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紅志

“探訪武漢工業(yè)遺產(chǎn)”系列之江岸車輛廠的“二七”印記

侯紅志

【編者按】武漢是中國近現(xiàn)代工業(yè)的發(fā)祥地之一，也是近現(xiàn)代中國制造業(yè)的重要聚集地，漢口開埠外商投資建廠時期、洋務運動時期、民族工業(yè)發(fā)達時期、新中國成立初期以及三線建設時期，武漢都留下了豐富的工業(yè)遺產(chǎn)資源。2011年，武漢市啟動了第一批工業(yè)遺產(chǎn)保護規(guī)劃，至今已公布工業(yè)遺產(chǎn)95處。近日，武漢市從95處工業(yè)遺存中遴選出27處，作為首批工業(yè)遺產(chǎn)正式目錄，這是我市首次專項保存城市工業(yè)的記憶鏈條。

為彰顯城市特色、傳承歷史文化、守住城市根脈、留存城市記憶，筆者于2006年起陸續(xù)走訪調查各工業(yè)遺產(chǎn)舊址，采訪相關人員，獲得大量一手資料，最終創(chuàng)作出“探訪武漢工業(yè)遺產(chǎn)”系列文章。本刊將陸續(xù)刊載這些文章，以饗讀者。

這枚“京漢鐵路總工會江岸工會會員證”沒銘刻制作時間，但是可以判斷，這證章出現(xiàn)于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之前，我們甚至還可以判斷，“二七”慘案發(fā)生后，這樣的證章會給它的主人帶來殺身之禍，所以，撫摸它平滑的琺釀，珍藏者不屈的精神至今猶存。1923年2月，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和京漢鐵路總工會的組織下，位于漢口劉家廟的江岸車輛廠和江岸火車站的工人，發(fā)動了一場震驚中外的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這枚徽章，是對這次工人運動的閃光記憶。

江岸機廠與京漢鐵路相伴而生

鐵道部江岸車輛廠是座具有110多年歷史的老廠，它既記錄了中國鐵路建設史，也記錄了中國工人運動那一段悲壯的歷史。

1901年，江岸車輛廠選址漢口劉家廟筑建廠房，當時，這里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而且地勢低洼，逢雨必淹。但是，這里東臨長江，深水輪可以靠岸，南邊則是漢口租界，與外國洋行和工廠的來往也很方便，而且，這里地價便宜，在投資建廠的比利時人眼里很劃算。

江岸車輛廠原名盧漢鐵路江岸機廠，這個名稱與最初的中國鐵路建造史有關。中國造鐵路的動議開始于1889年，始作俑者為湖廣總督張之洞，到1896年，盛宣懷出任鐵路督辦，在上海設立大清鐵路總公司。1897年5月，“大清鐵路公司”與比利時“大比銀行工廠合股公司”訂立《盧漢鐵路借款合同》，借款450萬鎊（合中國庫平銀3750萬兩），鐵路分別從北京盧溝橋盧漢鐵路和漢口玉帶門動工。

由于清廷是向比利時借的錢，比利時人獲得盧漢鐵路筑路權便順理成章。比利時人計劃分別在盧漢鐵路兩端——北京長辛店和漢口江岸各建一個工廠，供修鐵路機車車輛用，建江岸機廠時，在長江邊設置了江岸碼頭，以便從水路運輸鐵路機車、設備和機廠構筑物，兩個月后，一個占地500平方米，擁有三間大瓦房的工廠建成。

京漢鐵路建造之初，清廷將起點設于北京盧溝橋，是對這個“害舟車、害田野、害根本、害風俗、害財用”的“妖物”還懷有戒心，到1906年建成時，朝廷被庚子國變所傷，決定再續(xù)洋務，便把鐵路延伸到北京正陽門，改盧漢鐵路為京漢鐵路。1902年江岸機廠開建時，鐵路還未改名，因而起名為“盧漢鐵路江岸機廠”，后順應“歷史潮流”亦改名為“京漢鐵路江岸機廠”。

1904年，比利時人建造的機廠卻來了位法國人杜拉克當廠長，杜拉克的上任與清末積貧積弱的國勢有關。盧漢鐵路開工之前，曾歷經(jīng)籌款難題，在國內官商招股均失敗后，張之洞決定向外國借款。但自從找比利時借到錢后，“管理實權俱歸比公司，所有權不我操，勢力全屬外人，遇事難免掣肘。”不僅如此，在華帝國主義列強都想染指。比利時雖獲鐵路修筑權，然而財力不逮，法、俄成為其幕后伙伴，貸款總額中，法財團占主要份額，法國人便私下與比利時人交易，使諸多法國工程師參與建設，所以，江岸機廠建廠第二年就來了法國廠長。與此同時，大智門火車站由法國工程師設計也屬此例。

江岸機廠建成開工，一船船火車散件源源不斷地從長江運來，工人將散件組裝成整車。隨著盧漢鐵路的貫通并延伸成為京漢鐵路，鐵路運務日漸繁忙，機車車輛修理工作與日俱增。到1919年，工廠已發(fā)展成為擁有工人500余名、大型廠房8個、設備100多臺，總面積達11000余平方米，年修理機車36輛，客車300輛的大型鐵路機車廠。

抗戰(zhàn)時期，江岸機廠被日本人占領，戰(zhàn)后由國民黨政府經(jīng)營。1949年5月，武漢解放后，京漢鐵路江岸機廠改名為江岸車輛廠。經(jīng)過幾十年改造建設，江車發(fā)展成占地50多萬平方米，固定資產(chǎn)上億元，設備2000臺套，職工7000多人，具備修造并舉、生產(chǎn)五大系列二十多種產(chǎn)品，銷售收入達2億多元的綜合性大型企業(yè)。

江岸車輛廠落戶江岸110多年，在這一地區(qū)“制造”了許多地名，如因鐵道布局而得名的頭道街、因建廠初期大量來自福建工人定居而得名的福建街（京漢鐵路大罷工烈士林祥謙是福建人）、便于機車掉頭的機車大轉盤而得名的轉車樓。解放初的1950年，徐州鐵路工廠2000多人支援江車重建，他們在這里生產(chǎn)工作，繁衍生息，在江岸生造了一個徐州新村。據(jù)說，當年江車的“官話”既不是普通話，也不是武漢話，而是徐州話。

供機車掉頭用的轉車樓，已拆毀。侯紅志/攝

“江車”拉響大罷工第一聲汽笛

江岸車輛廠在中國近代史上最沉重的一頁，是京漢鐵路大罷工和“二七”慘案。

1923年2月1日，京漢鐵路總工會籌備會決定在鄭州召開成立大會，遭軍閥吳佩孚禁止，當晚，總工會執(zhí)委會臨時總辦公處轉移到漢口江岸。2月4日，江岸車輛廠馬力房拉響第一聲汽笛，京漢鐵路全年兩萬多工人舉行大罷工，1200公里鐵路頓時癱瘓。

1923年2月8日《申報》4版刊登《京漢路工潮益烈》專電報道：“東方通訊社六日漢口電云、京漢鐵路之同盟罷工工人組織決死隊、因破壞劉家廟附近之軌道數(shù)十條、遂與武裝之軍起沖突。”2月7日下午，湖北督軍蕭耀南派兵包圍江岸京漢鐵路分工會，開槍射殺39人，其中有26人為江車工人，全路犧牲達51人。當夜大雪，軍警將共產(chǎn)黨員、工會委員長林祥謙抓捕，捆綁在江岸車站站臺電線桿上。督軍署參謀長張厚生讓他下令復工，遭到斷然拒絕，林祥謙被劊子手砍了7刀，英勇就義。

1949年5月武漢解放后，江車回到人民手中之后，工人們始終沒有忘記犧牲的先烈，在江車及相鄰地域保留了諸多“二七”遺址。

1951年7月5日，漢口《大剛報》的一篇報道在江車掀起了波瀾，釋放了人們心頭積存了28年的憤懣，報道說：“二七”慘案兇手趙繼賢、七月十日將押來江岸公審。

趙繼賢、原京漢鐵路局局長，是“二七”慘案中槍殺罷工工人、殺害林祥謙和鐵路總工會法律顧問施洋的指使者、參與者。北伐軍東征后吳佩孚垮臺，趙繼賢亦隨之下臺，在蘇滬一帶購買田產(chǎn)隱居起來。建國后，趙繼賢化名四處躲藏。1951年5月，江蘇省蘇州市公安部門將趙曾當過國民黨軍連長并有賭博行為的兒子趙世清逮捕，他交代了其父的隱藏地點，趙隨后被抓獲。1951年7月5日，河南省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了審理。通過法庭調查，認定趙繼賢對鎮(zhèn)壓“二七”大罷工、殺害林祥謙和施洋等烈士負有直接責任。1951年7月16日，湖北省武漢市在漢口江岸召開公審大會，在“二七”紀念館展廳內有張當年公審大會的現(xiàn)場照片：會場正中掛著“京漢鐵路工人控訴‘二·七’慘案禍首趙繼賢罪行大會”橫幅，左邊掛著林祥謙、施洋烈士遺像，右邊掛著葛樹貴、吳珍、劉壽真烈士遺像，趙繼賢跪在臺上，如喪家之犬。當天武漢市人民法院宣布判處趙繼賢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會后將趙繼賢綁赴江岸車站，在當年林祥謙烈士遇害的地方執(zhí)行槍決。

1991年，江車在廠區(qū)大門左側建造“二七”廣場，銘刻了“二七”犧牲烈士名錄，安置了林祥謙烈士銅像。每年的2月7日，江岸車輛廠職工及社會各界都在這里舉行紀念儀式，緬懷先烈，繼承意志。多年來，這里已成為革命傳統(tǒng)教育基地，大批青年學生曾到這里參觀，接受教育。

“二七”精神永世長存

2007年，按鐵道部南車集團規(guī)劃，鐵道部江岸車輛廠與5家鐵路車輛廠合并，組建南車集團長江車輛有限公司，整體搬遷至武漢市江夏區(qū)，江岸車輛廠開始拆遷。

2009年的2月17號，原江岸車輛廠黨委副書記劉章義帶著筆者逐個觀看、拍攝了 “二七” 慘案的諸多遺址。

2005年1月，拆遷之前的江岸車輛廠“二七”廣場。侯紅志///攝

廠區(qū)內的“二七”廣場占地約1000平方米，主體由四塊水泥碑刻版塊組成，其中設計成“二七”字樣的版塊刻上了江岸機廠在“二七”慘案中犧牲的26名烈士，其姓名、籍貫、職務、年齡、犧牲狀況非常詳細。正中版塊上李先念題詞：“發(fā)揚二七傳統(tǒng)，爭取更大光榮”還依稀可見，廣場正中間是林祥謙塑像基座。劉章義說，工廠拆遷開始后，為了防止林祥謙銅像受到損毀，也為了對烈士尊重，武漢市林祥謙學校校長張恩弘將塑像“迎”進了學校，在校內修建基座，重新豎立起來。

當時，拉響京漢鐵路大罷工第一聲汽笛的馬力房（鍋爐房），還保持著江岸機廠時代原貌，與大罷工有關的“轉車樓”也保存完好，廠區(qū)內還留有法國原廠長杜拉克的別墅等其它十分珍貴的工業(yè)遺產(chǎn)遺址。

2006年4月，江岸車輛廠最后一臺蒸汽機車車頭“上游1251號”，到了報廢期，媒體在報道中呼吁保留這個工業(yè)遺產(chǎn)見證物，但由于場地、保護規(guī)劃、經(jīng)費無法落實而作罷，最后當廢鐵賣掉。

2012年9月5日，武漢市首次遴選29處工業(yè)遺產(chǎn)保護名單，江岸車輛廠赫然在列（盧漢鐵路江岸機廠）。2014年，由于開發(fā)建設“沿江商務區(qū)”的需要，江岸車輛廠廠區(qū)內的“二七”遺址及企業(yè)設施逐漸拆除，現(xiàn)在，本章中由筆者拍攝的這些現(xiàn)場照片，成為留在我們手中的珍貴記憶！

原江岸車輛廠黨委副書記劉章儀說：“建國初期，我們工廠是一個瀕臨倒閉的企業(yè)，就是為了紀念“二七”烈士，繼承革命傳統(tǒng)，我們把這個廠發(fā)展成為中南地區(qū)鐵路貨車的修理基地。從江岸機廠至今，我們在這里已經(jīng)有五代人了，‘二七’先烈永遠會被我們銘記。”

文獻索引：

《江岸史話》 武漢出版社 2003年12月

1951年7月5日《大剛報》

《武漢通史》 武漢出版社 2006年6月

《張之洞全集》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

《武漢文史資料文庫·第五卷》武漢出版社

（作者原系武漢廣播電視臺記者）

責任編輯 溫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