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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認(rèn)識所有的魚

        2017-11-24 16:24:16馮唐
        愛你 2017年31期
        關(guān)鍵詞:鑰匙

        ◎ 馮唐

        我爸認(rèn)識所有的魚

        ◎ 馮唐

        老爸走了,我現(xiàn)在趕去機場,回北京。

        老爸十天前能吃能喝,半盤鹵肘子吃光之后喝一碗粥,兩天前在炒蘑菇飯,今天上午還吃了半碗面條,今天下午五點,他就毫無痛苦地走了。他9月才過完83歲生日。

        我訂完機票,取消下周所有的會議。忽然想到每次見到老爸,他都不太說話,只給我倒一杯熱茶,我的眼淚就下來了。我知道,走得這么快、這么安詳,像睡著了一樣,是老爸的福氣,也是他一生修行的見證。然而,我還是覺得心里空了一大塊。

        老爸體重不到40千克,我攙著他,覺得他小得像個孩子。因為太瘦,老爸的靜脈狀況很差,做加強CT需要的留置針都安不住。老爸進CT室之前,要卸下一切金屬物品,手表、錢包、鑰匙、手機、戒指、假牙,我拿他的帽子盛了這些物件兒,小小的一堆兒,很無辜地聚集在一起。

        走的時候,他一點罪都沒受,和平時午睡一樣,張著嘴,手放在平板電腦上,眼睛閉著。

        他從來沒有超過一萬元的存款。我想過給他換個新的平板電腦,他說不要,因為斗地主積累了很多分,一換就都沒了。

        他一直霸占廚房,認(rèn)為任何廚神做的飯都沒他做的好吃。他認(rèn)為所有館子的菜都太貴,他認(rèn)識所有的魚。

        他的羽絨服還掛在門口的掛鉤上,我認(rèn)為他根本沒走。老媽在老爸屋子里擺了一個簡單的靈堂,我去上香,看到他的床空了。照片中的他笑得像以前一樣無邪,手表、錢包、鑰匙、手機、戒指、假牙分列在照片兩邊,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流了一陣,我擦干走出去,在老媽面前不敢哭。

        老媽啊,您總是欺負(fù)老爸,如今他走了,您沒人欺負(fù)了,怎么辦呢?

        我見過的最接近佛的人圓寂了,留我一個人獨自修行。我相信圓寂不是離去,而是去了另一個空間。

        其實,人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就沒了生死的界限,除非彼此的愛意已經(jīng)被徹底忘記。我這么愛老爸,他就走不了。

        其實,人比的不是誰能擁有更多,比的是誰能看得更開。老爸一直沒擁有過什么,一直看得很開。我努力向老爸學(xué)習(xí),爭取做到老爸的萬分之一。

        老爸,我在這一個空間里祝您在另一個空間里一切安好,認(rèn)識那里所有的魚。

        (摘自《意林·原創(chuàng)版》2017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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