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

瞬間遺忘

□田田

改變

一落筆

不由自主地寫下2014年

其實已經(jīng)是2016年

而且2016年即將過去

我從沒超前填寫過日期

比如把2016年寫成2018年

總覺得那離自己還遠

但超前寫或者遲后寫

我的日子有什么改變嗎

改變不改變

我自己說了好像也不算

遺忘

十年前的某天發(fā)生過什么事

仔細想都想不出來了

那些曾記憶深刻的故事

落入水井中 消失無蹤

水面平靜

明天的打水人

即便撈起其中一個

他也找不到主人在哪里

或許他也沒有興趣尋找

說話

狗叫，汪汪汪，他在說話

鳥鳴，嘰嘰喳喳，她在說話

蚊子的嗡嗡

是翅膀摩擦空氣的聲響

還是在說話

他們說話

是否像人講話那樣

有欺詐、虛假、偽飾

甚至與實情完全相反

尋找

在一千個人中

找到一個自己熟悉的人

不是什么難事

只要其他九百九十九個

你都不認識

就怕你認識一半

你要把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

擇出來扔掉

打過交道的和愛過的

都成了絆腳石

最后一天

想到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就震驚于要珍惜的人太多

他們吃飯、說話、走路、發(fā)呆

都那么可愛 難舍

讓我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們

平時太熟悉了

連個招呼都懶得打一下

笑一笑就擦肩而過

知道明天還會遇到他

即使相互之間來往不多

但我們也沒什么過節(jié)

七十億人中只遇到這么幾個

冥冥中總有什么指引

如果我像擁抱最后一天一樣

去擁抱他們

他們一定覺得很突兀

但他們不知道

我看到了最后一天

心中已悄悄淚流滿面

垃圾袋

名為垃圾袋

其實是很漂亮、干凈的塑料袋

但還是要裝垃圾

撕下一只

套在垃圾桶上

再撕下一只

套在另一個垃圾桶上

每天都是溫順的日子

流淌著宿命與使命

但這只垃圾袋臨時被用來裝書

從家中拎到另一個家中

又裝了一些書

從另一個家中拎回家中

書，倒出來了

主人把垃圾袋疊好

壓在床頭下面

這只袋子有什么用呢

他還沒想好

是否拿它裝垃圾

要等一等 天氣涼了

才能做決定

嗑瓜子

嗑開瓜子的一剎那

香氣便噴出來

要殺人的那種香

更重要的是鄉(xiāng)情

沾滿了故鄉(xiāng)的秋天與收割

皺紋交錯的臉龐

走向遠處的小道

早餐時的霧氣

搖搖欲墜的小土屋

土屋旁邊的枯井

枯井里曾經(jīng)自殺的外鄉(xiāng)媳婦

這時候都涌出來

……

馬上就要嗑完

一顆哈喇味的瓜子跳出來

猛然開了一槍

那一捧帶著鄉(xiāng)情的瓜子啊

立刻逃得無影無蹤

柿子

你堅硬的時候像塊生鐵

輕松把一頭驢砸哭

可所有的人都來溫暖你

等你變軟后

再一口口把你吃掉

你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

好像你被騙了

好像你還有其他什么出路似的

電梯記事

電梯下行

胖胖的小男孩兒

用力去扒電梯門

我在后面提醒他

不要扒

他回頭看我一眼 住手了

在電梯里

我對小男兒說

要養(yǎng)成良好習慣

扒電梯門很危險

他抬頭看著我說

怯怯地答 嗯

如果孩子的父母在場

如果他們自始至終不說話

我也沒興趣替他管教孩子

原因之一是鄙視：大人和孩子，一樣沒教養(yǎng)

另一個原因是怕挨揍

公共汽車

失去的不僅僅是公共汽車

還有聲音嘶啞的售票員

面無表情，抱著嬰兒等人讓座的年輕婦女

坐在后排打瞌睡的扎著領帶的白襯衫

望著窗外神思恍惚的中年男人

大聲討論菜價的三個老太太

背著書包東張西望停不下來的小學生

以及罵罵咧咧猛踩剎車的司機

當我失去了公交車

我就不再關心那些曾經(jīng)和我一樣的人

面

一碗面條端過來

一個服務員被叫過來

你看碗中有根頭發(fā)

好粗的頭發(fā) 還有點發(fā)白

對不起 對不起

我們給你換一碗吧

于是換一碗新做的來

被換掉的面并沒倒掉

而是放在灶臺旁

頭發(fā)已經(jīng)撈出

準備端給下一位顧客

拖鞋

穿著拖鞋

走在人行道上

想著明天要做的事

腳下一沉

松動的地磚

擠壓出一股濁水

小腿上濕淋淋的

順著腿毛往下淌

生活污水？尿液？雨水？

用紙擦也擦不干凈

跟朋友談事的兩個小時

腦子里時不時就想一下

那些濁水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