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勒維爾

我從沒想過在迪利然度過這個夜晚。幾天前，我穿越格魯吉亞，從亞美尼亞北部向該國首都埃里溫進發(fā)。我一路緩緩南行。這里的風(fēng)景棱角分明：沿路都是干旱的懸崖峭壁和深邃的大峽谷。

顯然，亞美尼亞之行將會引人入勝。穿過格魯吉亞邊界后，我跳上一輛老舊的蘇式小巴（一種隨處可見的廉價公共小巴士），穿越高加索山脈。在我們驅(qū)車出發(fā)時，司機把一只嬌弱的蜂蜜色的活鳥放在儀表盤上。

這只鳥看了五分鐘路，在乘客們的注視下，在上方靜靜盤旋幾圈，然后從車窗飛了出去，飛入黃褐色的嶙峋群山之中。這是一種歸巢活動嗎？亦或是一種祈禱好運的儀式？我最終也沒有搞清。也許這告訴我這趟旅程總有意外驚喜。

但我從沒想過要在迪利然過夜。我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chǎn)德比峽谷寺院里待了太久，下午晚些時候回來時，蘇式巴士當(dāng)天已經(jīng)停運了。小鎮(zhèn)上沒有交通工具。

它坐落在橡樹林中的斜坡上，格外迷人。在這里過夜一定不會多難。后來我才得知，在前蘇聯(lián)時期，迪利然就因其坐擁風(fēng)景如畫的林間風(fēng)光而成為藝術(shù)家的度假勝地，被譽為“小瑞士”。

不過，我還需要一個住的地方。查閱手頭過時的旅行指南，我只找到一家民宿旅社，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我發(fā)現(xiàn)亞美尼亞字母就像中世紀的樂譜一樣難以辨認），我最終確定這家民宿旅社位于市郊的山坡上。在朝上坡路前進時，我希望到了那里至少有人在。

這家民宿旅社坐落在一座安靜的小山上，山上有住宅區(qū)。旅社邊上有一條塵土飛揚的馬路，就在幾扇鐵門的后面。我敲了敲門，然后安靜了很長時間。這里似乎并不經(jīng)常有人造訪。我意識到，自己能有這個機會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因為它已不再是一家客棧了。我懷疑自己是否找錯了地方。我試著用亞美尼亞語大聲打著招呼“barev dzez”，先是試探性地，然后又提高聲音。我自感很愚蠢。最后，我終于聽到有腳步聲，一位戴著圍裙的中年婦女開了門。

她疑惑地看著我。我指著我的旅行指南。令我寬慰的是，她笑了笑，拉著我的胳膊肘，把我?guī)нM房子里。帶我進入的房間很簡樸，里面有一張床，上面鋪著五顏六色的花毯。我意識到房子里的喧鬧聲。走廊里響起笑聲?！?9點，”那位女士一邊用英語說著，一邊指著對面的房間。她模仿著吃東西的樣子?！?9點。”

我很累，也很困惑。我沒指望還有晚飯吃。但到了晚上7點，我還是按她說的時間去吃飯。接下來就是一個酣暢淋漓的伏特加之夜，讓我根本意想不到。在按說好的時間現(xiàn)身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店主是邀請我參加她大女兒18歲生日的慶祝晚宴。我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已經(jīng)有人為我拉出椅子。那天晚上，我們共有12個人圍坐在桌旁，熱鬧非凡：女兒露西妮是店主最親近和鐘愛的人；還有我這個困惑又快樂的游客。

食物份量巨大。那位歡迎我的女士是露西妮的母親，她包辦一切事務(wù)。盤子上堆滿了亞美尼亞面包，這是一種未經(jīng)發(fā)酵的面包，是亞美尼亞人的主食。另外還有茄子和橄欖、新鮮蘿卜和成堆的奶酪。接著，豬肉、蔬菜和大蒜輪番上桌。另外，還有一碗切好的蘑菇炒洋蔥，以及一種不加香料的辣醬雞肉。我眼前的美食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這要怪“oghi”，一種自制的水果伏特加。我們的餐桌上，人們按性別落座，女性坐一頭，另一頭是男性。多虧過生日的女孩會說英語，我才搞明白，我左右兩邊各坐著她的一位叔叔。兩人都是快活又仁厚之人，他們盡職盡責(zé)確保我的酒杯永遠不會空過一秒。就像源源不斷奉上的食物一樣，以漿果釀造的烈酒也是應(yīng)有盡有。

宴會在喧鬧中繼續(xù)，叔叔們堅持，我們餐桌這頭的人要為每個人、每件事情祝酒。為亞美尼亞干杯。為英國干杯。為他們的家人干杯。為我的家人干杯。為長眠的人們干杯。為未來干杯。為友誼干杯。有些祝酒辭讓我毫無頭緒，但是結(jié)果都一樣——酒杯碰撞的叮當(dāng)聲，手肘的搖擺，還有酒精下肚熱辣辣的感覺。很快就輪到唱歌和蛋糕。我感到頭暈?zāi)垦?。宴會以一圈熊抱結(jié)束，嘴里邊注定還要說著永結(jié)同好的話語。

第二天早上，在我離開時，又享受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和更慷慨的款待。我不敢堅持自己為頭天晚上的晚餐留些錢的決定，因為我怕因遭到拒絕而感到難堪。他們交給我他們在亞美尼亞南部一個親戚的地址，我現(xiàn)在深深地后悔沒有跟進。我?guī)е藗儨嘏那檎x離開了，然后暈暈乎乎前往停著蘇式小巴的院子。

只有到了那時，我所沉浸的熱烈家庭氣氛才有所消散。在千里之外的這樣一個國家，我不過是個陌生人。我到他們門前，沒有刮胡子，不宣而至，一個小時后就參加了他們的重要家庭晚宴。我不僅獲得一張安寢之床，還被自然而然地帶入節(jié)日的氣氛。此行將“民俗旅社”的定義延伸到了意想不到的極致。

與高加索鄰國人一樣，亞美尼亞人向來以慷慨大方而著稱。這個國家在歷史上的絲綢之路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上的位置是不可或缺的。該地區(qū)曾是無數(shù)商人、士兵、移民和旅行者的必經(jīng)之地。早在公元前400年，古希臘將軍色諾芬?guī)е婈爜淼竭@里時，當(dāng)?shù)厝司驮钌弦蛔雷赖难蛉?、家禽和大麥酒?/p>

應(yīng)該指出的是，格魯吉亞、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三個高加索國家彼此間仍然存在無傷大雅的猜忌。有一個幽默的亞美尼亞笑話就總結(jié)了這一點。一個男孩問他的祖父，為什么亞美尼亞還沒有把宇航員送上太空。祖父回答說：“因為格魯吉亞人會死于嫉妒。如果格魯吉亞人死于嫉妒，那么我們就會死于快樂，而所有的土地都將留給阿塞拜疆人?！钡?，當(dāng)?shù)貙τ慰秃屯獾厝说恼写谡麄€地區(qū)還是相當(dāng)熱情的。

我可以這么說：當(dāng)你在亞美尼亞遇到盛情款待時，你將永生難忘。

（編輯/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