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紹康 （彝族）

一

黃瓊和夏致川都是大學生，畢業(yè)后都順利地進了機關(guān)，惟一讓小兩口鬧心的是結(jié)婚六年多，盡管每天都勤耕勤作，黃瓊的肚子還是平滑如初，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還好，夫妻倆沒有泄氣，一如既往地辛勤耕耘。

六年之后，功夫不負苦心人，他們終于有了一個女兒——夏月兒。那年夏致川已奔四十，黃瓊也有37歲，屬中年得女。本來要取一個響當當?shù)拿?，但怕壓不住，就取名月兒，意思是像月亮一樣由缺變圓，由小變大，雖然不像太陽光芒四射，但只要一到夜晚，在廣袤深邃、點點繁星的夜空中，唯有月亮最璀璨！而且這個名兒叫起來上口、親切。別人也說，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家，給孩子取名都與眾不同，一叫 “月兒”就讓人倍覺可愛！

二

月兒一落地，就給這個家庭帶來了無窮的情趣，隨時充滿了生氣和歡聲笑語，夫妻倆除了工作之外，心思都放在女兒身上。月兒來得太遲，父母對她的希望就越大，從懷胎開始，夏致川就給胎兒放胎教音樂、講成功人士的勵志故事。孩子是一棵幼苗，他們的責任就是要處心積慮地將這棵幼苗培育成參天大樹。月兒倒也爭氣，不僅長得聰慧可愛，乖巧玲瓏，學習成績一直是做父母的驕傲，家里一大面墻上，都貼滿了月兒的獎狀。左鄰右舍一提起月兒，都翹大拇指，特別是那些孩子學習成績不好的家長更是羨慕，說，我那不省心的只消趕得上月兒的一半，就阿彌陀佛了！夫妻倆聽了，心里比升官發(fā)財還受用。

月兒的成長過程一直無比地順利，初中畢業(yè)，父母卻開始為她操心，而且弄得夜不能寐，不過，是由于興奮所致。月兒參加全省中考，在全縣3000多名考生中，竟然拔得頭籌，獲得了中考狀元，一時間，月兒成了各所高中競爭的對象。省師大附中也向她拋出了 “橄欖枝”，州、市的一流高中，也紛紛游說，都開出了優(yōu)厚的條件，希望月兒能到他們的學校就讀，搞得夫妻倆難于取舍！

中考之后，家長一般都會給孩子放松放松，黃瓊建議帶月兒去旅游，夏致川卻不茍同，他說： “月兒只是萬里長征走完第一步，真正的決戰(zhàn)是高考，我們不能有絲毫的懈怠。月兒的假期我已為她計劃好了，提前預(yù)習高中課程，課本我都為她準備好了?！秉S瓊有些于心不忍她說：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弦繃得太緊怕她受不了。”夏致川邊翻課本邊說：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古人教子用棍棒，咱不復古，但決不放松，時間加燈光現(xiàn)目前仍然是一種成功的學習方法，如果我們平時不趕著她走，中考狀元說什么也不會落在她的頭上?！敝锌紶钤拇_像杯香醇的美酒讓夏致川陶醉，最值得欣慰的是這杯美酒是他自己親手釀制的，夏致川甚至看到了三年之后女兒夏月兒走進了清華、北大……

狀元畢竟只有一個，黃瓊還是很受用的，她就沒有跟夏致川爭辯。黃瓊說：“那我?guī)г聝汗涔浣挚偸强梢缘陌?。”夏致川瞥了黃瓊一眼說： “我是那種不近情理的父親嗎？去吧，月兒要是看上什么，你可別舍不得啊?！?/p>

娘倆正要高高興興地出門，卻有人敲門。打開門，是兩個不認識的人。來人先發(fā)話： “請問這是夏月兒家嗎？”

“是的，請進?！?/p>

兩人坐定后就恭喜夏月兒獲得中考狀元，然后開始自我介紹。原來他們是縣一中的，一個是主管教學的副校長，一個是教務(wù)主任，此行的目的是請夏月兒到一中就讀。教務(wù)主任很是健談，從進門嘴巴就沒有停過，都是說到縣一中就讀的好處，見夏致川反應(yīng)平平，他甚至打包票夏月兒能考到清華、北大。夏致川根本就沒有考慮讓月兒讀縣一中，只是出于禮貌沒有回絕他們?，F(xiàn)在的高考就像打仗，考試結(jié)果不出來，再牛的老師都不敢打包票。夏致川逮住話頭就說： “既然你們能打包票夏月兒能考上清華、北大，咱們能否簽一份協(xié)議，簽了夏月兒就是你們的學生了?！币痪湓挵呀虅?wù)主任給噎住了，愣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兒。副校長使勁剜了教務(wù)主任一眼，趕緊打圓場說： “他的意思是夏月兒有這么好的底子，經(jīng)過學校與家長的努力，她考上清華北大不是沒有可能?！?“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苯虅?wù)主任才找到了臺階下。畢竟學校是好意，夏致川也不能倚老賣老。他說： “謝謝你們看得起夏月兒，還親自跑一趟，我們準備送她到省師大附中，那里對她的發(fā)展會更好些。”縣一中自然沒法與師大附中比，副校長和教務(wù)主任只好告辭。

教務(wù)主任才下樓，就忿忿地說：“出了個狀元就這么趾高氣揚，將來上了清華、北大，那還不上天了，狀元還不是老師教出來的！”

“誰叫你張嘴就許諾，讓人抓住把柄?！备毙ｉL嘆了口氣說， “咱的廟小，自然留不住好學生，只有把質(zhì)量干上去，我們的腰桿才直，底氣才硬?！?/p>

經(jīng)過權(quán)衡，夏致川決定讓夏月兒到師大附中就讀。

開學在即，一切準備就緒，夏月兒就要帶著父母的殷切希望走進全省一流的重點中學——師大附中。

臨走前，一個不速之客卻打亂了夏致川的計劃。

那天，夏致川剛訂好去省城的車票，回家不久就有人摁門鈴。門一開，是一個陌生的面孔。來人自我介紹說是北師大凱越附中的老師，姓于，名洋，是學校的教研室主任，并遞上了名片。夏致川接過名片隨便看了一眼，便放在茶幾上，心里有些煩：又是一個說客！于是懶懶地說： “我只聽說省城有北師大附中，我們州好像還沒聽說?！?/p>

于洋說： “噢，我們學校是去年才建成開始招生的，總投資3.2個億，占地500畝，是我們州也是凱越市重點引進的一個開發(fā)項目，實行合作舉辦、委托管理、自主辦學、民辦公助的模式辦學，師資力量和辦學質(zhì)量在全省都是一流的……”

夏致川打斷于洋，用質(zhì)疑的口氣說：“一所學校要談質(zhì)量必須看三年后的結(jié)果，你們才第二個年頭，是騾是馬都還沒遛呢，一流的質(zhì)量從何說起？”

于洋向夏致川投去欣賞的目光，他說： “你這個問題問得好，看得出你是一個懂教育的家長，不然也培養(yǎng)不出狀元來。是的，一屆畢業(yè)生都還沒出來，辦學質(zhì)量從何說起？但我們有數(shù)據(jù)。從辦學開始，我們就與省上的師大附中和北師大附中聯(lián)考，結(jié)果不相上下，有些科目還好于他們，比如英語。我們的老師都是面向全國招聘，英語還有外籍教師，雖然還沒有高考，但結(jié)果是可以預(yù)料的。其實辦學校和一個家庭有些相似，家長教育有方，子女乖巧好學，必得正果，你和你的女兒就是證明。”

和于洋想的一樣，于洋注定是要吃“閉門羹”的。但一說到女兒，夏致川便泛著喜色和自豪，回想起自己在月兒身上所傾注的心血，還有月兒在夜深人靜時寫作業(yè)的 “沙沙”聲，家庭的外因結(jié)合女兒的內(nèi)因，女兒的學業(yè)才得以以正螺旋上升，州狀元的結(jié)果雖出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夏致川本來像個包裹嚴實的蠶繭，而于洋的一席話像溫度適中的水將蠶繭慢慢發(fā)開，內(nèi)心雖然沒有絲毫的動搖，但卻有繼續(xù)交流下去的欲望，因此說起話來也就沒有那么生硬。 “你們實行合作舉辦、民辦公助的運行模式，也就是說你們屬于民辦或私立學校，這和企業(yè)一樣是要賺錢的，傳統(tǒng)意識里，賺錢和教育是掛不上鉤的?！?/p>

于洋 “咯噔”一下，想不到夏致川竟然能提出這樣的實質(zhì)性問題，看起來這個家長還真是懂得教育上的一些道道，他得小心應(yīng)對。 “你說的沒錯，我們辦學校是要考慮賺錢，現(xiàn)在都講市場經(jīng)濟，教育就是一塊最大的蛋糕，誰都想從中得利，關(guān)鍵看誰來辦、怎么辦？我們的目的要雙贏，即學校得利、家庭受益、學生成才。一家好的企業(yè)，肯定能生產(chǎn)出好的產(chǎn)品，就像世界頂級的汽車制造商，有哪一個人不夢想著有朝一日擁有他們的產(chǎn)品，企業(yè)錢賺了，消費者花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實現(xiàn)了一生的夢想，因此教育和賺錢本身并不矛盾。何況對于你家來講，夏月兒是特殊產(chǎn)品，不必像普通學生繳納高額學費，學校每年還可向她兌現(xiàn)一萬元的獎學金，說白了，學校賺錢也是賺別人的，重要的是夏月兒可能成為 ‘法拉利’ 或 ‘保時捷’， 對于你們來講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無本的生意?！?/p>

為了女兒的學業(yè)，夏致川花再多的錢也情愿，他已為月兒備下了兩萬多的費用，而且做好了傾其所有的思想準備。今天的于洋是有備而來，關(guān)鍵是心誠，不像縣一中出口就下 “軍令狀”，而且沒藏著掖著，坦誠相向，夏致川已筑牢的防線發(fā)生了些許的松動，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花錢倒是小事，關(guān)鍵是我的女兒的發(fā)展能不能達到我們的預(yù)期？”

于洋反問： “你們想達到什么樣的預(yù)期？”

夏致川想了想： “能考上北京的學校最好?！?/p>

于洋笑了，而且還搖搖頭。他這一笑一搖還把夏致川給搞懵了。

于洋仍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我們學校已和香港大學、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簽協(xié)，雙方建立互訪互學關(guān)系，我們的學生將來有一部分將會成為他們的學生，高一11名學生已到訪過香港大學，接下來就是澳大利亞，我們還準備和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簽協(xié)。而多少學子夢寐以求的清華、北大在世界名校的排列里連影子都尋不到，以夏月兒的實力，北京的學校難道是最好的選擇？”

出國留學夏致川倒是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有些熱血沸騰，仿佛女兒的人生道路又添了一條金光大道?，F(xiàn)在的大學生太多太濫，就業(yè)形勢又是那樣的嚴峻，大學生幾乎成了失業(yè)的代名詞，許多高官子弟和有錢人家的子女紛紛選擇出國留學。夏致川既不當官也沒有積蓄，女兒只能靠上好學校改變命運，因此他把眼睛盯在了像清華、北大這樣的國內(nèi)名牌學校上，可是清華、北大的學生仍然有找不到工作的。留學生的命運就不一樣了，至少回國找個工作沒有問題，而且多是體面的工作。

夏致川對女兒的期望值被于洋的話催化得膨脹起來。夏月兒可是狀元噢！她應(yīng)該比別人有更高的目標。

于洋已觀察到了夏致川的心理變化，他繼續(xù)發(fā)動攻勢。

“我們還可以為夏月兒免費提供一套學生公寓，她就能擁有一個安靜舒適的學習環(huán)境；為了讓她有家的感覺，學校還可以安排一個臨時崗位，這個崗位是專門為你的家人或親屬安排的，既可賺錢，還可以照顧夏月兒；當然啦，學?？芍付ㄗ詈玫睦蠋煘橄脑聝好赓M開小灶。你可別小看，現(xiàn)在的家教火得很，一個小時收費不下80元，你又可省下一大筆開支。一句話，學校為夏月兒可以傾其所能?！?/p>

難道真的有這樣的好事？夏致川開始警覺起來?，F(xiàn)在的騙局花樣翻新，夏致川突然說： “你不會是騙子吧?！?/p>

于洋一愣，然后笑著說： “對，現(xiàn)在騙局很多，也很難識別。關(guān)于夏月兒的事，校長是專門開了辦公會的，你還可以打校長的電話核實。”他把校長的電話告訴了夏致川。夏致川還真是撥起了校長的電話。撥了幾位數(shù)，想想不妥，拿起原先丟在茶幾上于洋的名片，撥了辦公室的電話。 “嘟、嘟”，通了，便掛了電話。于洋問，怎么不說話呢？夏致川不好意思地說，通了，就說明問題了。于洋開玩笑地說，我還建議你實地到我們學?？疾炜疾欤氵@么精明，誰能騙得了你。夏致川也笑著說，哎，不得不防?。?/p>

于洋見時機差不多了，才攤牌：“依你看夏月兒是否可考慮我們學校？”

夏致川咂了咂嘴說： “這還真是難決策，師大附中我們都答應(yīng)了，就你來之前，車票都買好了?！?/p>

看起來于洋還得燒一把火。他說：“師大附中當然也是一所一流學校，那可是人才濟濟啊，學生個個一流。我這么跟你說吧，夏月兒可是一顆珍珠，你想想，一籮筐珍珠讓你挑出一顆最好的，容易嗎？個個都差不多！而夏月兒在我們學校，毫無疑問就是那顆最璀璨的珍珠，所有的教師必然會關(guān)注她，這對她的成長是最有幫助的，這就是眾人拾柴火焰高！你想想，在日常生活中，許多人都是有才的，但就是因為沒有被人關(guān)注最后還不是埋沒了?！?/p>

“容我想想”。夏致川為難地說。

于洋沒有再多言，說： “好，這關(guān)系到女兒的一生，是得好好想想，但我還是希望夏月兒能成為我們的學生，我們等著你的回音，你還可以看看這些資料，今天打擾了?！辈岩晦Y料遞給了夏致川。

于洋臨走時，又特意送了一套叢書，是有關(guān)勵志方面的。還說，無論夏月兒選擇哪所學校，這套書都對她有用。

送走于洋后，夏致川翻開書一看，扉頁上竟然還有北師大凱越附中寫給女兒的賀詞——祝州中考狀元夏月兒學習進步，快樂健康。上面還蓋上了鮮紅的學校印章！

那一剎那，夏致川竟被感動了！

經(jīng)過冥思苦斗，夏致川才選擇了師大附中，經(jīng)于洋一攪和，夏致川又動搖了。

第二天，慎重的夏致川就帶著女兒按地址尋到了凱越附中，他得親眼看看這所學校是不是如于洋所說。不錯，這是北師大與地方聯(lián)合舉辦的第29所完全中學，雖然還未開學，但從占地和建筑上看，的確氣派不凡。標準的運動場上有人在踢球，西南角一幢形狀獨特的室內(nèi)球館已快完工。

夏致川看到一幢辦公樓上人來人往，一問，是學校正在招聘老師。夏致川靈機一動，拉上夏月兒就跟了進去。今天是報名的最后期限，因此人特別多，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其中有不少還是碩士研究生。就在這一刻，夏致川已經(jīng)作出決定，他如釋重負地對夏月兒說： “走，爸爸請你吃麥當勞?！?/p>

走出凱越附中，夏致川撥通了于洋的電話。

三

9月1號，夏致川帶著夏月兒走進了凱越附中。大門上一條布標赫然在目——“歡迎州狀元夏月兒就讀北師大凱越附中”。夏致川仰首看了許久，豪邁之情油然而生，心里不由得發(fā)出感慨：這所學校果然不簡單，這條布標不知道為他們吸引了多少生源，夏月兒無形當中成了他們提升學校知名度的賣點！夏致川頓時像位蒞臨視察的領(lǐng)導昂首挺胸邁進了學校的大門，夏月兒則顯得畏畏縮縮，緊緊拉住夏致川的手。

報到處人頭攢動，當夏月兒遞上分數(shù)單，工作人員看到夏月兒的名字，再看到717的總分時，激動得站起來，說：“你就是夏月兒！”然后就打電話，那情形就像中了個頭彩。

不一會兒，于洋就朝他們父女倆走來。于洋緊緊握著夏致川的手說： “感謝你把女兒送到我們學校?！庇杏谘笤?，入學手續(xù)非常快，夏致川真實地體驗到了 “綠色通道”的便捷。

夏月兒被安排在405宿舍。

學校沒有食言，二十多平米的屋子就安排了一個床位，還帶有衛(wèi)生間。上樓的時候，夏致川特意觀察了其他宿舍，都有四臺高低床，住八人，對于洋又多出了一份感激。收拾停當，于洋問：“還滿意嗎？”夏月兒正往儲物間里擺書，回頭對于洋說： “謝謝于老師?！毕闹麓ㄕf，滿意，非常滿意！但把于洋拉到門外，眼睛盯著405幾個字，不好意思地說： “就是這個門牌號有點不太好?！庇谘笸T牌，又望望夏致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半天都沒明白過來。夏致川只好小聲說： “不是有一部電影叫‘405謀殺案’嗎？于洋也小不了夏致川幾歲， “405謀殺案”當然看過，一下子明白過來： “噢，噢，你是嫌這屋不吉利，這純屬巧合，要換房暫時怕有難度，都安排滿了，不過，我隨后和后勤處說說看。”夏致川忙說： “不急，不急，咱這不耽誤你了，你去忙正事吧?！庇谘簏c頭出了門，夏致川突然想起一事說：“于老師，原來說可以提供一個崗位……”于洋腦子反應(yīng)很快，拍了一下頭折回來說： “你不說，我差點把這茬給忘了。是的，人來了嗎？”夏致川說：“來得匆忙，還沒有回老家商量，過久我把人帶來，夏月兒從小還沒離開過家，再有一個人照顧，我們也放心，到時還得請于老師費心?！庇谘笮χf： “哪里，哪里，誰叫夏月兒是只金鳳凰呢？”

405宿舍現(xiàn)在只剩下父女倆了，夏致川終于可以平靜下來。從拿到中考成績到現(xiàn)在，夏致川也像經(jīng)歷了一場考試，弄得他心力交瘁，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可憐天下父母心”。父女相對而坐，夏致川看著女兒略顯瘦弱的身板，心里還有千言萬語，卻一時捋不出頭緒。他伸出手，捋了捋夏月兒的頭發(fā)說： “好好讀書，啊！”夏月兒已看到父親眼里藏著的淚光，她明白父母對自己的期盼，她努了努嘴唇，點點頭說： “我會努力的。”最后，夏致川拿出一部手機遞給夏月兒說： “這是你媽媽特意為你買的，要記得多和爸爸媽媽說說話?！?/p>

夏致川剛走出學校，天空突然變臉，烏云翻涌的地方好像已是瓢潑大雨。夏致川加緊腳步，豆大的雨點也就攆了上來。他也記不清有沒有替女兒備下雨具，趕緊按通了女兒的電話……

四

夏月兒在重點班，她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同學都還不熟，微笑著點個頭，算是見面禮，氣氛有些壓抑又摻雜著許些好奇。班主任是個中年女性，一身黑色套裝和嚴肅的表情凝聚著一股雕塑般的威嚴，當她走進教室時，全班六十六雙眼睛齊刷刷地集中到了講臺，連男生都挺直了脊背，雙手規(guī)矩地放在課桌上。班主任好像不太愛講話，這出乎夏月兒和大多數(shù)同學的預(yù)料，因為在他們的印象中，教師就愛嘮叨，而且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特別是班主任。她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眼神無疑像一根無形的繩索，一旦需要，它就會收緊，這讓那些抱有僥幸心理的人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從這點看，夏月兒認為她是一個非常有經(jīng)驗的老師，因為你越嘮叨，越是沒有人聽。

班主任很沉著，連夏月兒都揣摩著她該說話了，但她就像是走上談判席，生怕說錯話，連她姓啥名啥都沒有從嘴里說出來，而是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 “李怡春”三個字。

男生一片嘩然。班主任轉(zhuǎn)過身來，教室馬上安靜下來。 “大家看清楚了，我叫李怡春，不是李宇春?！卑嘀魅谓K于說話了。

“現(xiàn)在開始安排座位，從高分到底分，考分高者優(yōu)先選座。夏月兒……”

夏月兒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當她站起時，全班人都齊刷刷地扭頭朝她看來，寫有她名字的布標至今還掛在學校的大門上呢！這個名字顯然比 “李宇春”更有吸引力，夏月兒畢竟是州中考狀元??！全班又是一陣騷動。夏月兒看著滿當當?shù)慕淌乙粫r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紅著臉說： “老師， 我就坐這兒吧?！?/p>

“不行，這是規(guī)矩，你就來前三排中間的位置。”班主任的口氣不容置疑。

夏月兒只得來到指定的位子，但座位上的兩個男生卻沒有讓位的意思，其中一個還用眼睛乜著她。她只好尷尬地站著。

“全體起立，都站到過道上，點到名的就去挑座位！”

夏月兒仍然是第一個，但她沒有挑中間最好的位置，而是前三排靠邊的位置。她可不想得罪那兩位男生。

大家坐定，班主任環(huán)視一周說：“我們班，分數(shù)才是硬道理，一個月一次考試，然后輪換一次座位。”

下課后，男生就為班主任起了一個綽號——“超女”。

和夏月兒坐的是一個男生，才下課屁股就離開凳子，和男生一窩蜂涌出教室，走道上就傳來了嬉戲打鬧的聲音。夏月兒還真羨慕這些男生，一見熟。夏月兒也想出去喘口氣，還不等她挪腳，一個男生就湊了過來說： “我叫王闊，跟你商量個事兒，讓我跟你同桌，也讓我沾沾仙氣，我的學習老差了，你得幫幫我?！毕脑聝赫J出了他就是用眼睛乜她的那位男生，心想：座位又不是我說了算，即使我應(yīng)了，還有同桌呢。王闊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干脆一屁股坐了下來說： “你是怕那個 ‘超女’ 吧， 才第一次見面，她分不清誰是誰，至于你的同桌，更沒問題，就這么說定了噢。”說完就像兔子一樣溜出了教室。

上課鈴一響，夏月兒走進教室，王闊還真的就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兒了。

這節(jié)依然是班主任的語文課，因為王闊亂調(diào)座位，夏月兒始終有些不踏實。果然，班主任突然停下課，眼睛盯著王闊，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王闊頂不住了，自覺地站了起來。

班主任并沒有河東獅吼，而是平靜地說： “你叫什么名字？”

“王闊?！?/p>

“那你的考分是多少？”

“497?！?/p>

許多人發(fā)出一陣 “噓”聲。因為凱越附中的錄取分數(shù)線是617分。

班主任拿出成績單說： “你的分數(shù)在倒數(shù)第7名，你應(yīng)該回到你原來的座位上去，不是嗎？”

夏月兒不由自主地扯了一下王闊的衣角，怕他再耍橫。

王闊還真是佩服 “超女”的眼力和記憶力，他抓抓頭，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

平心而論，班主任即使再有火眼金星，一個班近70人，僅憑一次見面就能挑出王闊的可能性的確不大，但王闊還是被挑出來了，其根源還是沾了夏月兒的 “光”，假如他隨便挑個同桌，保準沒事。

五

夏月兒在老師眼里果然是顆珍珠，容不得半點的瑕疵。針對夏月兒老師無一例外都練就了一種 “極致鑒賞”的眼光，總是在苛刻中挑剔，老師都變成了“鑒寶專家”，他們只在乎夏月兒的分數(shù)和成績，眼睛里容不下夏月兒身上的一絲缺陷，夏月兒不能犯錯誤，一旦犯了，錯誤就被當成了 “洪水猛獸”。因此夏月兒在課堂上不敢有絲毫的放松和懈怠，連打個盹，走個神，也將受到最嚴厲的批評。

作文出現(xiàn)一個錯別字、聽寫不上一個英語單詞，會被罰抄一百遍；數(shù)學解錯一道題，重做十遍，每個老師都能在夏月兒的作業(yè)中摳出漏洞，老師都好像達成了一個共識：假如不在夏月兒身上找出不足，就是對她不負責任，個個都練就成了挑問題的專家，夏月兒每天都要在機械、重復中強化訓練，就連體育課上，她也要比別人多跑幾圈、美術(shù)也要比別人畫得好、唱歌要比別人唱得好聽。

夏月兒的作業(yè)要比別人多做，一本上交，另外一本是改錯，課外習題要比別人多出好幾套。夏月兒除了頭還露在外面，身體全被題海所淹沒，她只能用時間來熬，別人可用小時計算，她得用分鐘計算。每天晚自習后，各科老師會到405一對一輔導半小時，然后再做一套試卷，試卷做完已到午夜，接下來還得做被拉下的作業(yè)，時間就轉(zhuǎn)到了第二天凌晨1點多。此時的校園是那么的寂靜和空曠，只有405室的燈光還與遙遠的星空做伴。很小的時候夏月兒就知道鑿壁偷光、懸梁刺股、囊螢映雪、聞雞起舞的典故，這些都是勤奮好學的典范，這些人也都成就了大業(yè)，因此夏月兒的桌子上除了一摞摞的輔導書外，還有一個牙簽盒，每到支撐不住，就用牙簽戳自己的大腿。有一天洗澡，她在鏡子里無意看到自己白皙的大腿一側(cè)已是紅紅點點的蜂窩狀。夏月兒摩挲著那些紅點，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來。她加大水量，讓自己沉到浴缸底部。那一刻，她真想一直躺著，永遠都不想起來，這樣她就可以永遠地睡去，不再醒來……但夏月兒想到了父母，是父母殷切的目光不讓自己睡去！她又回到了書桌前，攤開了課本?？尚乃家呀?jīng)被打亂，精力再也無法集中，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那猩紅的牙簽印。夏月兒一眼瞥見牙簽盒，不假思索地抓起，狠狠地將它摔在地上，牙簽灑一地。夏月兒上床拉被蒙頭，嚶嚶抽泣聲就格外的清晰。夏月兒根本就不能入睡，她就下床把散落一地的牙簽重新揀進盒子，還把鬧鐘定在了凌晨五點。此時，405的燈光才熄滅，才融入到黑夜之中。

第二天上課，夏月兒就顯得非常地疲倦，腦子像灌了漿糊，頭也嗡嗡作響，一陣緊似一陣地疼。數(shù)學課上，夏月兒用一只手使勁摁住太陽穴，另外一只手像撐桿一樣撐住腦袋，把眼睛努力地睜大，還裝著很精神地回答老師的問題。其實，夏月兒根本辨別不清老師所提的問題，她的回答都是下意識的，就在不需要回答的時候，夏月兒卻回答了，而且還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每個老師的授課是有規(guī)律的，學生們都被老師訓練得諳知此道，知道什么時候該張嘴、什么時候該思考，張嘴時老師喜歡異口同聲，思考時老師喜歡鴉雀無聲。而夏月兒的回答就是在老師捧著不銹鋼茶杯喝水，需要鴉雀無聲的時候不適時宜的發(fā)出的，而且眼睛是半睜半閉，老師甚至還看到她搖晃著腦袋。這發(fā)生在其他學生身上老師或許作罷，但夏月兒是狀元呀，是他們?nèi)檺奂簧淼淖類?，夏月兒怎能如此表現(xiàn)、如此放肆呢？憑著狀元這個名分就翹尾巴了？師道尊嚴她不知道？數(shù)學老師覺得這是一種挑釁，人格被侮辱了！他把茶杯一摔，聲色俱厲地吼道： “夏月兒，不要以為一好遮百丑，狀元怎么了，就可以干擾課堂，無視老師？學習再好，無德就無立身之本！大家說是嗎？”數(shù)學老師姓劉，平時都很溫和，業(yè)務(wù)能力很強，深受同學喜愛，今天或許是哪兒氣不順，又趕上是夏月兒，情緒就有些失控了。大家都屏住呼吸，沒有一人回答。數(shù)學老師氣不打一處來，黑臉惡煞地把夏月兒請到教室門口站著。

夏月兒一下子清醒了，頭也不疼了。她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集中精力地看著她所尊敬的數(shù)學老師，她也希望老師從她毫無怨言的眼神中原諒自己。

風，陣陣襲來。已是深秋，夏月兒明顯地感覺到了風里夾雜著的寒意，一股熱浪突然上了身，夏月兒腳底一輕，便 “撲通”一下暈倒在地板上。

老師一個箭步上來，一摸額頭，燙得像燒過的鐵板，趕緊掐人中招呼同學前來幫忙。王闊撥開人群，背起夏月兒就往醫(yī)務(wù)室沖，后面緊跟著老師和一群同學。

醫(yī)生一量體溫，三十九度七，血壓也偏低。初步診斷是風寒感冒發(fā)燒，外加營養(yǎng)不良。數(shù)學老師不放心地問：“需不需要到大醫(yī)院呀？”醫(yī)生說，只是感冒發(fā)燒而已，幾瓶點滴下去就好了。

夏月兒硬是要從床上撐起來，說不礙事，要去上課。數(shù)學老師摸著她的額頭親切地說： “安心治療，回頭我會給你補上的，都怪我。”夏月兒眼睛一熱，急忙說： “怎能怪劉老師呢，都是我不對……”劉老師 “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說話，輕輕抹去夏月兒眼角的淚水，讓一個女學生留下，其他的都退出醫(yī)務(wù)室，繼續(xù)回教室上課。

吊瓶剛掛上，夏月兒就嚷著要回教室上課，醫(yī)生拗不過她，只得讓夏月兒自己舉著吊瓶，女同學幫忙拿著吊桿隨她而去。醫(yī)生看著她倆的背影，這才記起她就叫夏月兒，是個狀元，心理感慨道： “狀元就是不一樣！”一直目送著她倆消失。

劉老師想不到夏月兒這么快就舉著吊瓶回來，他很生氣地瞥了她一眼，就迅速讓她回到座位。緊接著，醫(yī)務(wù)室的護士也進來了，她得為夏月兒換滴液。那堂課，教室安靜極了， “嘀噠、嘀噠”的輸液聲格外的清晰。

六

中午吃飯時，夏月兒感覺好多了。王闊見夏月兒只端著一碗稀飯和一碟咸菜，不滿地說： “怪不得你會暈倒，醫(yī)生都說你營養(yǎng)不良，你就這么省著糟蹋身子的？”夏月兒說： “不是省，我是吃不下呀。”王闊說： “連我都覺得你營養(yǎng)不良，睡眠嚴重不足，身體嚴重透支了，一到上課，你的哈欠就接二連三?！?“有這么嚴重嗎？”夏月兒有些不相信。王闊說： “誰騙你， 需不需要我?guī)湍惝?‘正’字，你的成績都飚上天了，別人坐火箭都追不上你，還那么拼命。你知道別人背后說你什么？”夏月兒問： “說什么？”王闊瞅了她一眼說： “說你是個學習的機器?！?/p>

就一會兒，王闊就端來了一盒飯菜擺在夏月兒面前，有荷包蛋、紅燒肉、雞肉，丟下一句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夏月兒叫都叫不住便走了。

這個王闊可是個難纏的主，餿主意特多，有哥們義氣，是副市長的獨子，沒有他，班級上還真是郁悶，可算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就拿座位來說，憑成績怎么也不可能與夏月兒同桌，但有父親的背景，班主任再強硬也沒有給抵住。好在他沒有給夏月兒添亂，學習成績也有所提高，而且還特聽夏月兒的話，班主任也希望通過夏月兒來管住他。

夏月兒盡管不想吃飯，但還是拿起了筷子。

下晚自習，經(jīng)過宿舍值班室時，夏月兒被值班員叫住，遞給她一大束鮮花和一大兜補品，說是一個男生送來的。夏月兒回到宿舍，看著那束新鮮、精神的百合，心里犯嘀咕，是誰呢？再看看那兜補品，想到肯定是王闊，頓時泛起一絲溫暖。夏月兒一時找不到放花的地方，心想明天該買個花瓶養(yǎng)著，宿舍就會多出一分生氣，然后拿出數(shù)學課本。今晚是數(shù)學輔導。

時間已過十一點，夏月兒今天特意為劉老師買了一個杯子，泡好的水都有些涼了，劉老師卻還沒有到。劉老師平時非常準點，是不是還生早上的氣呢？

有敲門聲，果然是劉老師。劉老師一進門就說： “對不起，來遲了?！辈咽种械拇舆f給夏月兒。是一罐奶粉。夏月兒說： “劉老師，您怎么還送我東西呢？”劉老師說： “營養(yǎng)得跟上，學習才有勁，咱們開始吧?！?/p>

夏月兒攤開了課本。好一陣子，劉老師都沒有說話。按平時，老師會提很多問題。夏月兒瞟了老師一眼，老師看著窗外，正在發(fā)呆呢。夏月兒問： “劉老師，您是不是有心事??？”劉老師嘆了一口氣： “哎，咋會差別這么大呢？”夏月兒不解： “啥差別？”老師回過神來：“哦，我是說我那寶貝兒子呢?！?/p>

原來劉老師的孩子也正在上初二，自從迷上網(wǎng)絡(luò)后，成績直線下降，經(jīng)常逃學到網(wǎng)吧上網(wǎng)，昨天一個下午都沒有去上學，能找的網(wǎng)吧都找了，目前都還沒有見到人影。夏月兒擔心地問： “還沒有回家嗎？”劉老師用雙手緊緊拽住頭發(fā)痛苦地搖著頭。夏月兒把課本一合，站起來說： “那得趕緊去找呀，都快兩天一夜了?！眲⒗蠋熑嗔巳嗄樥f： “就讓他死在外面吧，我們繼續(xù)?！毕脑聝杭绷?，一把拽起老師： “那怎么行呢！”夏月兒的態(tài)度很堅決，焦急、真誠的眼神更讓劉老師心里一寒，和夏月兒一比，我那兒子還叫人嗎！劉老師摸了摸夏月兒的頭，淚水已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老師走后，夏月兒這才想起老師連水都沒有喝一口，看著為劉老師買的新水杯，她也清楚劉老師為什么在課堂上發(fā)那么大的火了。

七

第二天英語課上，夏月兒老想著劉老師的孩子有沒有回家，精力就集中不起來。英語老師姓曲，是個老頭，歲數(shù)已過六十，一年四季戴頂鴨舌帽，瘦削的臉上骨點凸出，加上深深淺淺的皺紋，曲老師就像戴著一個核桃殼面具。按理曲老師這把年紀該是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帶帶孫子、打打太極拳、栽花弄鳥、喝茶玩牌，但他是特級教師，教書成績特別好，曾經(jīng)還被評為全國優(yōu)秀教師，雖已退休，發(fā)音因為牙齒脫落而不準，還是被學校高薪聘上了講臺。經(jīng)過近四十年的歷練，曲老師對如何提高學生成績已相當有一套，要考些什么內(nèi)容已熟諳之至，是個押題高手，因此他的英語課除了死記硬背之外，那就是沒完沒了的標準化訓練，真正應(yīng)驗了 “考考考，老師的法寶”這句話。曲老師的這招還真靈，一學期下來，學生的英語成績確實提高了一大截，盡管學生們都不喜歡上他的課，但看在分數(shù)的面子上，家長和學生們沒有炒他的魷魚。

擁有豐富經(jīng)驗的曲老師對學生在課堂上的表現(xiàn)那更是心知肚明，學生的一舉一動都逃脫不了他的眼睛。他早就注意到了夏月兒注意力不集中，對待夏月兒，他和其他老師一樣，甚至比其他老師還要苛刻，夏月兒在課堂上不能有絲毫的懈怠，一旦懈怠了，他就將用懲罰性的行為對待夏月兒，而且他認為處罰越重，越是對夏月兒負責，夏月兒就曾因書寫不好，被罰抄寫二十六個字母，每個字母抄寫一百遍，大小寫5200個字母抄下來，夏月兒的手指連筷子都使不了了。

下課后，曲老師把夏月兒叫到文科辦公室，找出一本習題集： “把1至5單元的練習做好，明天英語課前交給我?！币娤脑聝恒吨终f： “這是你課堂上開小差的結(jié)果?！毕脑聝褐坏媚亟舆^習題集。

從小學到初中，夏月兒一直對課堂充滿渴望，課堂上有老師的寵愛和同學們羨慕的眼神，她像一條魚躍入水中，自由而又快樂，那時讀書和學習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然現(xiàn)在，所有的快樂眨眼之間就消失了，自己成了一個容器，所有老師都拼命往里邊塞東西，所有老師都認為塞得越多越是對她的關(guān)心，越體現(xiàn)出為師的責任?，F(xiàn)在，夏月兒一到課堂，她就無比的緊張。她恨為什么自己就是那個狀元，她羨慕那些普通的同學，可以逃學、可以犯錯、可以抄作業(yè)……一想到這些，夏月兒就更加懷念有麥可的日子。

麥可是英語外籍老師，可惜他只上了夏月兒她 （他）們兩個月的課。麥可上課與其他老師相比，有天壤之別，整節(jié)課都是在輕松、愉快、有趣、互動之中進行，沒有體罰、呵斥和責罵，問題都在交流、探討、平等對話中解決，全班沒有一個學生不喜歡他的課堂。但兩次月考下來，學生的英語成績比其他班矮了一大截，家長可不得了，交那么多的學費，卻換那么一點成績，用外籍教師就是想讓孩子們的英語成績比其他人好，成績上不去，學生再喜歡又有什么用！換換換！家長一窩蜂跑到學校，堅決要求撤換英語老師。麥可一氣之下辭職了。

下一節(jié)就是劉老師的課，上課之前夏月兒得知道劉老師的孩子的有關(guān)消息，不然在課堂上還會分神，那可真是對不起劉老師了。夏月兒回到教室，王闊見她把習題集摔在課桌上，問她怎么啦？她不說話，拿起不銹鋼杯子一轉(zhuǎn)身又出了教室。

夏月兒來到理科教師辦公室，不見劉老師，只有姓楊的物理老師在。夏月兒問楊老師，有沒有見著劉老師？楊老師說，劉老師臨時有事，他的課由我來代。夏月兒心里一緊：糟糕，肯定是還沒有找到孩子。轉(zhuǎn)身欲走，卻被楊老師叫?。?“等等，這里又新來了幾本輔導叢書，你拿去看吧?！毕脑聝航舆^來一看，又把它放下說： “楊老師，您送我的那些都快摞成小山了，我再有幾個腦袋也看不完呀，還是您留著吧?！睏罾蠋熣f： “咦，這套叢書可是全國頂級專家匯編的高考題解，市場上搶手得很，我都是通過關(guān)系才弄到的，你必須得看哦。”夏月兒只得很不情愿地又將書拿到手中。

楊老師的課上得很好，但夏月兒不喜歡他。楊老師開了一個教育書店，他那里的書只要夏月兒想用，一律免費，隔三差五還親自送到她的手中，如果是全看，夏月兒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完。關(guān)鍵是夏月兒被楊老師利用了，他無一例外會向?qū)W生和家長介紹： “這套叢書夏月兒用過后，她覺得非常好，對學習非常有幫助。夏月兒是誰，她可是全州的中考狀元噢！她就在我們凱越念高中。”夏月兒無形當中成了他獲取暴利的代言人。那些叢書都冠以 “經(jīng)典、名家、薈萃、寶典、高考直通車”等等吸引眼球的字樣，其實都是些噱頭。一開始夏月兒也看，感覺一般般，里邊的漏洞和錯誤也不少，后來干脆就不看了，隨便丟著。班上有些同學聽了楊老師的介紹買了后，覺得名不副實，就對夏月兒說：“夏月兒，我怎么沒見你看這套叢書，真是的。”然后會丟下一個鄙視的眼神轉(zhuǎn)身而去。本來夏月兒的學習尖尖的，就讓許多同學嫉妒、眼紅，現(xiàn)在楊老師又插進一竿子，夏月兒和同學的關(guān)系就顯得更加的緊張。王闊呢，老為夏月兒打抱不平，也得罪了許多同學，私下里，同學和老師都認為他們倆好上了，因此又被老師時時敲著警鐘。

夏月兒正要離開，劉老師卻風風火火地進來了。楊老師問： “事情處理好了？”劉老師說： “好了，你忙你的事吧，課我可以上了?！币娤脑聝涸谥謫査惺聠?？楊老師說： “她正要找你呢。”劉老師便猜到了夏月兒還惦記著自己孩子的事呢。笑著說： “那該死的昨晚找到了，那網(wǎng)吧也真會找地兒，盡選在隱蔽的胡同旮旯里，我要他在家里反省，不然他這一輩子甭想再跨進課堂一步。”夏月兒一聽，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趕緊拿出杯子遞給劉老師說： “這是一個新杯子，是送給您的?！眲⒗蠋熞汇叮?“為啥送我杯子呀？”夏月兒頑皮一笑： “您的杯子不是摔壞了嗎？”劉老師才明白過來，接著哈哈一笑： “哦，謝謝你?！毕脑聝鹤吆螅瑒⒗蠋煾锌卣f：“嗯，多懂事的孩子??！”楊老師接過話茬說： “是啊，咱們的孩子要能趕上她一半，那就是燒高香啰?！?/p>

八

吃中午飯時，王闊又湊了過來，見夏月兒飯頭上只有幾片涼黃瓜，很生氣地說： “咦，挺時尚的嘛，吃起素來了，拜托，再骨感那也得有肉包著，你的身子已單薄得像一棵草了，可別忘了，你是站在懸崖上，這叫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風雨一來，不是連根拔起，就是被攔腰折斷。所以你現(xiàn)在得惡補，不然你如何斗得過那些沒完沒了的公式、單詞。”

王闊說得很對，自己的確是站在懸崖邊上，夏月兒一直拼命地攝取養(yǎng)分，就是千萬不能倒下，但她已感覺到腳底越來越不穩(wěn)，父母的每一次叮嚀和敦促，老師的每一次談話和教誨都讓她后怕，萬一支撐不住，真的就得摔下懸崖……

夏月兒有些心亂，王闊卻吊兒郎當看著她。夏月兒把碗一蹾： “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吃什么你也嚷嚷！”連飯也不吃，離開了飯廳。王闊攆了出去，只看到夏月兒的馬尾辮在生氣地抖動。

夏月兒回到宿舍就懶懶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她的身體被一股強大力量吸住，正迅速下墜，她使勁地喊，使勁地掙扎，都無濟于事，下墜的速度反而越來越快……

一陣敲門聲叫醒了她。夏月兒一開門，是王闊，她怕同學看見，趕快讓王闊進屋。

夏月兒很緊張： “你怎么來了，要讓學校知道，就糟了，有事，啥地方不可以說，偏偏要來這里?！?/p>

王闊卻不急： “你緊張什么，咱又不做壞事，我是堂堂正正上來的。再說了，你給我機會嗎？話還沒說完，一扭頭就走。喏，這是你的飯碗，這是你的午餐，這是你的蘋果，補充維C的，哦，對了，還有插花的瓶，你這沒有吧。趕緊趁熱吃了，我弄水插花?！?/p>

夏月兒看著眼前的漢堡、雞排、薯條、可樂，不知說什么好，又氣又好奇地問： “這些東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王闊的聲音從衛(wèi)生間里傳來： “反正不是偷的?！毕脑聝河檬忠幻?，漢堡還是熱的，又說： “不說清楚我不吃?！?/p>

王闊從衛(wèi)生間出來，見夏月兒還愣著， “哼”了一聲說： “不受敬，是我讓我爸的司機買的?！?/p>

這兩天，夏月兒還真是沒好好吃過飯，一下就聞見麥當勞那股熟悉的香味，現(xiàn)在還真的勾起了她的食欲。她拿起漢堡，美美地咬了一口，那味道真的好極了！

才一會兒，東西就一掃而光。

“夠了嗎？”王闊問。夏月兒拍拍肚子說： “夠了，謝謝你，下回我請你?！?/p>

“真的？”

“騙你是小狗。”

“那， 拉鉤?！?/p>

“拉鉤，上釣，一百年，不變?！?/p>

九

一到周末，學生們都比較興奮，但夏月兒卻興奮不起來，因為老師都會布置許多的課外作業(yè)。一開始，夏月兒的父母會從縣城趕來，和女兒一起吃頓飯還得趕時間，后來也就不跑了，省得耽誤女兒的學習。

其實，教室里也沒有幾個人，只要不上課，對于學生來說就像風箏脫了線，此時不飛，還待何時！許多人情愿挨老師罵，也要玩命地發(fā)泄一下，逛商場、泡網(wǎng)吧、看電影，甚至蒙頭大睡，反正就是不做作業(yè)。夏月兒自然不敢馬虎，正在寫作文呢。王闊只好等，雖然是父親市長大人邀請夏月兒做客，王闊還是費了許多口舌夏月兒才勉強答應(yīng)，但說什么也得把作文寫完才動身。王闊一下聽音樂，一下看P4，不時地催，倒把夏月兒的思路攪亂了。夏月兒見他上躥下跳，不耐煩地說： “你不妨也靜下心來把作文寫了?！蓖蹰熥煲黄玻?“我才沒那么傻呢，一上網(wǎng)，下幾篇來一湊，說不定還當范文講呢?！毕脑聝旱闪怂谎郏^續(xù)埋頭寫作。

一場小雨后，空氣格外的清新，街道兩側(cè)的小葉榕像婆娑撐開的大傘，翠亮的葉子，搖曳的枝條在陽光下舒展，一派欣欣向榮。街道寬敞筆直，樓房鱗次櫛比，商業(yè)廣場更是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夏月兒一下子好像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轉(zhuǎn)動的眼眸閃著新奇和激動的光澤，她真想張開雙臂，把眼前的世界擁在懷里！

王闊早已按捺不住，他對夏月兒說，今天得好好享受，走，先看場電影。

夏月兒看看表說： “還是先去你家，我還有一大堆英語作業(yè)沒完成呢?！?/p>

王闊瞅了她一眼說： “你真沒勁，咱們平時被管得像個犯人，現(xiàn)在終于有個放風的時候，你卻要回屋呆著。你再看看這滿世界的人，自由而快樂，是因為他們活在人世間，只有我們在地獄里苦苦掙扎?！?/p>

夏月兒回敬了他一句： “你別忘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才念點書，怎么就在地獄里了?！?/p>

王闊一甩頭說： “讀書比地獄更甚，地獄里只有一個閻王管著，我們卻有家長、學校、高考三座大山壓著。再說條條大路通羅馬，上大學又不是我們惟一的出路，哪像你，專門為讀書而生，還留著 ‘學而優(yōu)則仕’的殘余，因此你可以忍受屈辱，放棄抗爭。想想老師是怎樣對你的，你又不是金剛之身，換成我，早就孰不可忍，當 ‘陳勝王’，揭竿而起了?！?/p>

“哎喲喲，不就看場電影嗎，哪來那么多的說教，走，誰怕誰?！毕脑聝狠p松地說。

電影是部奧斯卡獲獎影片，叫 《美麗人生》，講述了法西斯政權(quán)下，丈夫圭多和兒子被強行送往猶太人集中營。妻子多拉雖沒有猶太血統(tǒng)，毅然同行，與丈夫兒子分開關(guān)押在一個集中營里。聰明樂天的圭多哄騙兒子這只是一場游戲，獎品就是一輛大坦克，兒子就一直快樂、天真地生活在納粹的陰霾之中。即使在最后槍聲響起死亡來臨的那一刻，圭多依然閃現(xiàn)著耀眼奪目的人性的光芒。他用盡全力，在集中營的悲慘世界里，為兒子營造了一幕美好的幻想……

王闊完全被感人的情節(jié)打動，電影結(jié)束他還噓噓不已，而夏月兒突然一下子放松下來，由于平時過于勞累和緊張，睡眠嚴重不足，一開始還盯著銀幕看，后來就再也無力支撐眼睛，不自覺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王闊扭頭一看，見夏月兒斜靠在座椅上，睡得正酣，頓生憐惜： “讀書讀到這份上，何苦呢，都是狀元的名分害的！”想想這才是高一呢，一下子就感到無比的恐懼……

從影院出來，一向好動的王闊卻一言不發(fā)。夏月兒以為他生自己的氣，說：“真不好意思，我怎么就會睡著了呢？電影好看吧？”

“我恨我的父母?！蓖蹰熇洳欢∶俺鲆痪?。夏月兒被這不著邊際的話搞蒙了。王闊回過神來又說： “我的父母只知道逼我讀書，跟 《美麗人生》的父母相比，他們太差了！”

夏月兒飯吃得很拘謹，市長特別熱情，不斷地給夏月兒夾菜，說有夏月兒的幫助，王闊的成績比以前提高不少，并數(shù)說了王闊的種種不是，要他好好跟夏月兒學學。王闊則是心不在焉，低頭塌腦，更是讓他父母覺得恨鐵不成鋼，巴不得將指頭戳到他腦門上。

十

從看了那場電影后，王闊像變了一個人，不鬧不攪了，但作業(yè)也懶得做，還不時逃課。夏月兒問他怎么啦？他懶心淡腸地說，我怎么學也趕不上你，即使像你一樣，到電影院也得累睡著了，我吃不了你那份苦，但也沒有你那么傻。一通話，說得夏月兒無法回答。

一連幾天，王闊都沒有來上學，他發(fā)了條短信給夏月兒，說是病了。一天，王闊精神抖擻地坐進教室，他神秘兮兮地告訴夏月兒： “有病的日子最好、也最快樂?！毕脑聝翰唤?？他說： “很簡單，因為不必上學。”

王闊也許是專程來和夏月兒告別的，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回到學校。

王闊的父母很著急，他只給父母留了短信，說不想讀書了，人就沒有露面，連手機也聯(lián)系不上，學校也不知他的去向。夏月兒打他的手機，空號。王闊的父母問夏月兒，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和平時有什么反常？夏月兒回憶說，那天他們一起去看電影，自己卻睡著了，電影內(nèi)容記不全，從影院出來，王闊的確有些反常，說 “我恨我的父母。”后來又說 “有病的日子最好、也最快樂，因為不必上學。”

王闊的突然消失，對夏月兒打擊很大，學習的勁頭和韌性明顯不及以前，老師和同學都誤以為是她陷入了早戀的漩渦所致。不錯，夏月兒是和王闊走得近些，但夏月兒心里透亮得很，他們的交往很純潔、很清白，她不會自毀前程。班主任非常嚴肅認真地找她談話，否則就請父母來。夏月兒表情淡淡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讓班主任異常地吃驚。要在平時，老師一個眼神，夏月兒就心領(lǐng)神會，即使她挨了最嚴厲的批評，老師心里都是舒坦的，因為她太懂事了，老師從心底里喜歡她。而現(xiàn)在夏月兒的這種態(tài)度，班主任感覺到事情不妙，真的得要找父母了。

對父親的到來，夏月兒感到很愕然。父親見她除了有些偏瘦外，還是那樣的乖巧、懂事，心里很滿意也很自豪。班主任也找不出什么破綻，夏月兒又變成了原來的夏月兒！

班主任只得單獨和夏致川交待并且說：多么好的料啊，千萬別毀在感情糾葛中！

這還了得！夏致川唬著對臉夏月兒說： “我們深思熟慮才把你送到凱越附中，不是讓你來亂精神、玩家家的。你和王闊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父親也是這樣認為！夏月兒憋屈的淚水頓時滾落下來，說： “你們都庸俗，都自以為是，本來很正常的東西都當成洪水猛獸了。是的，我和王闊是看了一場電影，可爸你知道嗎？我睡著了，那都是學習給累的！生病了，別人可以躺在床上打點滴，我卻舉著吊瓶堅持上課！別人早進入了夢鄉(xiāng)，我還得熬著，眼睛撐不住了，就拿牙簽使勁往大腿上戳！爸，你說還要我怎么樣？”

夏致川從沒有見女兒如此的激動過。他相信女兒，女兒不會辜負他的期望，但女兒稍一閃失，他都無法接受和承擔，因此說話就過于生硬了。女兒那一句“爸，你說還要我怎么辦？”像把刀子戳在他的心上，女兒的表現(xiàn)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夏致川強忍著淚水心痛地說：“爸爸相信你?！碑斒謸崦畠旱念^的一瞬間，他終于又下了一個狠心，做了一個決斷。

十一

一回到家里，夏致川就鄭重地向黃瓊提出讓她辭工陪讀的事。

關(guān)于陪讀，夏致川原想還要多費些口舌，想不到一提黃瓊就答應(yīng)了。什么叫兄弟齊心，定能斷金，他算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現(xiàn)在是夫妻齊心，女兒定能成金！

母親的出現(xiàn)，同樣讓夏月兒震驚！她是覺得父母瘋了，好好的工作不干，陪什么讀。生活上她能自己照顧自己，學習上更沒問題，現(xiàn)在有多少人拼老命的找工作，母親倒好，丟下工作來守一個健全的大活人，這不是添亂、添堵嗎？

夏月兒現(xiàn)在更是覺得自己像一只竭盡全力奔跑的羚羊，后面是一群饑餓呲嘴的獅子，母親的到來，獅群里又加入了一只生力軍！王闊早就說過，她是一顆懸崖上的樹，母親是想來坯土夯實她的根基，但卻適得其反，她覺得自己要搖搖欲墜。原來每個老師就舉著放大鏡在看她了，她得小心加小心，父母雖然不在身邊，但夏月兒還是感到父母的眼睛在盯著她，現(xiàn)在倒好了，一下課，母親就零距離地真真實實立在她面前，她得像一只老鼠，時刻警惕著，一不小心，就被扣住……

黃瓊當然不會忘記自己身上的責任，還要幫學，做夏月兒的助推器。學校沒有食言，原來的圖書室是一個老師代管，現(xiàn)在就交給了黃瓊，每月還發(fā)500元的薪水，這比黃瓊想象的要好得多。黃瓊好歹也是大學畢業(yè)，當然有輔導女兒的責任，但當她拿起女兒的課本和練習冊時，卻兩眼一抹黑，所儲存的知識一丁點都派不上用場，她越說女兒越糊涂。黃瓊就狠下心來，就算是再當一回學生，悶在圖書室惡補高中內(nèi)容，學習的勁頭一點也不比夏月兒差，女兒已經(jīng)上床睡覺了，她都還在學英語，默公式，讓夏月兒又心疼又心酸。

十二

臨近期末考試，整個校園像個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個個摩拳擦掌。早上5∶30起床，運動場上 “路在腳下，志在心中，我要努力，我定成功！”、 “我要用辛勤的汗水播種希望，我要讓父母的微笑在家鄉(xiāng)綻放！”、 “奮力拼搏，金榜題名，笑傲六月，鑄就輝煌！”高三的各種口號此起彼伏。夏月兒們班也不示弱，口號是 “掉皮掉肉不掉隊，分中自有黃金屋，直搗華山一條路！”

夏月兒的壓力越來越大，她睡不著，吃不下，時常感到頭痛，一痛起來腦子就一片空白，眼冒金星，原來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知識點突然一下子就記不起來了。

就在這時，夏月兒突然接到王闊的短信，人在香格里拉，在酒吧里學調(diào)酒呢。香格里拉，多誘人的地方，原來的同桌就在那里，夏月兒就想到了調(diào)酒師優(yōu)雅的動作，舒緩的音樂和釅釅的咖啡香味……

現(xiàn)在夏月兒終于明白了，王闊的出走跟自己有關(guān)，自己竟然會在電影院里酣然睡去，這就像一個一向饞嘴的頑童突然得到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吃食，但迫于某種原因又不得不放棄了伸出的手，這需要多大的自控力??！可王闊他能做得到嗎？為了吃到那顆糖，他選擇了逃避。這樣一回想起來，王闊說 “有病的日子最好、也最快樂”，除了 “不必上學”之外，當然還可以睡懶覺了。

要把王闊的去向告訴他的父母嗎？夏月兒有些不忍，但一想起他父母不知焦慮成什么樣子了，她還是拿起了電話……

晚飯后，校園里一片書聲瑯瑯。黃瓊雖然人在學校，但能與女兒單處的時間并不多，碗一丟，就催促女兒趕緊讀英語。夏月兒興致很好，說干脆別悶在宿舍，到外面練習會話。黃瓊知道自己的底兒，用英語會話她和女兒差一大截呢，于是說，那我用漢語對，你用英語答。夏月兒點點頭說，好。

母女倆剛下樓，還沒走出幾步，只聽身后 “噴”地一聲悶響，兩人不覺回頭一看，既不是垃圾，也不是其它東西，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被砸得沒了人型。血，正從眼睛、鼻孔、嘴里緩緩流出……母女倆都驚呆了。頃刻，人們驚叫著涌了上來，緊接著是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

噩耗傳來，那人沒有了，她從七樓跳下墜地而亡。

跳樓的原因也基本清楚了：沒人逼她，是她自己扛不住。她是高三的尖子，前幾天，英語測試沒有過關(guān)，失去了到澳大利亞國立大學訪問的機會，于是她選擇了另一種 “從容”。

十三

夏月兒表面上沒有什么變化，在黃瓊眼里好像還更加懂事了，學習都熬到深夜。黃瓊一摧她，她就說只剩一道題了。其實夏月兒已在開始逃避，她的身子一挨床，還沒等眼睛閉上，那聲 “悶響”就會由遠而近，徹夜在她耳際綿綿作響；那殷殷的血在那女生白皙的臉上緩緩蠕動的情景就會在她腦際浮現(xiàn)，這時她就會用一個指頭摸摸自己的鼻孔，湊到眼前看看，再摸，再看，看著看著，就出現(xiàn)了一手的殷紅……緊接著就一身冷汗，一身癱軟。因此夏月兒不敢上床，不敢讓腦子放松，一放松，血淋淋的那一幕就闖進她的腦海，她只得用課本、做習題來麻痹自己。

課堂上，夏月兒坐得更端正，更加全神貫注，可以說是紋絲不動，老師常常投來贊許的目光，但思緒會無端地飄出窗外，飄呀，飄呀，沒有落腳的地方，突然就不走了，定格在一個地方。哦，原來是香格里拉！一來到香格里拉，她就想起了王闊，于是就會毫不猶豫、大大方方地拿出手機，給王闊發(fā)短信，有一次她竟然撥通了王闊的電話，和他聊起天來，弄得老師和全班同學一臉的驚愕。

夏月兒走路也變得輕手輕腳，走走停停，而且還老是回頭瞻望，特別是從高樓下經(jīng)過，會豎起耳朵聽聽周圍的動靜，生怕會有一物從天而降?；氐剿奚幔挥锌站桶堑酱白舆吷?，推推剛裝上的防固條，試試穩(wěn)當?shù)某潭?，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下面，累了，又把眼睛移向遠方，目光就開始飄浮迷離起來。

現(xiàn)在，黃瓊早已上床睡去，浩月當空。夏月兒閉上眼睛，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一片寂靜，寂靜中飄移過高山、湖泊、森林和草原，還有一閃一閃的星空。星空美麗深邃空靈，自己的名字里就帶著一個 “月”，那 “兒”就是數(shù)不完的星星了，有月有星的夜空才是愜意的。夏月兒頓覺一陣空靈，靜下心來好好地審視星空，眨眼的每一顆星星都在引誘夏月兒踩上去，然后從一顆星星跳至另一顆星星，再跳至第三顆星星。如此一顆一顆地跳下去，也許就能通向天堂。

夏月兒拿不準位于四樓的高度能否踩到星星，但她知道，從這兒的窗戶出發(fā)，就能撲向星空，踩到閃亮的星星上。于是她用凳子墊著，輕巧地站在臨窗的桌子上，閉上眼睛，張開雙臂，她要踩在離她最近的那顆星星上。

夏月兒沒有踩到那顆星星上，而是重重地摔在405室的地板上。

黃瓊被重重的聲音驚醒。她看到地上的夏月兒，不知所措地問夏月兒怎么回事？夏月兒說，她要踩到星星上去。

十四

夏月兒瘋了！

夏月兒說什么也不愿到醫(yī)院，上課鈴聲一響，她就興高采烈地走進教室，和其他學生沒有什么不一樣。黃瓊拗不過女兒，只得隨她，再說在教室里有老師和同學，她也放心，只是一到下課，她就迅速跑到教室的過道上盯著女兒。夏致川趕到學校，夏月兒正在專心上課，透過玻璃窗，她的女兒是那樣的安靜和專注，整整一節(jié)課，都沒有絲毫的反常，心里對黃瓊的說法頓生疑義，我的女兒不是好好的嗎？黃瓊說，她也搞不明白，本來好好的，冷不丁就放橫了，那天晚上，我開始以為她是在做夢，可她從地上爬起來，還要往窗子奔，抱都抱不住，像飛蛾見著光亮一樣，一次次地向窗子撲去，說什么要去踩星星。

這可大意不得。夏致川又走訪了科任老師，老師們說話都藏著小心，可能是壓力太大所致，但都委婉地建議乘早帶孩子上醫(yī)院看看。

好說歹說，夏月兒才同意去醫(yī)院檢查。他們直接到醫(yī)院專家神經(jīng)內(nèi)科。跑上跑下，做了一大堆檢查，醫(yī)生說都沒有問題，像她這種情形一般情況是學習壓力太大所致，除了心理疏導外再服一段時間的鎮(zhèn)靜藥，癥狀應(yīng)該會減輕或消除。

醫(yī)生的一番話給了夏月兒的父母極大的安慰，下午，夏月兒就坐在了教室里。

現(xiàn)在夏致川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他的女兒怎么會像黃瓊所說的那樣嚴重呢？黃瓊卻心有余悸，但愿是醫(yī)生說的那樣，可還要看夏月兒晚上的情形。夫婦倆于是就忐忑不安地守著夜幕的降臨。

其實，還沒等夜色濃重，夏月兒就要去 “踩星星”了。晚自習，老師正講試卷，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夏月兒就捕捉到了幾顆零散的星星，它們正探出腦袋，開始眨眼睛呢。夏月兒合了卷子，一下子就爬上課桌，一臉的從容和欣慰要撲向窗外。同桌手疾眼快，一把抱住她的腳跟……

夏致川和黃瓊趕到教室，只見夏月兒被同學團團圍住，夏月兒還癡癡地望著窗外，嘴里念念有詞地要擺脫同學。

好不容易將夏月兒弄回405寢室，黃瓊已沒有了主張，急得嚶嚶地哭出聲來，夏致川感到事態(tài)嚴重，自己守著女兒，趕緊讓黃瓊?cè)ソ杏谘罄蠋煛?/p>

很快，于洋就趕來了。他一邊安慰夏致川夫婦，一邊打電話。于洋收了電話，說405不能在了，以防萬一，得馬上換到一樓去。

好在行李不多，宿舍管理員也前來幫忙，除了搬書費點力氣之外，才一會兒的功夫，就搬到了一樓，東西也都收拾妥當了，窗子還特意掛上了厚厚的窗簾。

黃瓊的身子緊緊挨著女兒，一只手始終握緊女兒的手，生怕稍一松開，女兒就有閃失。夏月兒一個勁地問，在得好好地，為什么要換到一樓？夏志川只好說，學?？紤]你四樓難爬，為了你有更多的時間學習，才把你調(diào)到一樓，不信你問于老師。夏月兒把目光投向于洋，于洋笑著點點頭。

于洋告辭前，單獨和夏致川交換意見，看夏月兒的情形，得趁早就醫(yī)，校長剛才也在電話里交代，明天就讓我陪你們到省城，今晚你們就做些準備。

夏致川進屋，屋里就帶進了一臉的凝重。夏月兒正吵著要回教室上自習，說： “老師說了，高考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來不得半點閃失，多一分，壓死人，少一分，氣死人，誰愿當后者啊。”說得夏致川一陣語塞，心里便如刀絞一樣，眼里就泛著濕潤。

十五

第二天一大早，學校的車子已等候多時，夏月兒嚷著要上課，就是不肯上車。夏致川只得說，你不是要踩星星嗎？到了省城我們住最高的樓，那里離星星最近。夏月兒被這莫名其妙的話弄糊涂了，奇怪地問： “誰說要踩星星了？”夏致川就讓她閉上眼睛，心里想著在浩渺的夜空中，群星閃爍，有一顆星星最亮，它就在省城的上空，離我們住的樓房最近，一伸手就可以摘到，離它不遠還有一顆星星正眨著眼睛，你可以從這顆踩到那顆，就可以到達你想要去的地方……看著女兒一臉欣欣然的樣子，黃瓊?cè)滩蛔⊥低的I，連在場的于洋也紅了眼眶。 “那趕緊走吧。”夏月兒反倒催起父母來。

車子剛發(fā)動，夏月兒突然說等一下，忘帶書了，學習可不能落下。夏致川只好陪她下車，又收了一大包書上來。

到了省城，他們直奔神經(jīng)內(nèi)科，剛好是專家坐診，患者排了一溜長隊。父母都很焦急，想著是否能叫上號。夏月兒卻不急，就著位子坐下，翻出英語課本，旁若無人地讀起了英語。那流利的朗讀聲還不時引來過往人們的駐足和贊許的目光。

直到專家下班也沒有叫到夏月兒的號。醫(yī)院有規(guī)定，專家只有每星期一、三、五的下午才坐診兩個小時。人們不得不嘆著氣陸續(xù)離去。專家年紀不大，看上去四十歲還不到，等號時夏致川聽人聊到，這專家是個留美博士，是個名副其實的海歸，界內(nèi)名氣很大。夏致川見專家已把門帶上，急忙上前懇請他為女兒看看。專家搖搖頭說，對不起，下次吧。

專家說罷就要轉(zhuǎn)身離去，突然一段流利的英語吸引了他。他不由得駐足聆聽，轉(zhuǎn)過頭來對夏致川說，是她嗎？夏致川點點頭 “Hi,yourEnglishisverygood!”（嗨，你的英語說得真棒?。＜矣糜⒄Z脫口而出。夏月兒想不到會有人用英語和她說話，有些窘迫地站起來，靦腆地用英語說： “Sorry，Iamtroubleyou.”（對不起，打攪您了。）

專家聽了，便用英語與夏月兒對起話來。兩人聊了幾句，專家說： “Ok,pleasecomein.IthinkIcandosomething foryou.” （那好吧，請進，我或許能為你做點什么。）于是轉(zhuǎn)身把門打開。

夏致川他們雖然不知道他倆說些什么，但看夏月兒已進入診室，心里頓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心存感激地跟了進去。

夏志川坐到專家的對面，將夏月兒的情形從擇?！M入凱越附中——母親陪讀——墜樓事件——發(fā)病一一說來，并將在凱越檢查的結(jié)果遞給專家。其中漏掉了王闊出走一事，夏志川認為此事與夏月兒關(guān)系不大，可說可不說，但就是這小小的遺漏，最終夏月兒的命運就被推到了深淵。專家仔細看過結(jié)果，又將目光移至夏月兒。夏月兒此時才知道此行的目的，憋屈的淚水已漫出了眼眶，我這么的乖巧，可父母卻把我當成病人，而且還是精神疾??！她努力地克制住，沒有躲避專家而是微笑的面對著專家的眼光，但微笑藏著理智，眼光含著怨恨，意思很明顯：專家，您看我像有精神疾病的人嗎？

專家心里一顫，面對這么可愛懂事的孩子，有些話他不忍心當面講，要請她到外面休息一下，于是黃瓊陪夏月兒出了診室。夏志川的心情也隨之緊張起來。

專家說，從檢查結(jié)果上看，你的女兒一切正常，但她的確患有心理也就是精神上的疾病，具體來說就是精神分裂癥最常見的一種——妄想癥。根源就是學習壓力太大所致，做父母的不要對孩子太過于苛刻啊！當然，這種壓力也可能來自學校，來自社會。還好，她尚屬早期，只要從心理上釋緩壓力，再配合適當?shù)乃幬镏委?，病情可以得到緩解直至消除，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但其間如果處理不當，還會出現(xiàn)許多并發(fā)癥，最嚴重的可能導致自殘或自殺。

專家的一席話說得夏志川心驚肉跳，他做夢也想不到情況會如此的嚴重。他急忙問，入院治療效果會更好更快嗎？

專家說，像她這種情形沒有必要入院治療，關(guān)鍵是要在日常生活中日復一日，一點一滴的去做。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于洋插話了，他說： “我看最好就是入院治療，效果肯定最好，說不定下一個學期，她就可以坐在教室里。”

專家猶豫了一下說： “這你們可以商量決定。”

于洋的話正好說在了夏致川的心坎上，下個學期能坐在教室里，就是他所期盼的最好結(jié)果。夏致川毫不猶豫地說：“那就入院治療?！?/p>

于洋用手拍拍夏致川的肩，說：“你們陪女兒，我這就去辦入院手續(xù)?！?/p>

此時于洋心里踏實多了。校長交代他，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將夏月兒留在醫(yī)院里，夏月兒在學校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什么時候爆炸誰也預(yù)料不到，那個 “墜樓事件”學校費了多少周折才抹平，夏月兒再有個三長兩短，有誰還敢把子女往里送。當然，他也真心希望夏月兒能盡早康復，早日回到學校，她畢竟是學校著力宣傳的一個亮點啊！

臨走時，夏月兒并沒有忘記和專家道別。她仍然含著淚光微笑著向?qū)＜业乐x。專家心里再次一顫：可憐天下父母心??！

十六

精神內(nèi)科病房在七樓，也是住院部的頂層，條件還不錯，一人一間，碩大的鋁合金梭窗，光亮充足。要命的是沒有衛(wèi)生間，方便得經(jīng)過長長的過道。夏月兒始終倔著臉，一言不發(fā)，表情冷漠地坐在床沿上，黃瓊就緊挨著她坐著，夏月兒挪開了一點距離，黃瓊的雙手伸了一下又縮了回去，眼睛的余光就不時地瞟向夏月兒。夏月兒猛地站起來，黃瓊心里一緊，嘴里沒說什么，但一只手抓住了夏月兒的衣角。夏月兒一扭身說：“我要上廁所！”長長的過道里，女兒走在前，母親跟在后。

夏致川的焦慮大大增加了。得讓女兒面對現(xiàn)實，明白事態(tài)的嚴重性，她才會配合治療，這樣拗著性子，沒病都會憋出病來。女兒除了發(fā)病，到目前為止，還是相當?shù)拿魇吕淼摹?/p>

夏月兒進來還是陰著臉。夏致川決定向她挑明。夏致川走向女兒，握住她的雙手誠懇地說： “月兒，是爸爸騙你，帶你來省城不是讓你踩星星，是因為你患了妄想癥，專家說了，還是早期，你只要配合治療，很快就可以重新回到你的同學和老師中間，我們對你充滿信心。”

“爸，您所說的那我怎么一點都感覺不到呢？我真的有妄想癥嗎？”夏月兒紅著眼迷茫地問。

夏致川抹起她額頭的劉海，額頭上還有明顯的青紫紅腫的印跡。 “你摸摸試試，感覺是否有點不一樣?！毕闹麓ò阉氖帜玫筋~頭上。

“是有些酸痛。”夏月兒說。

“用你媽的鏡子看看，你就明白爸爸、媽媽沒有騙你了?！?/p>

黃瓊趕緊把鏡子遞給她，夏月兒一看，結(jié)果和夏致川說的一樣。夏月兒再也忍不住了，抱著黃瓊嚎啕大哭，邊哭邊說， “怎么會是這樣呢，我還要讀書，我還要上大學呢?！毕闹麓ㄐ睦锵耄壕妥屗齻兡概畟z好好地哭一場吧！其實他的眼淚也不由自主地落下來了。

夏月兒突然抽出身來，揩干眼淚，竟笑著說： “爸、媽，一到晚上，你們就把窗簾拉上，我看不到星空，自然就不會想著要踩星星了，再不行，你們就用繩子把我捆在床上，不就沒事了嗎？”

夫婦倆終于破涕為笑，使勁地點頭。

夏致川分散夏月兒的注意力，說：“走，咱們也逛逛省城，月兒，你想要什么盡管挑啊?！?/p>

于是，一家人走出了醫(yī)院，融入到繁華的車水馬龍之中。

十七

夏致川特意為女兒挑了一個mp4，買了一盒跳棋，好讓母女打發(fā)時光。看著女兒興高采烈地聽音樂，夫妻倆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隨著夜幕的降臨，夫妻的擔心逐漸漫上了心頭，但都沒有寫在臉上，都心照不宣地和女兒說話、看mp4、玩跳棋?？上脑聝哼€是嗅了夜色，夜色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悄悄撥動著她，夏月兒的眼神開始變得恍惚，腦海里好像又出現(xiàn)了滿天的星斗，她開始不停地走動，焦急地四處張望。夏致川干脆 “唰”地一下拉開窗簾，身子立在窗前。夏月兒看到豁然閃爍的夜空，就朝窗子撲去。夏致川張開雙臂，緊緊地摟住了女兒，心也隨之碎了。

黃瓊突然想到，只有女兒專心寫作業(yè)的時候，她才最安靜。于是她隨便抽出一本課本說： “月兒，來，咱們一塊學習，做練習好嗎？”夏月兒才很不情愿地坐下，打開課本，攤開了作業(yè)本。“沙沙沙”，這是夏月兒寫作業(yè)的聲音，她終于安靜下來了！夫妻四目相望，欲哭無淚。

夏月兒這一做就是整整一夜。

兩個星期了，夏月兒的情形并沒有好轉(zhuǎn)，黃瓊又跑了兩次新華書店，作業(yè)和各種學習資料又堆成了小山。夏月兒一到晚上就拼命地讀書做練習，實在熬不住才會上床，黃瓊真的只好用兩根橡皮繩將她捆住，當看到女兒睡夢中拼命掙扎，要去踩星星，黃瓊心痛得生不如死。

一天，護士查房時非常不解地說，像她這種情況根本沒有必要住院，一個星期最多吃幾十塊錢的藥，而其它的花費卻要上百元，而且這種病也不是短時間就可以見效的。黃瓊想想也對，于是帶著問題向?qū)＜艺埥?。專家也說，最好就是回到她熟悉的環(huán)境中慢慢適應(yīng)。

黃瓊把想出院的想法告訴了夏志川，他也同意。夏月兒當然高興，她一門心思就想著一出院就可以回到學校了。黃瓊又聯(lián)系于洋老師，希望讓女兒回到學校。于洋問了情況后說，像她這種情況，最好就是在家靜養(yǎng)，一回學校，學習一緊張，病情肯定又會加劇，恰好現(xiàn)在又是暑假，學生都放假了，剛好可以利用這個長假好好調(diào)養(yǎng)，等秋季學期說不定就可以正?；匦Ｉ险n了。黃瓊想想也有道理。其實，于洋所說的話有一半真一半假。正是暑假不錯，但所有學生只休息了一個星期就回校補課了，于洋的出發(fā)點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月兒的病只要不好，對于學校來說，就是一個燙手的粑粑。

因此，出院后，黃瓊和女兒就直奔縣城的家。他們的家也住六樓，以防萬一，夫妻倆又陪著女兒回到夏致川的老家。

十八

夏月兒的到來，給老家平添了許多喜氣，爺爺奶奶圍著孫女這看看，那捏捏，說才不隔半年就長得這么俊這么高啦，將來上了大學嫁了人爺爺奶奶就難得見啦，這個假期得讓爺爺奶奶好好地想想嘍，然后就忙上忙下，磨刀霍霍，殺雞宰魚。

老爺子早就把平時舍不得喝的好酒搬上了桌，兩個老人都爭著給孫女夾菜。老爺子見夏志川只悶頭喝酒，話也不說，兒媳婦也像心里裝著事兒。端著酒杯，老爺子說： “咦，你們一家三口難得湊齊回家一次，做爹媽的怎么都展不開眉頭也不言語一聲呢？

到底是女人家撐不住事，黃瓊的眼淚不爭氣，已經(jīng)滴落在飯桌子上了。老爺子把酒杯一放，眼睛瞪著夏致川：“是不是你欺負黃瓊啦？”夏致川一口把酒喝了，接著斟滿又要喝。老爺子一把拽住他的手，顫著聲說： “到底咋回事，你倒給我說呀！”

“爸，是月兒病了。”黃瓊說。

“什么，月兒病了？她這不是好好的嗎？”老爺子看著夏月兒說。

“是的，爺爺，媽媽說的沒錯，我是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呢。”

“啥子病呀？”

“妄想癥?！?/p>

“什么？爺爺耳朵背，你再說一遍?！?/p>

“妄——想——癥?！毕脑聝河譁愡^去貼著爺爺?shù)亩湔f。爺爺還是沒聽明白。夏月兒看看天色，說： “天一黑，眨眼的星星一出來爺爺就知道了?！睜敔斂纯刺煊挚纯磳O女，更是糊涂。

本來其樂融融的氣氛，一下子弄得撓心凝重。

太陽下山，天空漸暗。夏月兒顯得無比的興奮，因為她在屋子里面呆慣了，很久沒有看到這么廣袤的星空了。天空像是會變戲法，一開始只有稀稀疏疏的幾顆，不隔一會兒，星星就像她愛吃的爆米花密密麻麻地拋撒開來，一個賽著一個的亮，讓她有些舉足無措，到底該踩哪顆星星呢？夏月兒念念有詞一跳一跳的滿院子跑，攆得雞鴨到處亂竄，可就是踩不到星星。

夏月兒突然想到二層小樓上有個寬敞的露臺，去年的中秋節(jié)就是在星星月亮的陪伴下在那露臺上度過的，那里肯定能踩上星星。還沒有等其他人反映過來，夏月兒一轉(zhuǎn)身， “噌噌噌”就上了樓梯。

夏致川和黃瓊幾個箭步?jīng)_上前去，拽住了她的衣角。爺爺奶奶氣喘吁吁地跟了上去，只見孫女在父母的懷中亂掙，奶奶急得邊哭邊說： “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夏月兒有作業(yè)做，終于安靜下來了，可沉重卻裝在每個人的心底。

老爺子打破沉默說： “黃瓊，你倒說說看，你甘心丟了鐵飯碗專門去伺候她，咋個還會出這么大的亂子？”

黃瓊想說話又說不出話來。老爺子問她，她又去問誰呢？

“哎，別只任發(fā)火，誰家養(yǎng)女不為好，哪個栽花不為紅，咱得想法子才是正理。你們大醫(yī)院也瞧了，依我看，月兒怕是魂丟了，要么就是中邪了，不然好端端的，咋個一到黃昏就犯呢。明兒就到上家村讓陳半仙瞧瞧，那可準了，外地的都找上門來，長年四季香客不斷。你倒莫說，說不定咱的孫女跟她有緣呢，志川你們結(jié)婚多年老不得子，到她那兒上了香，許了愿，嗨，不久就有了我的乖孫女了。”奶奶說。

夏致川說： “媽，你就別添亂了，省城的專家都看了，你就別提什么半仙不仙的了，那都是騙人的鬼話?！?/p>

夏月兒的奶奶繼續(xù)說：沒有遇過我也不信，就咱們村的李大爺，胳窩里突然就冒出個雞蛋大的肉坨坨，聽說軟軟的，還會跑呢，嚇得他跑醫(yī)院，怕是得了要命的病，醫(yī)生說是個肉瘤，要不了命，但得用刀子割掉，要花好幾千呢。兒子們正湊錢，李大爺舍不得花那要不了命的錢，找到陳半仙，人家才花了幾塊香紙錢，那肉坨坨不隔幾日就沒影了。別的不說，就說你三姑，前幾年腰桿不紅不腫也沒扯著，但就是酸痛，連走路都伸不直，別說做農(nóng)活了，大小醫(yī)院瞧過，錢花了無數(shù)，還那樣。找陳半仙一看，是她家房前的山上有一塊大黑石頭，黑石頭正好對著她家的大門，腰桿無緣無故的疼就是那塊石頭給壓的。石頭弄不動，拗了門向，嘿，腰桿不疼了，也能伸直了，現(xiàn)在干起農(nóng)活不比年輕人差。

老爺子也說： “俗話說神藥兩解，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就按你媽說的，試試看吧?！?/p>

十九

第二天一大早，夏月兒的奶奶就摧夏致川，說最好第一個讓陳半仙看，那樣才靈驗。

半仙家，單獨騰出一間屋子，碩大的案桌上擺著大大小小的香爐，里面插滿燃盡的沒有燃盡的香，還有一些看上去擺放多時的水果，桌面上的香粉快有一指厚，很難說清楚的氣味使鼻腔很不舒服，滿墻壁掛的都是求愿者送的條幅，除了沒有塑像外，夏致川感覺就像走進了一間雜亂的寺廟。

夏致川先把一盒糕點獻上，月兒的奶奶呈上一把香后說明了來意，并把夏月兒推到半仙面前，夏致川就簡單地復述了女兒犯病的情況。

半仙抽了三炷香在夏月兒頭上繞了三圈，然后持著香在案桌上方悠悠晃來劃去，瞇著雙眼，嘴里念念有詞，鼓搗了半天，又跪在一個大蒲團上，雙手合十磕了三個頭，然后才幽幽地睜開眼睛，毫無表情地示意夏致川他們跟著她退到另外一間屋里。

沙發(fā)有些臟，夏致川很不情愿地坐下，半仙對夏志川說： “香客，你心里不愿意上這兒來是吧？”夏致川心里一驚，噎得說不上話來。月兒的奶奶趕緊接話： “孩子不懂禮數(shù)，得罪之處請仙人多多擔待，還肯請仙人為我家孫女指引明路?！?/p>

半仙頷首說，夏月兒丟魂了，她的魂被一個人帶到了一個地方，這個人和她年齡相仿，交往甚切，人脈很旺，有濃蔭庇護，乘風而來，又乘風往西而去。那里有兩座神山守護，高比擎天，終年積雪，祥云飄飄，星光熠熠，萬物生長，百花爭艷，那個人吸天地精華，納百草甘露，氣脈更甚。而她與人為善，性情溫和，容顏姣好，每至傍晚，那人心有所向，對星月而歌，調(diào)料欲舉杯共飲，氣場貫貫而來，冥冥之中，她便不能自己，聞氣而動。

夏志川看陳半仙年不過五十，從長相和穿著上看，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婦女，但所說的這番話，卻又不緊不慢，文采頗佳，就連自己都自嘆不如。特別是半仙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的確只是應(yīng)付一下母親，對求神拜佛之事壓根兒就不信，現(xiàn)在聽了這番話，心底一下子就對此行充滿了虔誠，便迫切真誠地問半仙：那我的女兒可否有解？

半仙想了一陣子才說： “解是可以解，但有沒有效得看你女兒的造化了。”

夏致川趕緊說： “那請仙人賜教?！?/p>

“你扎一個草人，等太陽落山之時將草人燒掉，向西方磕三個頭，然后取一小撮草人之灰，泡水讓你姑娘喝下，先這樣試試吧?！?/p>

夏致川一邊點頭一邊拿出一張錢送上。半仙說，太多了，擔當不起，只要帶個六就行了。夏致川只好又換了一份帶六的零錢給她。

白天，天空竟然落起了雨絲，然后雨就一直淅淅瀝瀝的。到了傍晚，雨雖然停了，但卻漫天烏云，見不到一絲太陽，掐算著日落時分，夏志川不敢怠慢，一一按照半仙的指教做了。

這天晚上，夏月兒雖然有所表示，但表示并不像以往的強烈。不知是因為天氣突變沒有星星出現(xiàn)，還是真的是半仙之功，但一家人都暗自欣喜！

二十

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夏月兒又犯了。

夏致川等一行再次來到陳半仙家。

半仙嘆了一口氣說：哎，可能是那個人的氣場太旺啊！

夏致川說：可否還有其它法子？

半仙看了看夏月兒說：我說出來，做不做全在你們哦。

夏致川說：我們一定做。

半仙接著說：那你先把女兒送走，她最好不要聽。

夏致川就讓黃瓊先帶女兒回去。

夏月兒走后，半仙說：那只有法子沖喜了。

夏致川不明白。

夏月兒的奶奶拍拍夏致川，讓半仙說下去。

半仙說：說白了就是那個人喜歡上了你家女兒了，沖喜就是要你女兒辦一回喜事，嫁一回活人。

夏致川一下子呆了！夏月兒還不滿十七歲，她正在讀書，將來還要上大學，怎么能嫁人呢！

半仙見夏致川面有難色，又說：這事做不做，全在你們，就當我沒說哦。

這下全亂了。

圓月當空，群星璀璨。當夜的天空是那樣的寂靜明朗。夏致川全家對月無眠。接下來，將何去何從？夏致川望著月亮，陷入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