飯店和旅店……

原來六埫鎮(zhèn)大部分人講璦話（方言），會說廣東白話的人不多，能講普通話的人就更少了。我和阿香都不會璦話。我們在師范時師生們都講普通話，而在此地說普通話常常會視為異類。同事們都建議我和阿香學講璦話，出門時少說普通話。

山村的孩子純樸、善良、聰明，他們大部分都是留守兒童。課余我和他們談心，他們還教我和阿香講當?shù)卦?。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來時的把抱怨越來越少，孩子們特別喜歡我們，也喜歡我們用普通話上課。我和阿香慢慢地適應著山村小學的生活。

白天我們過得很充實，但每每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們卻又有莫名的憂傷。學校沒有電視，有時干脆早早上床，睡不著，我們就聊天，就像讀師范時那樣。我說，香，想找個什么樣的男朋友？阿香回答說，一定要找一個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的男人。有時我們一起唱歌，唱最流行的那首《丁香花》。

一年后，這所遙遠的山村小學又分配來了一個年輕的女教師，她叫阿蘭，我們?nèi)齻€一起睡一個房，一人“承包”了一個班級，我們過得雖然辛苦但也快樂著。學校為了照顧我們，專門請了一個工人，做教師的集體餐，還修善了水池水井，讓大家喝到了清澈的井水。我們漸漸地習慣了這里的生活，甚至設想在這里修筑一座美麗的家園。

我的男友在縣城工作，暑假的時候他給我去“跑腿”，找了不少關系，把我調(diào)回了縣城。不久我結婚了。

我調(diào)走后，阿蘭也走了，去了六埫鎮(zhèn)更偏遠的一所學校，聽說那里她有個親戚。三個月后，阿香也不在學校了，她沒有調(diào)走，是得了重病，住進了市里的醫(yī)院。去看她的人很少。

在醫(yī)院，我看到了憔悴的阿香，她努力地陪著笑臉和我說話。那天，我們談了許久，最后當我問她是否還想調(diào)出來時，她笑而不語。說心底話，兩年的時間我和她已經(jīng)適應了山村學校的環(huán)境。阿香望著我懶懶地說：“等我好了，還是回六埫?！蹦翘彀⑾阕詈笳f：“一定要找一個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的人，談一場戀愛?！?/p>

離開醫(yī)院時，我的眼睛濕潤了。我心里滿是震撼和祝愿，震撼的是半年前阿香竟然還參加了鎮(zhèn)里組織的無償獻血活動，奉獻著自己的愛心，在再艱苦的山區(qū)奉獻著二十歲的豆蔻年華。我的心在呼喊，在祈禱，在祝愿，祝愿她能早日康復，實現(xiàn)她的人生夢想。

不久，阿香因付不出敖貴的醫(yī)療費出院了，醫(yī)生給她開了藥，讓她回家治療。阿香先是回學校上了兩天課，差點暈倒在講臺。在同事的勸導下，阿香無奈地同意回家養(yǎng)病了。

一個陰雨天的晚上，我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阿香的影子?！岸∠慊?！阿香，丁香花？阿香，阿香絕對不是歌曲里的那個人，絕對不是！”我哆嗦著，緊緊地抱住丈夫，丈夫安慰地問：“阿香怎么樣啦？”我凄咽著說：“阿香走了?！?/p>

雨下了整整一夜，正如我的淚水。

“你說你最愛丁香花／因為你的名字就是她……多么美麗編織的夢?。瓦@樣匆匆你走了……塵世間多少繁蕪／從此不必再牽掛……”當年最流行的一首歌曲，如今已少人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