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金友

殺君馬者道旁兒

文／汪金友

有一個人，騎著一匹馬在路上跑。因為馬跑得飛快，不斷有路人為它鼓掌叫好。馬很得意，騎馬的人也很得意。于是快馬加鞭，繼續(xù)在驛道上狂奔。而且跑得越快，叫好的人就越多。跑了幾百里之后，這匹馬突然一個跟頭栽倒，呼呼地喘了一會氣，就死了。騎馬的人摔下來，急得想哭。好好的馬，怎么會死呢？這時一個老者走過來說：“殺君馬者，道旁兒也?！币馑际钦f，殺你馬的人，就是那些在路旁給你鼓掌叫好的人。

這個故事，出自東漢應劭的《風俗通義》，后來又被宋代類書《太平御覽》收錄。原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曾兩次引用這個典故。一次是 1919 年“五四運動”發(fā)生以后，5月9日，蔡元培寫了一封辭職信，其中說 :”我倦矣！殺君馬者道旁兒?！绷硪淮问?1926 年，蔡元培給胡適寫了一首詩，其中一句就是：“道上兒能殺君馬，河干人豈誚庭粗?！?/p>

誰都知道，這叫“捧殺”，魯迅早就提醒過大家。但知道“捧殺”易，發(fā)現(xiàn)“捧殺”難。很多的人，不知不覺，就掉在“捧殺”的圈套里。

清代學人俞樾講過一個故事，有個京官準備去外地做官，臨行前去和他的老師告別。老師說：“外省的官不好做，你應該謹慎從事。”那人說：“我準備了一百頂高帽，碰到人就送一頂，應當不至于有矛盾不快?！崩蠋熀苌鷼?，說：“我們應以忠直之道對待別人，何須如此？”其人曰：“天下不喜戴高帽如吾師者，能有幾人歟？”老師點頭：“你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蹦侨顺鰜砗?，悄悄地對別人說：“我準備的一百頂高帽，現(xiàn)在只剩下九十九頂了?！?/p>

明代趙南星的《笑贊》中，也有一個這樣的故事。有一秀才，死后去見閻王，正趕上閻王放了一個屁，于是秀才就寫了一篇《屁頌》，送給閻王。文曰：“高竦金臀，弘宣寶氣。依稀乎絲竹之音，仿佛乎麝蘭之味。臣立下風，不勝馨香之至?！遍愅蹰喓蟠笙?，當即決定給這個秀才增壽十年，即時放回陽間。

很多人都說討厭阿諛奉承，其實大家所討厭的，是對別人的阿諛奉承。真要阿諛奉承到自己頭上，不但不會討厭，反而感覺很舒服很得意。長得丑的人，也喜歡別人說他美；素質(zhì)低的人，也喜歡人家說他高；干的差的人，也喜歡人家說他好。在官場里，沒有人承認自己不稱職；在文場里，沒有人承認自己的作品是垃圾。而實際上，不稱職的人和垃圾作品遍地都是。

喜歡贊美，必然就討厭批評。有人說，反對批評是人的一種本能。因為所有的批評，都是暴露自己的不足，指出自己的失誤，公開自己的缺陷，傷害自己的尊嚴。批評，代表著不滿，也行使著破壞。所以，就連小孩子，也本能地反對批評。你批評他作業(yè)不好，他可能會掉淚；你批評他不好好吃飯，他可能把筷子扔掉；再大點，你老批評他，他干脆就不理你，嚴重的，甚或離家出走。

因為贊美者經(jīng)常得美，批評者令人討嫌，所以無論在職場、官場還是文場，批評的聲音都越來越少。就連剛上班的小青年，都知道領導們喜歡聽好話。于是就搜腸刮肚，凈撿些溢美之詞，恭維和討好自己的上司。

在不久前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民主生活會上，習近平強調(diào)：“要堅持實事求是，勇于批評和自我批評，勇于聽取不同意見，及時改正錯誤。”（2016 年 12 月 28 日《人民日報》）任何一個人的知識、經(jīng)驗、能力和思維，都是有限的，只有勇于接受批評，才能獲得不同意見，使自己的思維更嚴密，決策更準確，處事更公正，作品更完美。如果總是陶醉在“道旁兒”的喝彩聲中，就可能一意孤行，自毀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