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解
空氣在山后堆積了多年。
當它們翻過山脊,順著斜坡俯沖而下,
襲擊了一個孤立的人。
我有六十年的經(jīng)驗。
曠野的風,不是要吹死你,
而是帶走你的時間。
我屈服了。
我知道這來自遠方的力量,
一部分進入了天空,一部分,
橫掃大地,還將被收回。
風來以前,有多少人,
已經(jīng)疏散并穿過了人間。
遠處的山脊,像世界的分界線。
風來了。這不是一般的風。
它們襲擊了一個孤立的人,并在暗中
移動群山。
1
小河水淺,慢慢流。
來自往年的風,由于散漫而變成了空氣。
已是下午,時間在水面反光,有減弱的跡象,
天上漂浮的云絲,也將散盡。
天空就要干凈了。不該出現(xiàn)的一群鳥,
凌空而過,轉(zhuǎn)瞬消失在傾斜的光線里。
2
一群鴨子在淺水里游弋。
遠處有冒煙的人家,
看不見狗,但是傳出了叫聲。
或許還有雞,在樹蔭下散步。
雞若學會游泳會下出鴨蛋。狗就不必了。
在下午,世界已經(jīng)完成了分類。
草是草,水是水,而石頭
安靜如初,懶惰地躺在河床里。
3
傍晚的太陽會變大,
而一個老人會縮小,甚至彎曲。
他出現(xiàn)在河邊,身影越拉越長,
無意中從體內(nèi),
分泌出一個虛幻的巨人。
年少時他曾在河邊奔跑,
倘若他一直往回跑,將回到女媧身邊,
變成一塊泥巴。
我的天啊,不敢想了,
我是不是遇到了人類的祖宗?
4
大地再傾斜幾度,人類就會下滑,
像河水流向低處。
河流的法則是:一直往前,
到了大海也不回頭。
我就佩服這樣的事物。
我也佩服那些死在往年的人,又會來,
換個身體繼續(xù)生活。
他們已經(jīng)找到通往來世的秘徑。
不能再說了,一旦他們扛著撬棍走來,
把大地撬起一個邊角,我就站不住了,
我會傾斜,像河水流啊流,直到最后,
還在流。
5
天空里有一個太陽,
倘若再出現(xiàn)九個,也不是沒有可能。
現(xiàn)在已是傍晚,那個走在河邊的老人,
布袋里究竟藏著什么,誰也說不清。
他出現(xiàn)的時候,有人在西天縱火,
更多的人假裝走路,實際是在逃避,
不愿承認大神在遠方拉下了白晝的帷幕。
會不會有無數(shù)個太陽縮小成星星同時出現(xiàn)?
我經(jīng)歷過那樣的時光。
我活過。我也老了。
我的體內(nèi),住著一個傳世的靈魂。
6
不能過多猜測,也沒有必要
對一個老人疑心。跟在他身后的狗,
是來找鴨子,而那些躲避鴨子的魚群,
正在河里尋找它們的媽媽。
傍晚了,光是珍貴的,
老人的布袋里,裝的可能是火種。
也可能是空氣。
趕上歉收年景,空氣也能充饑,
老人不會輕易放棄一場大風。
7
傍晚了,大河流入國家版圖,
小河守在鄉(xiāng)村。
在大人物眼里,那些瞧不起的
微不足道的小溪流,也有美麗的風景。
炊煙,鴨子,狗,老人,布袋,
魚群,波浪,卵石,草葉,清風……
夕陽就不用說了,那可是個好東西,
它不能死,它必須回來,
它回來的時候,我們稱之為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