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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

        2017-11-22 21:26:23津子圍
        當(dāng)代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劉君劉芳

        津子圍

        滿街都是落葉,看到落葉自然聯(lián)想到了風(fēng),在沒有風(fēng)的情況下,其實落葉也紛紛落下,仿佛是落葉帶來了風(fēng)……此刻,肖慧賢體內(nèi)茂盛的綠葉也變黃了,不只變黃,還簌簌地飄落,剩下的是枯干的、有如水墨畫焦墨拉出來的枝干。

        肖慧賢決定向劉濱全家人攤牌了!

        能走到攤牌這一步也不容易,痛苦、掙扎甚至崩潰了才下那么大的決心,肖慧賢是這樣對大姐劉芳說的。不用說也可以想得到,面對全家人攤牌的風(fēng)險是巨大的,好比滿弓送出去的箭,隨之而來最壞的事情可能甚至?xí)厝话l(fā)生,她愿不愿意承受都必須伸出雙手接著。當(dāng)然了,肖慧賢事前也不是沒有準(zhǔn)備,她能想到的都一一盡力去做了。比如,肖慧賢雇用“私家偵探”拿到很多有利的證據(jù),有照片,有錄音,還有錄像,如果她和丈夫劉濱鬧到法庭,她就能以受害者的身份要求過錯方付出高昂以至慘痛的代價。再比如,為了防止矛盾公開化之后劉濱轉(zhuǎn)移財產(chǎn),她已經(jīng)掌握了劉濱名下的銀行賬戶、股票賬戶、不動產(chǎn)證照,這個過程中,劉濱的身份證起了很大的作用。劉濱有好幾個身份證,丟了就補(bǔ)辦一個,其中的一個“丟”在了肖慧賢手里。上午,肖慧賢跟委托的律師談,準(zhǔn)備到法院申請財產(chǎn)保全,防止攤牌之后劉濱隱匿或轉(zhuǎn)移財產(chǎn)……這一切都完成了,肖慧賢才決定在今天晚上,正式向公公劉老爺子、劉濱的大姐劉芳、哥哥劉君公開攤牌。肖慧賢在心里這樣評估攤牌的結(jié)果,她想離婚的真實意圖占五成,也許稍弱一些,攤牌之后,好面子的劉濱一定會肝火大動,下決心跟她離婚的概率也應(yīng)該是五成,五成略強(qiáng)一些,盡管劉濱在外人眼里是非常成功的老板,可最了解他的莫過于一同生活了二十年的肖慧賢,劉濱是個跟錢特別親的人,動他的錢就如同動他的命根子,如果法庭判決離婚,肖慧賢就可以分掉大部分財產(chǎn),這跟拿竹扦子刺他的肺葉沒什么不同,另一方面,劉濱是個極度自尊的人,用一句老話套在他身上比較合適,撞了南墻也不回頭,一旦走上一條路他就不計后果了。所以肖慧賢預(yù)判劉濱跟她離婚的概率是五成。兩個五成加起來還是五成,對于肖慧賢來說,攤牌實際上是一場賭博,像兩個人賭手心手背一樣,結(jié)果難料。

        關(guān)于離婚這件事兒,肖慧賢和劉濱已經(jīng)鬧了一個多月。一見面就吵啊吵的,不見面肖慧賢就電話里跟劉濱吵,后來劉濱干脆不接肖慧賢的電話。肖慧賢不給劉濱打電話了,劉濱居然給她打來了電話,他本想解釋什么,可解釋的結(jié)果還是爭吵。肖慧賢知道,劉濱最不希望肖慧賢把事情鬧大,尤其不想讓他的家人知道并介入。有一次肖慧賢在電話里說,是你逼我走這一步的,到法庭起訴之前,我要老爺子主持家庭會議,把你這些丑事都曝曝光,論論公道!劉濱說,你要真這么干,咱們之間就徹底完蛋。

        說是在全家人面前攤牌,其實除了老爺子,劉濱的哥哥姐姐都知道小三有了小三。姐姐劉芳和哥哥劉君都習(xí)慣叫劉濱小三。肖慧賢先是含蓄地透露給姐姐劉芳。那天,劉芳跳完廣場舞,汗味兒和擦臉?biāo)奈兜阑旌显谛せ圪t的鼻子前,劉芳小聲還有些神秘地問,你是說曉丹,曉丹成了小三的小三?肖慧賢說是啊,如果不是曉丹,還不至于讓我這樣過不去,大姐你也知道,劉濱以前也不太檢點,可我看在笑梅的分兒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能忍就忍了,可曉丹就不一樣了,你也知道,曉丹是我十多年的閨蜜,讓閨蜜暗算了,從背后插了一刀,你說,我心里這道坎兒,能過得去嗎?劉芳眉頭緊鎖,問肖慧賢,你確定他們真的那個啦?肖慧賢說我掌握了確鑿的證據(jù),他們已經(jīng)在武漢街租了房子……劉芳吐了一口口水,雙目圓睜地說,慧賢啊,你真是好性子,要是換了我啊,我非用耗子藥藥死她不可。肖慧賢嘆了口氣,她說大姐我也不瞞你,什么辦法我都想過了,那些日子怎么熬過來的你知道嗎?我一宿一宿睡不著,頭發(fā)都一綹一綹掉,就在我最絕望、熬不過去的那個夜里,笑梅從西雅圖跟我視頻,看到女兒的笑臉,我才從懸崖邊回來了。

        “那你打算怎么辦?”劉芳問。

        肖慧賢說我決定拿起法律武器,理性地處理這個問題,一定讓劉濱和那個騷貨付出慘痛的代價。

        劉芳說,真是人心隔肚皮,沒想到曉丹是那樣的人?;圪t你放心,大姐絕對站在你的立場上,那個狐貍精絕對不可饒恕,必須付出代價。……可話說回來,我覺得最好先別打官司,打官司影響不好,還有,花了冤枉錢不說,拖你一年半載的不把你逼瘋了才怪?;圪t,咱不為

        別的著想,總也得想一想笑梅的感受吧。

        劉芳說我已經(jīng)跟笑梅談了,她雖然只有16歲,可理解問題比我成熟,笑梅說我們都有各自的人生,不能互相替代,但會互相支持。

        “笑梅……支持你打官司?”

        肖慧賢說,笑梅說無論我用什么方式解決,她都會支持我。

        “這孩子……”劉芳問肖慧賢,你說的小三的那個小三……

        肖慧賢說她叫曉丹。

        劉芳說,她是你閨蜜?我怎么不記得了,我見過她嗎?肖慧賢說你見過。劉芳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劉芳說,小三怎么會喜歡上她呢?她漂亮嗎?

        肖慧賢的臉?biāo)查g漲紅了,不屑地說,說不上漂亮不漂亮……

        劉芳連忙說:“慧賢,不管怎么樣我都是無條件支持你的,只是,我覺得打官司屬于留后手,先用別的辦法,實在解決不了了,再走那一步?!?/p>

        “別的,還有什么辦法?”

        劉芳說,按說我不該給你出餿主意,可小三也太不像話了,我說過我是絕對支持你的……

        “大姐你就直說吧!”

        劉芳說對這兩個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對付,對付小三,你要拿出真憑實據(jù)跟他談判,要讓他知道,如果法院判決他的損失會更大,所以,要讓他拿出真金白銀,讓他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還要讓他寫保證書……

        “可是,他要是不做呢?”

        “不做?那可就由不得他了,我比你還了解我這個弟弟,他狗,對錢比對爹媽都看重,如果鬧到法院判決那一步,不僅丟了名譽(yù),錢財損失更大……這個賬他比你、比我算得都清楚。你放心,我就是他肚子里的蟲,他怎么想的我知道。對待小三的那個小三,采取的辦法就不一樣了,把你的證據(jù)材料發(fā)她單位,把她徹底搞臭了。endprint

        “曉丹現(xiàn)在沒有單位?!?/p>

        劉芳猶豫了一下,沒有單位啊,沒單位就雇人收拾她,……實在不解恨就找社會上的人破她的相!

        肖慧賢說那樣就違法了,我說過,我想理性地解決問題。

        劉芳嘆了口氣,她說也是,不過絕不能饒了他們,尤其是小三,打小就給慣壞了,小時候家里窮,有一口好吃的都盡著他,我清楚地記得,那年過年老爸給我們?nèi)⒆右粋€蘋果,一個蘋果切四瓣,小三獨占了兩瓣,我那瓣剛用牙尖咬了咬,小三那兩瓣就吃完了,他眼巴巴地看著我,我不忍心,就把自己那瓣也給了他……不是我小肚雞腸,小三呢?別人對他的好他早忘腦后了……上次你姐夫割痔瘡,他連看都沒來看,說是忙啊,忙什么?在外頭花天酒地就不忙了?事后我跟他提起,他根本沒把這事兒放心上,說你姐夫手術(shù)是小事兒,小事兒?怎么說也是手術(shù)啊……慧賢,我沒有讓小三拿錢的意思,當(dāng)然了,他那么大的老板也不差幾個小錢,我是氣他心里沒我這個從小就照顧他、寵著他、把心都掏給他的大姐了……劉芳嘮叨過程中,肖慧賢想,大姐夫手術(shù)好幾次,胃切除手術(shù)、腸息肉微創(chuàng)手術(shù)還有割闌尾,哪一次她和劉濱都忙前忙后,又出力,又送錢的。胃切除手術(shù)是大手術(shù),大姐向劉濱借錢,說是報銷醫(yī)保后還錢,一晃五年過去了,劉芳再也沒提起這件事。肖慧賢心想,親戚里道的,做了好事人家覺得應(yīng)該應(yīng)分,一旦哪件事不滿意了,就耿耿于懷。劉芳這些話如果是平日里說出來,肖慧賢準(zhǔn)會不溫不火地回敬她幾句,可這次不同,她需要劉芳的支持。

        肖慧賢說,劉濱和曉丹都是忘恩負(fù)義型的,一對狗男女!

        劉芳說就是啊,一個巴掌拍不響,小三應(yīng)該負(fù)主要責(zé)任……慧賢啊,別看他是我弟弟,你是知道的,我正直了一輩子,從來向理不向親……

        到了劉芳家門口兒,肖慧賢說她就不上去了。

        “都到家門口兒了,怎么都不上去坐一會兒?”

        肖慧賢說我還有事,就是心里堵得慌想找你嘮嘮,這不,突然想起事兒了。

        肖慧賢被劉芳的聲音嚇了一跳,她穩(wěn)定一下情緒,問劉芳:“沒事吧?”

        劉芳一邊蹭鞋底,一邊問肖慧賢,你真不上樓了?

        肖慧賢說下次吧。

        見劉君是在小區(qū)活動室門口兒,肖慧賢耐心地等劉君打完一輪麻將?!暗苊?,找我有事嗎?”劉君滿嘴廉價的燒酒氣味兒,肖慧賢聽說聞酒味更容易醉,她側(cè)低著頭,不小心又看到了劉君褲子的拉鏈翻開著,紅色內(nèi)褲若隱若現(xiàn)。肖慧賢本想告訴劉君,沒好意思。

        “小三出什么事了嗎?”劉君問。

        肖慧賢對劉君講了劉濱和曉丹劈腿的事兒,剛剛講了一半,劉君就張嘴罵開了,這個混世魔王,一點底線都沒有,誰都可以睡嗎?肖慧賢愣愣地瞅著劉君,劉君越罵越起勁兒,他認(rèn)為有錢人沒幾個好東西,讓幾個臭錢燒的,不知道姓啥了。劉君覺得劉濱發(fā)的是不義之財,他憑什么發(fā)財?我們是一個爹一個媽生的,不比他笨不比他傻,為什么他發(fā)財我沒發(fā)財?還不是官商勾結(jié)、投機(jī)取巧,昧良心發(fā)不義之財。還有,有了錢就必然會道德敗壞,他有了你這么賢惠漂亮的老婆,還在外面找女人……你看看大哥我,到現(xiàn)在還是單身狗一個——微信說管耍單的不都叫單身狗嗎——這些年他斷過女人嗎?同樣是一個爹媽生的,長得也不比我?guī)?,憑什么他可以吃著盆里望著鍋里,任性地在外面找小三、包二奶?你以為那些女人真喜歡他?我看就是六十四——<\\Xhyq\新華(小九九,八八),還不是喜歡他的臭錢……“慧賢啊,要我看,還是你脾氣好、遷就他,可你越遷就他,他越變本加厲,怎么樣?整來整去,整到你閨蜜身上了!”

        沒容肖慧賢插話,劉君的話如機(jī)關(guān)槍打出的子彈,一梭子接著一梭子?!靶∪F(xiàn)在越來越不像話了,給女人花錢眼睛都不眨,可我要管他借點錢就難了,我還沒說數(shù)目,他的臉就陰天了……慧賢你說說,我畢竟是他親大哥吧,再說了,當(dāng)初你們包柜臺賣海參,我不是從買斷工齡的錢里拿出三千嗎?現(xiàn)在成大老板了,可也得想一想,當(dāng)初沒我那三千元,他能有今天?那時你們開店總共六千元,我可是占了一半啊……”肖慧賢心里一沉,想不到劉君會這樣想問題,當(dāng)初劉濱和她創(chuàng)業(yè),向劉君借過三千元錢,本來說好用一年,半年之后劉君就開始催要,不到一年,連本帶利都還給了他。說良心話,后來劉濱和肖慧賢沒少幫劉君,但她不會想到,劉君會把他們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和最初借的三千元錢聯(lián)系到一起,如果按劉君的邏輯,現(xiàn)在劉濱和肖慧賢的家產(chǎn)應(yīng)該劃一半給他才對!肖慧賢覺得一股熱血涌上了頭頂,她剛想說點什么,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劉君怒氣沖沖地說,該到了徹底整治整治小三的時候了!……弟妹,我全力以赴支持你!

        肖慧賢長出一口氣,她想幸虧自己控制了情緒,不然,她得不到劉君這句話,就丟了這個同盟軍,畢竟當(dāng)前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是劉君和曉丹劈腿的問題。

        肖慧賢掃了一眼劉君的褲拉鏈,她說大哥,你的拉鏈壞了……褲子也該換了。

        公公家住在老式公寓里,沒有電梯,上到六樓肖慧賢有些氣喘。在公公家門口兒,肖慧賢看了看表,她比約定的時間早十多分鐘到了。

        開門的是公公的保姆老顧,老顧滿臉堆笑,一只手把門,一只手把肖慧賢拉了進(jìn)來。

        一進(jìn)屋,肖慧賢快速巡視一下,沒有發(fā)現(xiàn)姐姐劉芳和哥哥劉君。屋子里彌漫著燒鲅魚的味道兒?!盎圪t來了?”公公的聲音從里間屋傳了出來。老顧說,你爸在書房里畫畫呢!

        “畫畫?老爸還會畫畫?”

        “可不是嗎,最近上街道老年大學(xué)學(xué)國畫,正在興頭呢!”老顧擠眉弄眼一臉神秘的樣子,肖慧賢最受不了老顧那個模樣,六年前她就認(rèn)識老顧,那時老顧在肖慧賢和劉濱的海參專賣店當(dāng)清潔工,按說老顧干活還是不錯的,就是那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令肖慧賢心里不舒服,那種笑,怎么說呢?笑當(dāng)中給人一種猥瑣、不潔的感覺。

        肖慧賢隨老顧來到書房,公公老劉仍興致勃勃地?fù)]毫作畫,他顫顫巍巍地落筆,聲音卻洪亮地對肖慧賢說,慧賢你給我評價評價,看我的畫處在什么水平。肖慧賢說哎呀,這個我可是外行!說歸說,她還是認(rèn)真審視起畫來,那些宣紙上飄著“一得閣”墨汁香氣,不協(xié)調(diào)的反倒是那些涂鴉般的畫了。老劉指著地上一張業(yè)已完成的畫作說,這個是臨摹八大山人的,老師說了,八大山人畫鳥最關(guān)鍵在眼睛上,因為八大山人是明朝皇帝的后代,明滅亡后,為表明自己跟清王朝不妥協(xié),他畫的鳥眼珠向上,白眼向天。endprint

        還有這個,單腳著地,這是什么意思呢?表示與清廷勢不兩立唄……肖慧賢覺得老爺子理解是理解到了,可惜基本功太差,那只鳥被畫成了一只胖乎乎、無精打采,仿佛得了禽流感的病雞。

        老劉興致盎然,又引導(dǎo)肖慧賢欣賞案子上他尚未畫完的畫稿。老劉說:“這是臨摹齊白石的蝦,老師說,齊白石畫蝦,關(guān)鍵是點眼睛,必須用濃墨,這樣蝦才能活過來。”肖慧賢怎么看也不出那是蝦,反倒像散了捆的笤帚,實在硬往上貼,也就是個蝦爬子。

        “怎么樣,給打打分?”老劉說。

        肖慧賢隨口說:“挺好!”

        老劉大概對肖慧賢的評價不太滿意,他對老顧說,不畫了,去客廳說事兒吧。

        客廳落地鐘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懥耍醇s定時間,劉芳和劉君都沒到。

        肖慧賢扶著老劉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老劉慢悠悠地問,劉濱沒跟你一起來呀?

        肖慧賢搖了搖頭。

        老劉問,發(fā)生什么事兒了?要把家里人都叫來。

        肖慧賢咬了咬嘴唇,她說我要和劉濱離婚!

        “離婚?”老劉微微一愣,仍慢悠悠地說,怎么突然要離婚了呢?

        肖慧賢從名牌手提包里拿出一摞照片,照片上的劉濱和曉丹十分親昵……

        老劉一張一張看著,手有些抖。他說怎么會這樣呢?

        老顧一手端著茶盤,一手拿著沖好的茶壺,給肖慧賢倒了水。肖慧賢抬頭對老顧說,謝謝,你忙你的去吧。

        老劉說,小顧你坐下,今天要開家庭會議,你不是外人!

        肖慧賢吃驚地瞅著老顧,老顧也有些尷尬,開始搓手。再瞅瞅劉老爺子,老爺子的眼睛隔在花鏡鏡片后,樣子十分坦然。

        老顧微笑著瞅著劉老爺子,同時也瞅了瞅肖慧賢,說我還是不了,你們談吧。

        老劉的聲音提高一些,他說你就坐那兒,不避諱你……慧賢,讓你顧姨坐!

        “顧姨?”肖慧賢張大了嘴巴。

        老顧坐在肖慧賢對面,她仍舊保持著神秘的笑容。

        “你繼續(xù)說!”老劉低了低頭,目光從花鏡上沿兒越了過來。

        肖慧賢正了正身子,一副既然如此,也就無所謂的樣子,她說,我和劉濱已經(jīng)吵了一個多月了,已經(jīng)走到無法調(diào)和的地步了,只能離婚!

        肖慧賢開始向老爺子控訴,說她這幾年在國外陪笑梅讀書,全身心都在女兒身上,公司的事兒全權(quán)拱手交給劉濱,自己有什么想法也托付曉丹去找劉濱溝通,不想自己引狼入室,給那個陰險的女人和品德敗壞的劉濱制造了機(jī)會……老爺子顯然對肖慧賢說劉濱“品德敗壞”這個詞不舒服,咳嗽一聲。老顧連忙給老爺子遞過一杯白開水。老爺子想喝茶,被老顧打了一下手。

        肖慧賢沿著自己情緒的河道,汛期般洶涌流淌,根本沒理會老爺子的情緒變化。說一說,委屈的淚水順肖慧賢的臉頰落下,她開始痛說革命家史,當(dāng)初和劉濱一起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了多少磨難和掙扎,從商場的一個海產(chǎn)品小柜臺到一個小門市,從一個門市到一個有了自己品牌的海參產(chǎn)品公司,她流過汗,流過血,流過淚,沒想到……“我就是想到一百種結(jié)局,也想不到會栽在曉丹手里,最后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崩项櫟兔汲蛄诵せ圪t一眼,問道,你說的那個曉丹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以前你常讓她去學(xué)校替你接笑梅……肖慧賢白了老顧一眼,嫌她多嘴。老顧瞅了瞅老爺子,老爺子正瞇縫著眼睛。

        門鎖轉(zhuǎn)動“吱嚀”的聲音傳了過來。

        老顧剛要站起來,劉芳已經(jīng)推開門進(jìn)來了。劉芳一身大紅大綠大花朵,像一只放大了的超級蝴蝶。肖慧賢坐在沙發(fā)上沒動,十分委屈、十分悲傷地用紙巾擦著眼睛,劉芳走了過來,手指在肖慧賢的肩膀上捏了捏,轉(zhuǎn)頭大聲對老爺子說,老爸,這回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小三,你看他把咱家慧賢欺負(fù)成啥樣兒了?

        老劉還沒說話,敲門聲粗暴地響起來,老顧忙過去開門,找拖鞋。進(jìn)來的果然是劉君,劉君說我沒來晚吧?

        劉芳說你還好意思,看看都幾點了!

        劉君不理睬劉芳,他站在劉老爺子對面,指了一下肖慧賢,又指了一下老爺子說,情況都清楚了吧?我一說小三不好你就沖我來,這回明白了吧?半年不給你生活費(fèi)、保姆費(fèi),人家拿錢去包小三去了……

        老顧瞅了瞅肖慧賢,小聲說,錢人家慧賢給了。

        劉芳對劉君說,不了解情況就別瞎嚷嚷……要我看啊,是小三半年沒給你錢了吧?

        劉老爺子說給他哥也是應(yīng)該的,過去講富幫窮,何況是一奶同胞的親哥哥呢。

        劉君嚴(yán)肅地說,少拿我說事兒,我生活水平不高不假,可我脊梁骨硬實,還真不稀罕他那幾個臭錢,我嫌那錢臟……

        劉芳說你閉嘴吧,老爸偷著給你錢以為我不知道???今天就別說你了,咱開家庭會是討論慧賢的事兒……事情明擺著,小三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引起了公憤,我可是向理不向親……老爸,你表個態(tài)吧!

        “丟人!丟人!”老爺子站了起來,又坐了回去,在茶幾上砰砰地捶著,“小三把咱老劉家的臉都丟盡了!”

        老顧過去攙扶老劉,一只手在他后背上拍著、順著:有話慢慢說,別氣壞身子。

        劉芳提議把劉濱叫回來,全家聲討他。劉君贊成這個意見,他像宣誓那樣舉了舉拳頭,大聲說,我們絕不能容忍小三再胡作非為了!

        老爺子讓老顧去拿電話,他親自給劉濱掛了電話,電話嗶嗶地響,劉濱卻沒接電話。老爺子說,小兔崽子竟敢不接我的電話。老二,你給他掛,就說我病了,看他回不回來!

        劉君掛手機(jī),不到一分鐘,歪著頭說:關(guān)機(jī)了!

        老爺子說不對呀,剛才電話還通呢?……真是的,老劉家怎么出了這么個混賬東西,古語說得好啊,品行不端必招禍,一兇一吉在眼前(大概語出白居易:奢者狼藉儉者安,一兇一吉在眼前)。劉芳,你再掛!

        劉芳給劉濱掛電話,劉濱的手機(jī)果然關(guān)機(jī)。

        老爺子火了,他說你們都掛,凡是能找到他的電話都試試,我就不信他能鉆耗子洞去,就是鉆到耗子洞里,也要把他給我薅出來。endprint

        老顧眼睛直盯著劉老爺子看,老爺子的火氣漸漸下沉,回坐到沙發(fā)上。

        劉君環(huán)顧四周,他說你們打來打去找不到小三不是白費(fèi)工夫嗎,這樣吧,我先去小區(qū)活動室,如果小三聯(lián)系上了,就打電話通知我,我立馬回來。

        劉芳說不是惦記喝酒就惦記打麻將,眼看奔六十的人了,不能有點正經(jīng)事兒嗎?

        這時,肖慧賢的手機(jī)響了。

        肖慧賢看手機(jī)的同時,一個趔趄碰掉了茶幾上的水杯。

        “那個臭不要臉的電話!”

        劉芳驚訝地湊了過去。“不能接!”劉芳說。

        客廳里靜靜的,只有肖慧賢手機(jī)的鈴聲響著。鈴聲靜止了,大家才緩過神來。這一個月來,肖慧賢幾次給曉丹掛電話,曉丹都不敢接她的電話,想不到曉丹居然敢給她打來電話。劉芳猜測曉丹和劉濱在一起,是劉濱讓她回的電話,劉芳說,慧賢啊,咱們回家開會的事兒小三知道嗎?肖慧賢搖了搖頭。

        肖慧賢的手機(jī)又響起來,手機(jī)屏上顯示:“騷貨”兩個字。

        肖慧賢瞅了瞅劉芳。

        劉君過來拿手機(jī):“怕什么,我接!”

        劉芳動作敏捷地?fù)屵^手機(jī),對劉君說:“不許接!”

        手機(jī)鈴聲又靜止了。

        大家屏住呼吸,繼續(xù)聽著聲音,這樣過了好一會兒,肖慧賢的手機(jī)才又響了,這次不是通話鈴聲而是信息提示音。肖慧賢緊張了一下,見大家都看著她,她遲疑著去拿手機(jī),在屏幕上劃了一個Z字,她沒看內(nèi)容,直接遞給了劉芳,劉芳接過手機(jī)看了看,臉色唰地白了?!霸趺椿厥聝?,說是……劉濱出事了!”

        “出事兒了?”劉君拿過手機(jī)來看,“醫(yī)大附屬一院住院部?”

        肖慧賢也接過了手機(jī),是曉丹發(fā)來的一條短信:劉濱住院了,醫(yī)大附屬一院住院部內(nèi)科1007房間。肖慧賢的第一反應(yīng):曉丹是誆她的。

        肖慧賢說怎么可能,昨天他還跟我吵架呢?如果出了意外什么的,應(yīng)該是急診或者外科,怎么會住內(nèi)科?搞不好那個騷貨又設(shè)局下套了……

        劉君拿過肖慧賢的手機(jī),他要回?fù)茈娫?。劉芳問劉君干什么?劉君說我問問怎么回事兒。劉芳說要問你也不能用慧賢的手機(jī)啊?用你自己的手機(jī)!

        劉君說不是圖個方便嗎。

        肖慧賢從劉君手里接過手機(jī),她說,別給那

        個騷貨打電話。

        劉君看了看肖慧賢又看了看劉芳,遲疑著說,要不你把手機(jī)號給我,我用我的手機(jī)打。

        劉芳想了一下說,人家不認(rèn)識你的電話號碼,能接你的電話嗎?不行先發(fā)一個短信吧,告訴她你是誰。

        肖慧賢大聲說,別給那個騷貨打電話!

        劉老爺子站了起來,他說不管怎么樣,總要知道小三到底出了事兒沒有。

        劉芳想了想說,打電話給醫(yī)院不就證實了嗎?

        劉君說對呀,我怎么沒想起來呢……可是,誰認(rèn)識醫(yī)大住院部的大夫呢?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劉君對劉芳說,你不是認(rèn)識郝大夫嗎?劉芳說郝大夫是哪個醫(yī)院的?他是鐵路中心醫(yī)院的,和醫(yī)大附屬一院八竿子打不著……

        肖慧賢說這倒是提醒了我,找找朋友,總有認(rèn)識醫(yī)大住院部內(nèi)科的醫(yī)生。

        肖慧賢開始給朋友掛電話,打到第三個電話時就得到了回應(yīng),朋友讓她等電話,沒多久就得到了反饋的信息,醫(yī)大附屬一院內(nèi)科1007病房的確住著一位叫劉濱的患者。聽完電話,肖慧賢眼睛直了。

        劉老爺子從沙發(fā)上抬起屁股,喊了一聲:你們還大眼瞪小眼的,還不去醫(yī)院看看是怎么回事兒。

        肖慧賢對劉老爺子說,爸你別著急,昨天我還和劉濱通了電話,我覺得是劉濱和那個騷貨一起配合演雙簧呢!

        劉老爺子說,不管雙簧還是相聲,先去醫(yī)院看看吧。

        大家都瞅著肖慧賢,肖慧賢明白,這個家庭會議肯定開不成了!

        醫(yī)院初步診斷劉濱得的是胃癌,活體檢測要一周后出結(jié)果。

        瘦削而喉結(jié)突出的主治醫(yī)師溫大夫例行公事地和家屬談話。其實醫(yī)生辦公室很普通,也挺凌亂的,并沒有醫(yī)院整體那種讓人壓抑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肖慧賢就是覺得陰氣很重,說話都不十分流暢。

        肖慧賢小聲問溫大夫,是不是要等活體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才能最后定性。溫大夫說病理切片可以快速檢測,當(dāng)天就可以出結(jié)果,劉濱的情況已經(jīng)很明確了,專家會診的意見也比較一致。大概溫大夫覺得,活體檢測不過是程序確認(rèn)罷了。肖慧賢的呼吸有些困難,她努力控制著情緒,裝出一副坦然平靜的樣子,希望溫大夫告訴她真話,以目前劉濱的情況,手術(shù)的成功概率是多少。溫大夫說劉濱的癌細(xì)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手術(shù)的風(fēng)險很大,是否手術(shù)還需要專家進(jìn)一步論證。肖慧賢從溫大夫的口氣中探明,劉濱的病已經(jīng)沒有手術(shù)價值了。通常,多數(shù)醫(yī)生都會動員患者手術(shù)的,溫大夫這樣含蓄地回答,表情和聲音都告訴了肖慧賢答案。肖慧賢咬了咬嘴唇,她直接問溫大夫劉濱還能活多久。溫大夫說劉濱是胃癌晚期,每個人都有個體差異,有的人一個月,有的三個月,有的半年,沒有哪個醫(yī)生能知道準(zhǔn)確的時間。

        談話就這樣清湯寡水地結(jié)束了。醫(yī)生的話如同裹了一層厚重而嚴(yán)實的外殼,找不出暴露點。最后,肖慧賢只希望溫大夫暫時不要把病情告訴劉濱。溫大夫眼睛向上翻楞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由于病房緊張,劉濱暫時還得住在四個人的病房里,盡管肖慧賢想了很多辦法,甚至找了“管用”的人,暫時還是調(diào)換不到單人間或者雙人間。醫(yī)院病房緊張,有錢也使不上勁兒。四個人的房間沒辦法陪護(hù),肖慧賢只好在醫(yī)院街對面的快捷酒店里開了個大套房。肖慧賢想,劉濱完全可以不住在醫(yī)院,他的病與那些移動困難的患者不同,即使覺得疼痛,在不在醫(yī)院病床上都一樣疼痛,劉濱卻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掛那些跟治療癌癥毫無關(guān)系的液體,真不知道他現(xiàn)在真實的心理狀態(tài)。

        從醫(yī)院出來,天色已晚,路燈還亮在燈絲那個階段,也許經(jīng)過預(yù)熱之后才能充分發(fā)出光亮。走在街上,各種食物的味道撲面而來,有蔥油和奶油味道,還有花椒大料、五香粉、孜然甚至咖喱味兒。住院部門前那條街上布滿了五花八門的店招,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燈光,肖慧賢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壽衣店”幾個字了,可那里恰好是“壽衣店”匯集的地方,想躲避都躲避不了。肖慧賢瞇縫著眼睛,覺得腳下踉踉蹌蹌,有些懸空。endprint

        推開酒店的房門,傳出一股酒味兒和煎烤

        味兒。

        劉君坐在簡易沙發(fā)上有滋有味地啃著雞大腿,見肖慧賢進(jìn)來,他連忙把杯子里的殘酒喝了下去,然后用包裝紙搓擦油乎乎的手指。

        見到醫(yī)生啦?劉君問。

        還沒等肖慧賢回答,劉君接著問:醫(yī)生怎么說?

        肖慧賢淡淡地說,溫大夫說最后確診還要等病理切片檢測結(jié)果……大姐還沒來?

        劉君快速眨了眨布滿血絲的眼睛,自言自語:對呀,她應(yīng)該提前到了的。正說著,劉芳和老顧攙扶著劉老爺子進(jìn)來了。

        劉老爺子還沒坐定,就聲音響亮地說,開會吧,研究研究小三的病怎么治!

        劉君瞅了瞅肖慧賢,說慧賢啊,你先說吧!

        肖慧賢說治病是醫(yī)生的事兒,咱研究這個……

        劉君說慧賢你這樣說也不對,醫(yī)生治病沒錯,可咱們作為病人的直系親屬也該有態(tài)度、有意見。

        肖慧賢說病理切片檢測結(jié)果還沒出來,結(jié)果出來之后醫(yī)院會安排專家會診,那時他們會提供一個治療方案。

        劉芳說我托內(nèi)部人打聽了,其實診斷結(jié)論已經(jīng)下了……劉君立刻打斷劉芳說,那可不一定,我以前的老廠長去年也檢查出癌癥,他心理素質(zhì)不好,一聽腿就軟了,后來孩子帶他到北京復(fù)查,都是坐輪椅去的,可是到了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一查,人家說你得的不是癌癥,回去吧,老廠長立刻就站起來了……咱市醫(yī)療水平照北京、上海不知道差多少,要我說啊,小三還可能是誤診呢。

        劉芳臉色不好看了,她問劉君啥意思。劉君說,應(yīng)該給小三轉(zhuǎn)院,去北京檢查。劉芳說你說得輕巧,那么容易去北京檢查?你沒看報道啊,北京掛號票都比春運(yùn)車票緊俏,說話容易,你去聯(lián)系看看?

        劉君說再不容易也得辦,小三可是你親弟弟!劉芳說親弟弟不能光說在嘴上……劉君有些火氣,大聲問劉芳:你這話啥意思?

        劉老爺子說,都別吵吵,有話慢慢說。

        劉君白了劉芳一眼,對肖慧賢說,慧賢,你家可是大戶人家,沒錢難倒英雄漢,這話是對我這樣的人說的,不適合你們,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有咱辦不了的事兒嗎?

        劉芳說,你看看你,說說又跑偏了。

        肖慧賢說,很多事兒不是錢能解決的,如果錢能解決,劉濱就不會得這個病了!

        劉芳說其實我也贊成去北京治療,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活體檢測結(jié)果出來,應(yīng)該就有定論了,老二你說的情況是例外,都是儀器檢測的,我不信我們這兒的是假的,只有北京是真的……劉君的脖子漲紅,他說大姐你怎么非得跟我戧著茬兒呢?

        肖慧賢說我同意大姐的意見,等醫(yī)院結(jié)果出來再說,也不一定去北京治病,我聽說可以找北京大醫(yī)院的專家來會診,也有請專家來手術(shù)的。

        劉芳說我托內(nèi)部人打聽了,根據(jù)初步診斷情況看,小三已經(jīng)不適合手術(shù)了,硬要手術(shù)的話,風(fēng)險非常高,況且,手術(shù)后還得放療、化療……

        肖慧賢說,曉……她本想說曉丹,意識到之后又改口說,我認(rèn)識一個人,她父親也是胃癌晚期,據(jù)說不手術(shù)還可以活半年到一年,結(jié)果聽了醫(yī)生的話強(qiáng)行手術(shù),手術(shù)后一個月人就沒了……

        劉君說,如果能手術(shù)還是要手術(shù),不能心疼錢……劉芳不高興地插嘴說:沒說錢的問題。

        老顧在一旁說,我聽說得了癌癥,三分之一是治死的,三分之一是嚇?biāo)赖?,只有三分之一是病死的……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瞅著老顧,先不管老顧說的有沒有道理,起碼他們認(rèn)為老顧不該插話,背后的潛臺詞是:老顧沒有參與討論的資格。

        劉老爺子在一旁說,小顧說得很有道理。

        劉芳說我不贊成手術(shù)跟錢沒關(guān)系,我相信中醫(yī),都說偏方治大病,帶著癌癥活了十幾年,幾十年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終生帶癌生存。所以我覺得應(yīng)該考慮中醫(yī),我托內(nèi)部人打聽了,以小三目前的情況,中醫(yī)治療是最好的選擇,如果出現(xiàn)了奇跡是他的造化,咱一家人的幸運(yùn),如果治不好,也可以讓小三少遭點罪,避免放療、化療什么的傷害,保持一點人的尊嚴(yán),保證一些生存質(zhì)量。

        劉君的火氣還是沒有壓住,他大聲說,我就

        反對中醫(yī)怎么了?我親身經(jīng)歷幾件中醫(yī)看病的事兒,沒一件是真的,都是江湖騙子。

        劉芳說關(guān)鍵是你見的人不靠譜,本身就是江湖騙子,不過是打著中醫(yī)的幌子,你經(jīng)歷?你才經(jīng)歷多少事兒啊,不能因為你見那幾個人就否定了整個中醫(yī)……

        劉老爺子用拳頭敲打著小茶桌,大聲吼:都別吵了,盡吵些沒用的!要我看啊,咱還得聽醫(yī)生的?;圪t說得對,等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等醫(yī)院的專家會診有了結(jié)論,到時候再做決定。

        討論又回到了原點。

        事后,肖慧賢回憶那天晚上的會議,只有一件事取得一致的意見。那就是,大家都同意對劉濱隱瞞病情。

        送大家離開酒店,劉老爺子拉肖慧賢到了酒店門口的僻靜處,他用哀求的語調(diào)對肖慧賢說:慧賢呀,現(xiàn)在的主要矛盾是小三的病,矛盾的主要方面是治好他的病,要我看,你和小三離婚的事兒,就不要再提了吧。

        肖慧賢說爹,你不囑咐我,我也知道該怎么做。

        劉濱住院第七天,單人病房才有了空房間。肖慧賢來不及通知家里人幫忙,自己一個人把劉濱從10樓7號病房搬到11樓25號病房。按說劉濱走路是沒問題的,拎著吊瓶完全可以步行到新的病房,劉濱偏偏賴在床上不起來,也許連續(xù)幾天輸液身子發(fā)虛,也許還在跟肖慧賢較勁兒。沒辦法,肖慧賢只好和護(hù)士用移動病床推著劉濱,10樓和11樓只相差一層,他們卻用了半個多小時,主要是等電梯的時間太長。把劉濱安頓到新的病房,肖慧賢又返回10樓去拿零散的物品,她實在無法忍受電梯了,就自己走樓梯,跑了一趟又一趟,肖慧賢本來想得很仔細(xì)了,可還是忘這兒忘那兒的。肖慧賢總算覺得是最后一趟了,她也實在是跑不動了。

        肖慧賢來到電梯口等電梯。電梯口上方的顯示屏一層一層閃爍著,不是連續(xù)的那種,而是每一層都停頓。

        這時,肖慧賢的手機(jī)來了短信提示,打開一看,是曉丹來的。肖慧賢本能地想把短信刪除,想一下,還是打開看了。曉丹寫道:我知道你不會接我的電話,只好給你發(fā)短信了,劉濱的病情我十分清楚,希望能跟你好好談?wù)??!安灰?!”肖慧賢嘟噥一句,還是把短信給刪除了。endprint

        電梯終于到了,肖慧賢剛要上電梯,溫大夫在肖慧賢身后喊了她一聲,她觀察著溫大夫的表情,溫大夫只平靜地說,到我辦公室談吧。

        還是那間狹長的辦公室,溫大夫的辦公桌在六七個辦公桌的中間,后面一個醫(yī)生跟患者家屬討論手術(shù)器材問題,聲音很大。溫大夫拿過一把折疊椅子,肖慧賢還沒坐穩(wěn),溫大夫就把生理切片檢驗報告遞給了肖慧賢。肖慧賢沒看懂上面的符號和數(shù)據(jù),抬頭問溫大夫,情況不太好吧?溫大夫說:“確定是惡性的?!?/p>

        其實肖慧賢心理早就有了準(zhǔn)備,可真的下了結(jié)論,她還是難以接受,瞬間眼淚如決堤的潮水一般。溫大夫什么都沒說,耐心地等著肖慧賢自己平靜下來。

        肖慧賢擦了擦眼淚,問溫大夫:“需要做手術(shù)嗎?”

        “已經(jīng)晚期了,做手術(shù)的意義不大?!?/p>

        “……大夫,您告訴我實話,以劉濱目前的情況,他還能活多久?”

        “我以前跟你說過,患者的個體差異很大,有的人一個月,有的三個月……”

        “也就是說,最多三個月吧?”

        溫大夫說,我說過我不能確定這個時間……總之,希望你們家屬做最壞的打算,正確對待患者的病情,配合治療……溫大夫說到這兒,肖慧賢又嗚地哭上了。

        那天晚上肖慧賢住在1125病房,劉濱似乎不希望肖慧賢陪護(hù),盡管他什么都沒說,可從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對肖慧賢還是反感和警惕的。

        護(hù)士拔下針管、取走最后一個吊瓶已經(jīng)是午夜,肖慧賢給劉濱掖好被子,熄了燈,自己躺在旁邊的一個折疊床上。

        窗外的月光清白,房間里十分靜謐。

        “睡了嗎?”肖慧賢問。

        劉濱沒有回應(yīng)。

        肖慧賢說,我知道你還跟我斗氣呢,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我暫時不追究你和曉丹的事兒了,也不提離婚的事兒,一切都等你病好了再說。

        劉濱仍舊沉默著。

        肖慧賢說,我都表態(tài)了,你也不用裝病、整天賴在床上了,小病大養(yǎng),不讓公司的人笑話

        嗎?明天早晨起床后就下樓活動,打完這個療程的藥咱就回家……

        突然,劉濱大笑起來,笑得直捯氣兒。

        肖慧賢連忙把燈打開。

        劉濱坐床上,他笑得有些夸張,臉都有些變形。

        “你笑什么?”肖慧賢問。

        劉濱還是笑著,笑得有些瘆人……肖慧賢傻了。

        肖慧賢雖然刪掉了曉丹的信息,可心里的信息痕跡是抹不掉的,顯然,曉丹知道劉濱的病情,她找自己談什么呢?會不會是要挾自己、趁火打劫?想到這兒,肖慧賢的心向下沉墜著。也許現(xiàn)在的情況不同了,劉濱突然住院,并且得了絕癥,事態(tài)就扭轉(zhuǎn)了,甚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蛘哌@樣說,過去,劉濱和曉丹的問題是肖慧賢要解決的主要矛盾,離婚是矛盾的主要方面,現(xiàn)在的主要矛盾是解決劉濱臨終關(guān)懷問題,和解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

        肖慧賢突然想到應(yīng)該約見曉丹,想不想見都得見,這道坎她無論如何都得跨過去。此刻肖慧賢有些暗自慶幸,好在自己沒回短信罵曉丹一通,沒一口拒絕了她。

        肖慧賢給曉丹編發(fā)短信,那個短信費(fèi)了她不少腦筋,編編停停,停停編編,肖慧賢不知道曉丹的想法,如果曉丹說她已經(jīng)懷了劉濱的孩子怎么辦?劉濱以前跟她說過,他希望生一個兒子,肖慧賢說我是不生了,你愛找誰生就找誰生去,那些不過是玩笑,劉濱找曉丹不會真的要生一個兒子吧?要是曉丹真的懷了劉濱的孩子,那不用說,一定會來分家產(chǎn)的。假的呢?曉丹本來沒懷孕,這個時候說自己懷孕了,假的也很麻煩,驗證真假注定要費(fèi)周折。如果曉丹的想法不涉及孩子什么的,僅僅是要“情感損失”補(bǔ)償費(fèi),這個,還是可以討論的,過錯方來討價還價本來是不能接受的,可是現(xiàn)在的情況就得接受,肖慧賢想在劉濱生命的最后階段維護(hù)他的形象,維護(hù)這個家的形象,維護(hù)她自己的形象,她可不希望曉丹來鬧病房,之后還來鬧靈堂。當(dāng)然了,“補(bǔ)償費(fèi)”也是有限度的,肖慧賢經(jīng)商多年,她心里有個算盤,可以隨時計算得失,權(quán)衡利弊,如果曉丹獅子大開口,她是不會答應(yīng)的?!せ圪t覺得保護(hù)家產(chǎn)的責(zé)任已經(jīng)實實在在落到了她的肩上。

        肖慧賢給曉丹發(fā)了信息,答應(yīng)和曉丹談一談,還請曉丹定時間地點。曉丹很快回了短信:看您(第一次使用了“您”)什么時候方便,我們電話里談吧,我知道您一定不愿意見到我,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對您。肖慧賢想起以前,她和曉丹常?!办译娫捴唷保苍S這樣反而是一個好方式,避免兩個人都尷尬。

        肖慧賢答應(yīng)了。

        第一次和曉丹通話是在醫(yī)院樓下的庭院里,電話接通,肖慧賢靜靜地等著曉丹說話,曉丹也在靜靜地等著肖慧賢說話,還是曉丹先開口了,她說我看到一篇報道,說蒲公英的根兒可以殺死癌細(xì)胞,是加拿大溫莎大學(xué)一個教授做的實驗,48小時內(nèi)殺死98% 癌細(xì)胞,不知道真假……我想,弄點蒲公英根兒泡水喝,有效果當(dāng)然好,反正也喝不壞……我去海邊山上挖一些蒲公英根兒……網(wǎng)上也有賣的,我怕是人工種植的,效果不好……要不要我捎過去?說完,曉丹就等肖慧賢的反應(yīng)。肖慧賢問,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些?曉丹說是啊,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放下電話,肖慧賢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曉丹說的完全出乎她預(yù)料。

        第二次通電話是在肖慧賢去外地的路上,劉芳陪她去問診一位很有名的退休老中醫(yī)。曉丹打來電話時,肖慧賢不小心抖落了裝片子的檔案袋,醫(yī)院為劉濱檢查拍的片子滑落到車?yán)?。肖慧賢心想,該說的她還是要說的,這回該來真格的了吧?劉芳幫肖慧賢收拾散落的片子,斜眼問,誰的電話?劉芳迷信,她大概覺得這是一個不好的預(yù)兆。肖慧賢把手機(jī)屏在劉芳眼前晃一下,轉(zhuǎn)身去接電話。

        “騷貨?”劉芳明白了,臉色也難看起來。

        肖慧賢問曉丹什么事兒,曉丹說我知道我提這樣的要求你難以接受,可是……從我的角度,無論怎樣都應(yīng)該去醫(yī)院看看他……這事兒我想了好久,不想偷偷摸摸的,等你不在的時候去探視,所以,還是希望征得你的同意……“我的同意?”肖慧賢心底的火氣還是躥了上來,心里說,你們背著我鬼混難道不是偷偷摸摸?什么時候想過征求我同意了?她掃一眼劉芳,深深吸一口氣,待自己的情緒平穩(wěn)一些,她這樣對endprint

        曉丹說,我現(xiàn)在在外地,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兒。曉丹說謝謝。肖慧賢問,還有別的什么事兒嗎?

        “暫時沒有了?!?/p>

        肖慧賢說,如果還有別的什么想法,最好都說出來,別一點兒一點兒地擠牙膏。

        曉丹那頭已經(jīng)把電話掛掉。

        第三次通電話那天下雨,應(yīng)該是初冬的最后一場雨,雨很透明的樣子,淅淅瀝瀝地透著寒意。曉丹來電話時肖慧賢剛剛出了便利店的門口,手里拎著兩包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兒。肖慧賢看到是曉丹的電話,心想,偽裝是不會長久的,一次兩次行,最終還是要露餡兒的。來吧,有什么要求?敲詐也好,訛詐也罷,都放馬過來吧,老娘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

        肖慧賢把手機(jī)夾在肩膀上,嗓音粗重地“喂”了一聲。曉丹稍微遲疑一下,聲音柔和地說,我猶豫了兩天才給你打這個電話。肖慧賢說你想什么就照直說。曉丹說前幾天我去看了劉濱,我覺得劉濱的情況不太好……不太好還用你說?肖慧賢忍了忍,沒說話。曉丹說,可能這個病對劉濱的刺激太大了,我發(fā)現(xiàn)劉濱腦子有問題,怎么說呢,好像精神失常了……肖慧賢連忙問,你告訴他了?

        “什么?”

        “他的病情!”

        曉丹說我怎么會跟他講這些。

        肖慧賢說是,你不是家屬,當(dāng)然沒資格講了,不過暗示什么的也不行。

        曉丹說你放心,我知道我該做什么……我只是覺得他對自己的病情很了解。

        肖慧賢說怎么可能,沒人告訴他真實情況,他這個人敏感,膽子小,愿意胡思亂想……

        “可是,我真覺得劉濱很不對勁兒……”

        肖慧賢說劉濱已經(jīng)是癌癥晚期了,他怎么可能跟正常人一樣。

        曉丹說,我是說精神方面……

        肖慧賢心想,現(xiàn)在保命要緊,哪顧得上精神?她可不想跟曉丹討論這些,她對曉丹說,就這些?還想說點別的什么嗎?

        曉丹說沒了。

        “沒了?”

        曉丹說,我沒什么可說的了。

        放下電話,肖慧賢就跑進(jìn)雨里,便利店離住院部正門并不很遠(yuǎn),只是那里的地磚坑坑洼洼,跑到住院部門樓肖慧賢覺得自己的腳脖子有些脹痛。她顧不了這些,腦子里是曉丹的聲音,那個聲音不急不緩,一板一眼,她究竟在兜什么圈子呢?本來,每一次通話肖慧賢都把情緒調(diào)整到迎戰(zhàn)的狀態(tài),可對方并沒有出招,以致每次出征她都鎩羽而歸。難道曉丹在跟她用計?玩“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把戲?如果是那樣,曉丹遠(yuǎn)比她想象的陰險,肖慧賢整天疲于應(yīng)付,而曉丹卻可以全身心地對付她,這明擺著是一場不平等的斗智斗勇。肖慧賢擦一下臉上掛的水珠,抬頭望了望門樓里裂縫的棚頂,她突然想到,只要曉丹炮制的那個陰謀的果核不落下來,她就平靜不下來,就得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性,時刻防止那個果核意外地砸傷自己。

        肖慧賢回到病房,見劉君坐在劉濱床前看著劉濱吃餃子,劉濱用手抓著餃子,沒有節(jié)奏地往嘴里送?!奥?,蘸點作料?!眲⒕f。劉濱似乎沒注意到肖慧賢進(jìn)來,劉君看了看肖慧賢,他說小三喜歡海螺餡餃子,我一大早去魚市買的,海螺很新鮮!

        肖慧賢說還是大哥用心,謝謝你。

        劉君大嗓門說,自己家人還說外道話!

        劉濱吃完餃子,看了劉君和肖慧賢一眼,什么也不說,只是愣愣地望著窗外。

        劉君示意肖慧賢到外面說話,兩人來到走廊里。劉君說我覺得小三挺怪的,是不是讓病給嚇傻了,肖慧賢說我也覺得不對勁兒,可能他已經(jīng)知道病情了。誰告訴他的?劉君大聲問。肖慧賢說不清楚,也許沒人告訴他,可你要知道,得病的是他,他對自己的情況大概比我們更了解。我覺得我能理解劉濱,這種病放在誰身上誰也沒那么容易想開了,心理壓力太大是必然的。肖慧賢覺得劉濱剩下的日子已經(jīng)不多了,生命如果沒了,那就什么都沒了,眼下,她能做的是讓劉濱盡量減少痛苦,精神方面不是她關(guān)注的重點。也許是肖慧賢說得太過冷靜了,劉君對肖慧賢的態(tài)度不太滿意,他說慧賢啊,大哥說句不該說的話,小三都這樣了,你就別跟他過不去了。肖慧賢瞅了瞅劉君,她說我沒跟他過不去呀,我整天干什么了,不都在護(hù)理他嗎?劉君說,我就是說一說,前一段你要跟小三離

        婚,我是站在你這頭的,家里人也都支持你,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小三人都要沒了,多大的仇恨都得消了……肖慧賢說大哥你這樣說可冤枉我、委屈我了!劉君說我沒那個意思,只是提個醒兒。好了不說了不說了。

        肖慧賢的確覺得委屈,不僅劉君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劉芳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轉(zhuǎn)變,肖慧賢想起看中醫(yī)那天,劉芳問肖慧賢,你發(fā)現(xiàn)小三外頭有人是什么時候,你們吵架是什么時候,小三這人心里不盛事兒,壓力大了容易自己想不開……現(xiàn)在想起來,大姐是不是含沙射影地暗示,劉濱的病和自己有關(guān)呢?給他壓力、與他的爭吵!劉濱發(fā)展到癌癥晚期需要一定的時間,可誰又來說明這些呢?想到這兒,肖慧賢覺得身子發(fā)軟,差點倒在走廊里。

        劉君嚇了一跳,他連忙架起肖慧賢的胳膊,他說慧賢啊,大哥說的話沒別的意思。肖慧賢說沒事兒,可能這幾天太累了,身子有點虛……

        晚上,肖慧賢給劉濱擦臉洗腳,收拾停當(dāng),肖慧賢對劉濱說,今天我跟笑梅視頻了,她說最近要回國參加一個比賽,隨便回家看看?!恢滥阕≡毫?,我沒跟她說,你也沒什么大病,我自然不需要跟她說,說了反而讓她學(xué)習(xí)分心……既然她回國參加活動,那就一定會回家看看,所以,你不能總這樣小病大養(yǎng),笑梅回家之前就出院回家。其實,肖慧賢說的這些不全是假話,上午她的確跟笑梅視頻過,可她沒提劉濱的病,她還沒想清楚什么時候正式告訴笑梅。

        劉濱一直沉默著。

        肖慧賢不管劉濱聽沒聽進(jìn)去,反正她認(rèn)為,說了就比沒說好。

        “你聽清楚沒有?”肖慧賢大聲說。

        劉濱眼睛發(fā)直,毫無反應(yīng)。

        “你這是怎么啦,真傻啦?”

        劉濱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第二天一大早,肖慧賢就到了海邊,她蹲在海風(fēng)陣陣的沙灘上放聲大哭,四周空曠,見不到人影,哭得沒力氣了,肖慧賢就坐在反霜的沙灘上,她覺得自己的嘴角咸咸的,不知道是海的味道還是淚水的味道。endprint

        劉濱住院三個月后,下了一場往年少遇的大雪。

        肖慧賢一路小跑趕到醫(yī)院,溫大夫?qū)πせ圪t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肖慧賢觀察溫大夫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好消息的樣子。溫大夫口氣平緩地說,劉濱身上發(fā)生了奇跡,癌細(xì)胞居然都消失了。肖慧賢眼睛發(fā)直地瞅著溫大夫,溫大夫沒說什么,把片子和檢驗報告遞給了肖慧賢。溫大夫說,癌癥病人有自愈,只是比例不算太高。肖慧賢看不太懂片子,不過對檢驗報告結(jié)論她還是能看明白的。肖慧賢大喜過望,瞬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暈倒在地。

        肖慧賢醒過來,第一件事是跟笑梅視頻,她告訴笑梅劉濱已經(jīng)自愈,笑梅不相信,肖慧賢把檢驗報告拍照給了笑梅,笑梅還是不相信。肖慧賢說女兒呀,你真是大福星,你回來看爸爸,爸爸的病突然就好了,那天你大姑還說,讓笑梅回來沖沖喜,還真讓她說著了。笑梅眼睛仍是杏仁腫,她說媽,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必須回去親自驗證。肖慧賢說你剛剛返回學(xué)校,時差還沒倒過來,笑梅你怎么不相信媽呢?你不相信媽行,可你總得相信科學(xué)吧,總得信檢測結(jié)果吧。笑梅說我真該等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再走……肖慧賢說誰能想到會發(fā)生奇跡呢?大家都覺得那些檢查,不過是走形式罷了……笑梅說反正我要親自驗證,我可不想永遠(yuǎn)活在欺瞞之中。肖慧賢嘆了口氣,她說以前媽媽瞞你也是迫不得已,慢慢地你就會明白做母親的心情……這樣吧,你和醫(yī)院、和醫(yī)生聯(lián)系都挺方便的,你自己驗證吧,總之,為檢測報告飛越一次太平洋,我覺得沒必要。如果你必須回來,我會提前告訴你的。

        為避免劉濱家人像笑梅一樣不相信醫(yī)院的檢測結(jié)果,肖慧賢把劉老爺子、劉芳和劉君都叫到了醫(yī)院,讓溫大夫當(dāng)面解答“奇跡”。事實上,溫大夫也解釋不了,他只是說,每個人的個體差異很大,癌癥病人治愈的例子也很多。

        劉君大聲說,這沒什么奇怪的,我聽活動室的人講過,一個醫(yī)生給一個癌癥患者做手術(shù),打開后發(fā)現(xiàn)切不了,只好縫上了。病人家是農(nóng)村的,以為手術(shù)后病就好了。一年后去醫(yī)院復(fù)查,還真好了,癌細(xì)胞沒了……從小三檢查出病那天我就預(yù)感,說不定小三能創(chuàng)造奇跡,果不其然。

        溫大夫說,劉濱這種情況屬于特例,你們千

        萬別相信癌癥都可以這樣治愈,還是要相信科學(xué)。

        不管怎樣,對于大家來說,劉濱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就在大家高興地吵吵嚷嚷時,不想,劉老爺子突然倒下了。

        劉芳大聲對溫大夫說,老爸一定是太高興了,一口痰堵嗓子眼兒了。

        劉老爺子不是痰堵嗓子眼兒了,而是腦出血。單就搶救來說,沒有比搶救劉老爺子再及時的,他就倒在醫(yī)院,倒在醫(yī)生身邊,可醫(yī)院和醫(yī)生都回天無力,當(dāng)天夜里,劉老爺子就喪失了生命體征。

        劉老爺子的死與劉濱癌癥消失一樣令一家人意外,強(qiáng)烈的反差,令一家人都神情恍惚,覺得這一切都那么不真實,這個不真實里面,一個是樂于接受的,另一個則是不愿意接受的。直到劉老爺子出殯那天,大家才真切地感覺到劉老爺子徹底撒手人寰了。劉君對攙扶著劉濱的肖慧賢說,小三能創(chuàng)造奇跡,老爸怎么不能創(chuàng)造奇跡呢?我總覺得老爸那口氣兒隨時可能緩過來。

        笑梅還真回來了,她本來是要證實爸爸真實病情的,卻趕上了爺爺?shù)脑岫Y。肖慧賢不知道笑梅心里想的什么,她對笑梅說什么,笑梅都一副不屑的態(tài)度。遺體告別儀式之后,劉芳神秘地對肖慧賢說,依我看,這是一命換一命,老爺子用自己的命換回了劉濱的命。笑梅在旁邊聽到,有些鄙夷地白了劉芳一眼。

        笑梅說晚上要在醫(yī)院陪爸爸一宿,第二天早晨就去飛機(jī)場?!拔抑幌胍粋€人靜靜地陪著爸爸?!毙γ费劬Χ⒅せ圪t冷冰冰地說,說話的口氣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肖慧賢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用了,她默默地流著眼淚。

        笑梅不愿意看到肖慧賢流眼淚,轉(zhuǎn)身就走。

        劉芳說,慧賢我跟你回家吧,我陪你!肖慧賢知道劉芳是好心,可她又怕神神道道的劉芳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以前,劉芳每次對肖慧賢講鬼神什么的,都讓肖慧賢兩三天不敢獨自面對黑夜。

        肖慧賢說大姐你也早點休息吧,這幾天大家都累壞了。

        劉芳說我身子骨結(jié)實,禁摔打……對了,慧賢,那個狐貍精是不是還在找你麻煩? 遺體告別儀式那天上午,曉丹給肖慧賢打過兩次電話,肖慧賢不予理會,在肖慧賢身邊的劉芳大概猜出是曉丹來的電話。 肖慧賢說沒關(guān)系,我能應(yīng)付得來。

        劉芳說慧賢你放心,姐會無條件地站在你一邊,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說話,還有劉君,他也會全力支持你的。

        肖慧賢有氣無力地說了句謝謝。

        分手時,劉芳還不放心地問肖慧賢:“真不用我陪你呀?”

        肖慧賢說,都回家早點休息吧!

        醫(yī)院確診劉濱癌癥痊愈了,同時也確診劉濱患了精神分裂癥。

        一家人把劉濱從醫(yī)科大學(xué)附屬一院轉(zhuǎn)到西山精神病院。主治醫(yī)生姓耿,是一位上了年紀(jì)的女大夫。耿大夫細(xì)致地為肖慧賢和劉芳講解頭顱MRI腦電圖,什么右側(cè)海馬信號高,可見多棘波散發(fā),什么右側(cè)蝶骨電極區(qū)可見尖波散發(fā)……說得肖慧賢和劉芳一頭霧水。劉芳說大夫,這些我們不懂,我們家屬只想知道劉濱的病情嚴(yán)重到什么程度。耿大夫說患者屬于重度、或者說一級精神分裂癥,五項評分中多于四項,應(yīng)該說病情很嚴(yán)重?!昂車?yán)重……是指什么?病情再發(fā)展下去會更嚴(yán)重嗎?”肖慧賢問。耿大夫說,再發(fā)展下去有可能徹底癡呆并伴隨癱瘓……劉芳有些急了,她說那怎么辦大夫,該怎么治療呢,有沒有希望治好?耿大夫說,我們有嚴(yán)格的治療規(guī)程,希望你們家屬好好配合,至于治療效果,取決于很多因素,希望家屬能夠理解。

        肖慧賢和劉芳回到病房,劉君正在給劉濱喂藥。肖慧賢這才注意到劉濱的細(xì)微變化,以前,劉濱只是不說話,不動彈,表情呆滯,現(xiàn)在,他仿佛成了一尊蠟像,缺少了起碼的生氣。前一段,肖慧賢面對的是劉濱的生命問題,眼下,劉濱的傻成了首要問題,癌癥治愈了當(dāng)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又成了傻子該怎么辦?。?/p>

        肖慧賢默默走到病床前,看著那些顏色鮮艷的藥片,那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利培酮、奧氮平、喹硫平、佳樂定……她的眼睛模糊了。endprint

        劉君瞅了瞅肖慧賢,又瞅了瞅劉芳。劉君說,剛才小三好像對我笑了笑?!澳銈儎e擔(dān)心,小

        三是什么人呀,癌癥晚期都能好了,我相信,抑郁癥也會好的。”

        劉君叫劉濱的病“抑郁癥”,肖慧賢也不能當(dāng)面糾正他了。

        肖慧賢對劉芳和劉君說,她想了好幾天,今天正式跟他們商量,由于劉濱生病,公司已經(jīng)三四個月沒打理了,今年市場情況不太樂觀,如果再不管,公司那頭也會出麻煩,所以,肖慧賢希望劉芳和劉君幫忙照顧劉濱,當(dāng)然也不白出工,肖慧賢會比照請護(hù)工的市價,按照上限給他們發(fā)工資。劉芳和劉君相互瞅了瞅,劉芳說小三是我親弟弟,照顧是應(yīng)該的,談錢多生分。劉君說是啊,你不說我也會來照顧小三的。

        事情并不像劉芳和劉君嘴上說的那么痛快,肖慧賢回到“圣島公司”代行劉濱的職責(zé),公司已經(jīng)處于半癱瘓狀態(tài),一天忙16個小時肖慧賢都嫌時間不夠用。這期間,還總接到醫(yī)院的電話,不是劉芳不在就是劉君不在,本來他們一人一天排班算不上強(qiáng)度過大,只是他們不肯放棄自己習(xí)慣的生活,劉芳每天都要跳舞鍛煉,劉君要和工友喝酒玩牌。劉芳和劉君給肖慧賢帶來的煩惱她還是可以自行消化掉的,曉丹提出的要求可就令她難以釋懷了。

        曉丹顯然是消息靈通者,她大概對劉家近期發(fā)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也知道肖慧賢回來掌控圣島公司。曉丹說那幾天你不接我電話我可以理解,我也沒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提出我自己的合理要求……肖慧賢撇了撇嘴,心想,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不過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劉濱沒死,不存在分家產(chǎn)的問題。

        “說吧,有什么要求就說出來,說要求是你的問題,能不能解決是我的問題?!?/p>

        曉丹說我沒有非分之想,我只是保護(hù)自己的利益……肖慧賢說,你一定會這樣說的,當(dāng)然,你也會這樣認(rèn)為的。說吧!

        曉丹說其實我早就預(yù)料到你會誤會我的……肖慧賢哼了一聲,那個聲音大概也傳到曉丹那一端。肖慧賢說別說沒用的了,我現(xiàn)在很忙,說重點!曉丹說那好吧,我是想這個月底拿我的300萬。

        “什么?300萬?!”

        曉丹說錢是我借給劉濱的,借條約定的還款時間是10月15日,已經(jīng)逾期兩個月。我當(dāng)時沒提出還錢,主要是考慮劉濱……

        “劉濱管你借了300萬?怎么可能呢?”肖慧賢第一反應(yīng)認(rèn)為曉丹在訛詐。

        白紙黑字,上面還有劉濱的手印?!瓕α耍覄偛耪f了,逾期兩個月沒催款是有原因的,希望這個月底前還我,不然逾期的利息是很高的。

        “借條是什么時候打的?”肖慧賢問,她沒問錢是什么時候借的,因為她腦袋里冒的念頭是,劉濱也許早就給了曉丹承諾,并以借款的方式預(yù)支罷了。

        曉丹說今年1月15日,也就是春節(jié)前。

        肖慧賢相信那個借條是存在的,她懷疑的不是借條本身,而是如何產(chǎn)生了那個借條,她隱約地感覺到,她的身后有一個巨大的冷風(fēng)颼颼的黑洞。

        肖慧賢說這樣吧,我這幾天就安排財務(wù)公司查公司的往來賬,到時候我們再聯(lián)系。放下電話,肖慧賢倒吸一口冷氣,她對曉丹提出的條件甚至是要挾做過很多設(shè)想,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曉丹會以這種堂而皇之的方式出現(xiàn)。在肖慧賢的理解范圍之內(nèi),圣島公司還沒走到向私人借錢的地步,特別是好面子的劉濱,他怎么會向自己的“小三”借錢呢,如果是動錢,也是劉濱給曉丹。

        劉芳和劉君知道曉丹要300萬的事兒,一個義憤填膺,一個火冒三丈。劉君還背著肖慧賢去找曉丹,盡管曉丹沒見劉君,還是被門外的劉君大罵了一通,后來曉丹報了警,見到警察劉君才老實了。劉君回來之后對肖慧賢說,慧賢你放心,如果那個小娘們敢來欺負(fù)你,你大哥一定給你做主,幫你擺平。小娘們也真是不知道馬王爺幾只眼,不知道大爺我年輕時候的能耐。

        劉芳說別吹了,牛見了你都得讓你給嚇跑了。

        肖慧賢拉長著臉說,大哥以后千萬別給我添亂了,這事兒我自己能應(yīng)付!

        肖慧賢委托的會計公司進(jìn)入圣島公司查賬,因為肖慧賢急于想知道曉丹所說的那筆借款是否入賬,所以到中午,會計公司的人就告訴肖慧賢,1月份的確進(jìn)賬300萬,掛在往來賬上。肖慧賢傻了,沒過幾天,肖慧賢聽到了更令她震驚的消息,會計公司的人偷偷告訴肖慧賢,其

        實,圣島公司早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負(fù)債經(jīng)營了。

        那天夜里,雪停了,風(fēng)也住了。肖慧賢踩著吱吱作響的積雪走過那條熟悉的街道,那是離海邊不遠(yuǎn)的一個小街,仔細(xì)聞一聞,仿佛可以嗅到海的咸澀味道,隱約地聽到海鷗孤獨的鳴叫。

        肖慧賢到醫(yī)院已經(jīng)深夜11點了,沒見到劉芳或者劉濱的身影。燈光下,劉濱顯得消瘦、單薄,他還沒睡。肖慧賢靜靜地坐在劉濱身邊,她仔細(xì)觀察著,她覺得劉濱的病情并沒有向好轉(zhuǎn)的方向發(fā)展,劉濱的聲音已經(jīng)變了,眼睛發(fā)直,目光發(fā)散,原來沉默不語的他開始嘟嘟囔囔,發(fā)出無法讓人聽懂的聲音。肖慧賢給劉濱了吃“佳樂定”之后,他才安靜地睡了。

        肖慧賢每天坐到公司的辦公桌前,麻煩事兒都無頭蒼蠅一般向她亂撞,一如笑梅玩的“打地鼠”電腦游戲,打下一個又冒出一個,無窮無盡,疲于應(yīng)付。肖慧賢五六年不介入公司業(yè)務(wù)了,她陪笑梅在國外讀書,當(dāng)起了陪讀媽媽。原本她認(rèn)為自己的一生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保障,存款賬戶上可觀的數(shù)字、高額的商業(yè)保險、奢華的海景房。可她之前怎么也不會想到,作為公司大股東的她與公司的榮辱興衰是難以切割的。從財務(wù)公司初步審計的情況看,圣島公司的虧空十分巨大,即使固定資產(chǎn)變現(xiàn)抵債,大概還有2000多萬的窟窿,這是什么概念呢?就算把肖慧賢所有的個人名下的資產(chǎn)和現(xiàn)金都填充那個窟窿,恐怕也不一定填得平。說起來,五六年時間不算長,可經(jīng)營環(huán)境變化和經(jīng)營方式的轉(zhuǎn)變是巨大的,肖慧賢的經(jīng)營經(jīng)驗還停留在六年以前,管理公司沒一個月,公司銷售部的人幾乎都走光了。肖慧賢哀嘆也沒用,她只能咬牙堅持著,同時默默祈禱劉濱快點恢復(fù)健康,現(xiàn)在她更希望劉君的話能變?yōu)楝F(xiàn)實,劉濱再次創(chuàng)造出一個奇跡,給她驚喜。

        春節(jié)漸漸來臨了,要債的也開始扎堆兒,肖慧賢已經(jīng)在考慮躲債問題了,比如讓債權(quán)人找劉濱要債。盡管這樣做不道德,可她也只能委屈劉濱當(dāng)擋箭牌了。說委屈也不算委屈,這些債務(wù)本來就是劉濱親手造成的……想到這兒,肖慧賢突然冒出一個怪念頭:劉濱是真的傻了嗎?他是不是用傻的方式來擺脫眼前的困境呢?以這個假設(shè)為終點,肖慧賢向回梳理起來,劉濱的癌癥為什么能消失了?真的癌癥能夠消失嗎?可是,儀器本身是不會作假的。與醫(yī)生合伙來作假?不可能,那樣作假的成本太大了,也沒有真的解決問題。還有,面對劉老爺子突然病逝,劉濱不可能不動容,他就是天才級的演員,老爺子出殯那天也會露出破綻的。肖慧賢否定了這個線路圖,她又從頭向后梳理。這兩年劉濱的經(jīng)營陷入困境,但他十分要強(qiáng),尤其不想讓肖慧賢瞧不起他,當(dāng)初肖慧賢把公司全權(quán)交給劉濱,劉濱又拍胸脯又發(fā)誓的。所以,在困境中掙扎這幾年,一定遇到過強(qiáng)大的壓力、有很多想不開,于是得了癌癥。當(dāng)劉濱知道自己是癌癥晚期時,本來就膽小、敏感的他經(jīng)受不了巨大的打擊,嚇傻了。人傻了也沒心事了,癌癥也神奇地自愈。肖慧賢的腦子里漸漸繪出了一個鏈條清晰的圖譜。endprint

        砰砰的敲門聲,肖慧賢本能地緊張起來,大概又是追債的!肖慧賢還沒來得及躲避,人已經(jīng)進(jìn)來了。進(jìn)來的是劉君和劉芳。

        “你們……怎么過來了?”

        劉芳和劉君走到肖慧賢跟前,劉芳說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有些事兒還得跟你說說。肖慧賢說什么事兒非得到公司來說呢,劉濱那頭不又沒人了?

        劉芳說,我和老二覺得吧,最好雇老顧去照看小三,老爹走了之后,老顧也沒什么事兒,老爹在世的時候,她對老爹挺好,咱不能撇下她就不管了不是。

        肖慧賢問,老顧提出來的嗎?

        劉芳說那倒沒有,這是我們倆的意見,我們想讓老顧照顧小三,我們倆來公司幫你。

        “來公司幫我?”

        劉君說對呀,小三病了,我們不來幫他誰來幫他!

        肖慧賢有些明白了,她又將不愉快掛到了臉上,陰沉著臉說,你們能幫公司什么?

        劉君說干什么都行,畢竟我們是一家人,沒外心。

        肖慧賢說你們的好意我領(lǐng)情,但是現(xiàn)在公司的狀況非常糟糕,到處是窟窿,工資都開不出來。劉君說我們就是聽說公司經(jīng)營出了問題才決定來公司的,怎么可能呢?小三有病就這幾個月,公司怎么一下子就虧啦?劉芳拉了拉劉

        君,對肖慧賢說,我們也是好心,畢竟小三是自己的親弟弟,一奶同胞,不是別人……

        肖慧賢說我明白了,你們不相信公司虧了,說實話,我也不相信,曉丹管我要300萬我還以為是訛詐,查賬之后我才知道,公司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負(fù)債經(jīng)營了。

        “負(fù)債經(jīng)營了?只要資產(chǎn)不被轉(zhuǎn)移了就好……”劉君說。

        肖慧賢聽劉君這樣說,她的火氣就上來了,她說看來你們是懷疑我轉(zhuǎn)移資產(chǎn)啦,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別說我沒轉(zhuǎn)移資產(chǎn),就是轉(zhuǎn)移了,跟二位也沒什么關(guān)系吧,你們既不是公司的股東,也沒有資產(chǎn)繼承權(quán)……

        劉芳說慧賢呀,你這樣說可不對了,小三是公司的董事長,他可是我親弟弟,弟弟的事兒,當(dāng)姐姐的管也天經(jīng)地義。

        劉君說就是,當(dāng)初要不是我借錢給你們開買賣,能有你們今天的公司?人總要講良心,不能見錢眼開……

        肖慧賢說你們要這樣理解問題我也沒辦法,情是情,理和理,如果你們想查證我是不是轉(zhuǎn)移了資產(chǎn),可以雇審計師事務(wù)所來查賬,也可以雇律師打官司!

        說完,肖慧賢拎起包就走,走到門口,肖慧賢回頭對劉芳和劉君說,麻煩你們把辦公室的門鎖好,不然,丟了東西就說不清了。

        劉芳和劉君互相瞅了瞅,連忙跟著出了門。

        肖慧賢匆忙下樓,保安走近她,小聲說,那個人在門口站了一個多小時了,我沒讓她上您辦公室。

        這時天色已晚,肖慧賢發(fā)現(xiàn)站在公司門口的人是曉丹。

        肖慧賢知道曉丹也是來要債的,她本想從后門溜走,看了看身后的劉芳和劉君,她突然改了主意,迎著曉丹走了過去。

        肖慧賢和曉丹在一家韓式烤肉館里面對面坐著。

        這幾天普遍降溫,外面十分寒冷,里面卻熱氣騰騰,烤肉館的窗戶掛了一層厚厚的霜,無法看清外面的景色,只能看到走了形的霧散般的燈光。

        肖慧賢眼中的曉丹顯得十分憔悴,而曉丹眼中的肖慧賢大概也是如此吧。她們都苦澀地笑一下,幾乎沒說一句與正題有關(guān)的話,點菜,吃東西。她們先是喝了牛尾湯,然后吃蘇子葉包裹的烤肉,用辣白菜五花肉拌白米飯。她們倆的吃相都算不上文雅,直到鼻尖滲出微汗,肖慧賢放下筷子,把一杯大麥茶喝進(jìn),打了個嗝說:我吃熱乎了。

        曉丹說我也吃撐著了。

        肖慧賢說調(diào)查清楚了,300萬借款是存在的,劉濱雖然病倒了,但賬是賴不掉的。只是現(xiàn)在公司維持運(yùn)轉(zhuǎn)都困難,暫時還不能還你錢。

        曉丹說這個我已經(jīng)想到?!鋵崳阍趪鈺r圣島公司就開始虧損了……你應(yīng)該知道的吧?

        肖慧賢說,公司的情況我也只是最近才知道。

        曉丹說我沒有向你解釋、請你原諒的意思,就是那個時候,劉濱找我,我們開始交往的。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正因為我們倆的友誼,也因為你三番五次地讓我關(guān)照,我才出來幫劉濱的……想一想,我真是太傻了,最后把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也搭上了……當(dāng)然,劉濱的本意不是這樣的,可他已經(jīng)無法適應(yīng)新的營商環(huán)境了,越想拼出結(jié)果,結(jié)果越糟糕……這些他都瞞著你嗎?

        肖慧賢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曉丹,嘴上還是回答了問題:可能因為我在國外吧,他什么都沒跟我說。

        曉丹說著,眼淚簌簌落下,她說本來我一直都在跟你聯(lián)系來著,不想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劉濱滿臉是淚地跪在我的面前,他說看到我就想起你……我居然相信了他的話……慧賢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單身這么多年,感情并不脆弱,可當(dāng)劉濱跪在我面前,雙手抱住我大腿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的母性被呼喚出來……這也許正是女人的悲哀之處……想一想,我真的太傻了……

        此時,肖慧賢的眼里也噙滿淚水,她敲了一下桌子,喊服務(wù)員:拿一瓶高度白酒來!

        ……早晨起來,肖慧賢發(fā)現(xiàn)褲腿和鞋面上都有臟點子,她想自己一定是嘔吐了,還有,衣服袖子上沾了白粉末,上樓時一定蹭了墻……

        肖慧賢像偵探一樣搜尋昨天夜里的蛛絲馬跡,來到樓下院子里,她看到一株梧桐樹下的嘔吐物,旁邊還有一只暈暈乎乎、步履蹣跚的流浪狗,那條流浪狗一定是吃了她的嘔吐物……肖慧賢多年沒有酩酊大醉了,后來她都跟曉丹說了什么,怎么回的家,一概記不清楚了。沒醉之前她們的談話她還有一些印象,她好像對曉丹說,人和人之間發(fā)生的事說不清楚,我跟劉濱在一起生活這么多年,可是我居然沒有你了解他!

        新年之前,肖慧賢決定請大家吃個飯。關(guān)于吃飯問題,肖慧賢做了充分的考慮,自從和劉芳、劉君爭吵之后她就一直想,自己是不是也有問題呢?如果換一個角度,自己是劉芳或者劉君會怎樣呢?當(dāng)然,她覺得自己不會像劉芳和劉君那樣偏執(zhí),那樣好斗,不過也會從自己的角度去想問題吧。想一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芳和劉君其實也挺可憐的!劉君做了很多年卡車司機(jī),人到中年就下崗,后來給出租車打替班,在車禍中折過大腿……劉芳呢,26歲的老姑娘了才從青年點回城,按她的話說,干什么都能把這個職業(yè)干沒了。剛回城時劉芳被幸運(yùn)地安排到廠俱樂部工作,可惜沒兩年,電影院實行對號入座,俱樂部不需要把門驗票員,裁員先從劉芳這樣的臨時工裁起。后來挖門子、托關(guān)系總算進(jìn)到工廠公務(wù)班,做起了令人羨慕的電話總機(jī)接線員,可惜好日子沒過三年,工廠電話交換設(shè)備改造,劉芳再次待業(yè),兩年后劉芳好不容易考到公交公司當(dāng)售票員,售票員的工作倒是干了十幾年,后來公交車實行自動售票,劉芳又下崗了……endprint

        其實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兩個人相向而行,僵持時一個人錯開身子另一個人也就過去了。讓劉芳和劉君到公司來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兒,只要在公司待幾天他們就會知道公司的真實情況,轉(zhuǎn)移資產(chǎn)這樣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F(xiàn)在,肖慧賢面臨的主要問題是給劉濱治病,還有就是治理公司的“病”,要解決這些問題,首先就得把家里人團(tuán)結(jié)起來,而不是耗散她的精力,增加做事的阻力。還有曉丹,她覺得治劉濱的病還應(yīng)該發(fā)揮曉丹的作用,不管是否達(dá)到預(yù)期的結(jié)果,還是應(yīng)該拜托她試一試。這些想清楚了,肖慧賢就分頭向大家發(fā)出了邀請,打電話時也沒有遲疑和顧慮了。

        吃飯之前,大家一起去拜祭了劉老爺子。參加聚會的人員有:劉芳、劉君、老顧,還有坐在輪椅上的劉濱。肖慧賢說,今天請大家吃飯,主要商議為劉濱治病的事兒,順便我也向大姐和大哥道個歉,上次你們提出要到公司去工作,開始我沒理解,后來想清楚了,覺得你們的想法是對的,所以我為我的態(tài)度向你們道歉。肖慧賢這樣做反而令劉芳和劉君有些難為情。肖慧賢說,從下周開始大姐和大哥就到公司報到,由顧阿姨照顧劉濱,盡管現(xiàn)在公司經(jīng)營遇到很多困難,顧阿姨的護(hù)理費(fèi)還是不能少的。

        老顧十分難為情,面色羞紅地說,別叫顧阿姨,多難為情,還是叫老顧吧,以前你不是總叫我老顧嗎,說著走去推劉濱的輪椅,有立即進(jìn)入角色的意味。劉芳用胳膊拐了一下劉君,劉君遲疑著說,慧賢啊,去公司的事兒再議吧,那天的事兒,也不能全怪你,我和大姐也不太會說話……

        劉芳說是啊,不管怎么說咱是一家人嘛,誰都不挑誰,凡事好商量。

        劉君瞅了瞅桌子上的酒瓶和酒杯,他說咱們邊吃邊商量吧。肖慧賢說等一會兒,曉丹說快到了。

        “曉丹?”劉君愣了一下,“你請她來?……”

        肖慧賢說今天咱主要是商量給劉濱治病的事兒,上次曉丹跟我說,劉濱小時候受過驚嚇,好像一直到6歲了才說話……大家一起出主意,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劉君瞅了瞅劉芳。劉芳說,不說還把這事兒真給忘了,劉濱兩歲那年家里遭了火災(zāi),聽老爸說是村西頭的豆腐坊先著火,后來沿街燒成片了,燒了一百多家,老媽就是那場火災(zāi)走的,小三還在老媽懷里吃奶,從此他就不說話了,大家都以為他驚嚇過度,傻了。一直到6歲了才開口說話……肖慧賢說是啊,曉丹跟我說,也許再來一場大火能喚醒他也說不定。

        劉君皺著眉頭說,你相信她的鬼話?

        肖慧賢說我也問過醫(yī)生,醫(yī)生說國外有這樣治療的,效果不敢保證,不管怎么說,劉濱的病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總得想點辦法治啊。

        劉芳說對,有病亂求醫(yī),說不準(zhǔn)以毒攻毒還真有效。

        正說著,曉丹氣喘吁吁地走了進(jìn)來,她說抱歉來晚了,沒想到堵車這么嚴(yán)重!劉君尷尬地看了曉丹一眼,粗啦啦的大手搓起了酒瓶子。

        吃飯過程中,大家的話題比較集中,沒有人對“用一場大火來喚醒劉濱”提出異議,似乎這個治療方案一定有效,他們討論的問題都是圍繞如何實施方案展開的。劉芳說眼看就到春節(jié)了,春節(jié)前大家都忙,不行就春節(jié)后吧。劉君說我看還是越早越好,治病這事兒不能等。肖慧賢說能趕早不趕晚,關(guān)鍵看準(zhǔn)備得怎么樣。曉丹說是呀,得先研究一下在什么地方放火,放火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火小了沒效果,火大了在哪兒放?劉芳說老爸帶著我們進(jìn)城四十多年了,老家早就沒人了,天寒地凍的,總不能帶著小三回老家吧?劉君說回老家?老家變什么樣兒了都不知道,再說,誰能讓你在老家放火?肖慧賢說老家太遠(yuǎn)了,我看可以在近郊找個跟老家相像的地方,反正農(nóng)村都差不多……劉君說近郊農(nóng)村倒是可以找,可燒什么呢?房子?誰家房子讓你燒?劉芳說可以考慮買個破房子,屬于要扒掉的那種,燒完之后重新蓋,不就是錢的問題嗎……劉芳瞅了瞅肖慧賢,大概想起肖慧賢說的經(jīng)營困難,不好再說下去。肖慧賢瞅了瞅曉丹,曉丹說找個破倉庫什么的,里面加一些柴草,燒起來一樣有效果。劉芳說對了,可以到我原來下鄉(xiāng)的那個青年點,夏天時老知青組織聚會,我們一起回去看過,那里已經(jīng)撂荒了,房子破得不成樣子,成了羊圈。肖慧賢說撂荒了也有主兒,不知道能不能說上話。劉芳說我找找關(guān)系,應(yīng)該能說上話兒。劉君說我看這個行,荒郊野外的,不用擔(dān)心把村民的房子也燒了,當(dāng)年那場大火可是沿街燒成串、連成了片。曉丹說那也要小心呀……肖慧賢問劉芳,青年點房子周邊的樹木多不多。劉芳想了想說,我沒太注意,應(yīng)該是挺多的,當(dāng)年房子四周都是耕地,現(xiàn)在植被恢復(fù)了。肖慧賢說那可挺麻煩,我們燒一個破房子再引發(fā)一場山火,那可不是麻煩的問題,那就是法律的問題了。曉丹說是啊,事先得去看一看,還要研究出萬無一失的防止火勢蔓延的辦法……

        這時,劉濱呵呵地傻笑著,嘴里還嘟噥些什么。大家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劉濱身上,還是沒聽清楚劉濱說的是什么。老顧俯下身子,她的耳朵幾乎貼到了劉濱的嘴上。

        肖慧賢問老顧,你聽清他說了什么嗎?

        老顧搖了搖頭,說,好像是說咱們是傻子。

        “他真這樣說?”劉芳問。

        老顧說我也不敢肯定。

        肖慧賢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心想,難道劉濱沒傻,他真的是裝傻?

        下午,肖慧賢帶劉濱回醫(yī)院做了腦電圖監(jiān)測,檢測結(jié)果顯示,劉濱的腦癱狀態(tài)一點都沒有改變。肖慧賢想,如果劉濱醒不過來,她只能重新出山,接管圣島公司那個亂攤子。也許她還得回到20年前開始創(chuàng)業(yè)的起點,重新經(jīng)歷艱苦奮斗的過程,期待浴火重生。當(dāng)然,另一種可能也是完全存在的,即使她耗掉老本、拼了命,但由于時過境遷,經(jīng)營模式和方式都改變了,無論怎樣努力都無力回天,但是她必須咬緊牙關(guān),堅持走下去……她沒有選擇!

        那天下午,肖慧賢接到了曉丹的短信:慧賢,做女人不容易,你一定要多保重!看完短信,肖慧賢的胸中涌起了一股久違了的溫暖,感逝酸鼻,感恩酸心,感情酸手足,不過她心里清楚,她和曉丹之間這輩子也無法恢復(fù)原來閨蜜的感情了,對于曉丹來說,也是一樣。

        農(nóng)歷正月十五是民間送燈的日子,計劃已久的大火將在那天的山坳里燃燒,其實,肖慧賢心里早已燃燒了一場大火:噼噼剝剝,伴隨叫魂般的呼喚,熊熊火焰直沖云霄。

        2016年12月

        責(zé)任編輯 楊新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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