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林

性格突變?yōu)槟陌?/p>

小惠今年17歲，高二剛開學就被迫休學了，原因居然是膽量太小，無法適應(yīng)住校生活。小惠的媽媽何女士在預約電話里告訴我，小惠從小性格開朗，學習成績優(yōu)異，初中階段一直擔任班長。兩年前參加中考，小惠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現(xiàn)在就讀的高中，開始了住校生活。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小惠在高一時性格突變，原來活潑開朗的外向性格一下子變成了羞于見人的內(nèi)向性格。”何女士語速極快地說，“我仔細調(diào)查過了，她在高一沒有早戀，也沒有遇到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完全是她自己的問題。勉強上完高一，小惠就堅持不住了，死活不肯去學校。沒辦法，我只好給她辦了休學一年的手續(xù)。我想，她一定是得了什么心理疾??！”

第二天上午，何女士帶著小惠如約來到了我的心理咨詢室。何女士介紹情況的時候，我仔細觀察小惠。她是一個高高瘦瘦、皮膚白皙的女孩，一頭濃密的黑發(fā)半遮臉龐，衣著得體。正如何女士所描述的，小惠目光羞怯，神態(tài)緊張，肩膀不自覺地靠向媽媽，兩只手使勁揪自己的衣角。

我對小惠說：“你想自己講述一下嗎？”

小惠身體一震，向媽媽身上靠了靠，為難地搖搖頭。她不肯與我對視。何女士愛憐地摸摸女兒的頭，苦笑了一下。

根據(jù)何女士的講述，我將小惠的經(jīng)歷總結(jié)如下：身體健康，沒有患過大病，小學和初中階段都曾在學校運動會上取得好成績；從小愛學習，成績優(yōu)異，小升初和中考都順利考入心儀的學校；小學和初中階段人際關(guān)系較好，獲得同學和老師的高度評價，初中階段擔任班長，被老師信任，受同學擁戴；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父母，家庭教育中規(guī)中矩，沒有不良嗜好；家境良好，有自購房產(chǎn)和汽車，父親是公務(wù)員，業(yè)余愛好書法，熱衷國學，母親是國有企業(yè)的會計，大致算中產(chǎn)階層。

“問題就出在高一。不知道什么原因，小惠越來越羞于見人。她上課不主動發(fā)言，不得不站起來時，就臉紅心跳，語無倫次。她課間刻意躲避同學，吃飯總是一個人去食堂，打了飯躲到角落里孤獨地進食，晚上則蒙在被子里假裝睡著。同學們都說她是隱形人，除了學習成績比較好，同學和老師都對她沒有什么特別的印象?！焙闻哭D(zhuǎn)向女兒，說，“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別怕，媽媽就在這兒，這里也沒有別人，你大膽對阿姨說?！?/p>

小惠還是搖頭，好不容易擠出一句：“您說的都對?！?/p>

為了不刺激小惠，我只好放棄單獨與她交談的想法。

我問小惠：“你覺得高中和初中有什么不一樣？”

在媽媽的一再鼓勵下，小惠小聲回答：“陌生。老師、同學都不認識。壓力大，考試多，競爭激烈。男生很貧?！比缓蠊怨蚤]上嘴巴，迅速瞟我一眼，意思是“就這樣吧”。

我追問：“男生很貧是什么意思？”

何女士替女兒回答：“就是貧嘴，開玩笑。我向小惠的班主任了解過了，好像沒有男生特別針對小惠，不過是開玩笑而已。”

“是這樣嗎？”我故意引導小惠多說話，因為她的自述能透露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小惠點點頭，補充道：“但還是很貧。”

我問：“你討厭男生跟你貧，是嗎？”

小惠扭捏了一下，說：“班里有女生喜歡，但我不喜歡?！?/p>

我追問：“為什么你不喜歡？”

“因為他們不正經(jīng)。”這次，小惠回答得很爽快。

我和何女士都笑了。

何女士輕輕拍了一下女兒的腿，溫柔地說：“上了高中就是大姑娘了，男女同學坐在一個教室里上課，接觸是必然的。只要注重禮貌和保持適當距離，就應(yīng)該大方地來往。誰告訴你男生貧嘴是不正經(jīng)？”

“爸爸說的?！毙』莶蛔杂X提高了嗓門。

何女士尷尬地笑了笑，對我說：“小惠的爸爸思想保守，怕女兒早戀，經(jīng)常在家嘮叨‘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古訓?！?/p>

看小惠的神情逐漸輕松起來，我請她描述羞于與人交往的具體情況。

小惠告訴我：“高一開學報到時，我挺興奮的，畢竟一切都是新的，新同學、新老師、新校服、新教室、新課程……軍訓沒有學習壓力，我覺得挺好玩的。軍訓時，我看一名男生動作笨拙，就笑了一下，被教官看到，罰我出列，然后讓全班同學受罰，每人做100個俯臥撐。我不懂為什么我犯錯了不受罰，偏偏要罰別人。教官告訴我，這是在訓練團隊精神。我感覺愧對同學，就哭。教官訓斥大家，說男生動作笨拙是故意搞怪，就是要吸引女生的注意，有的女生不檢點，等等。我羞愧難當，可又不敢跑開，就站在那里哭個不停?！?/p>

何女士生氣地說：“這件事你以前為什么不告訴我？我要投訴這個教官！”

小惠抽泣著說：“軍訓就是這樣，別的女生也被這樣罰過。都過去了?！?/p>

我問小惠：“從那以后，你就不敢與同學交往了嗎？”

“好像也不單單是因為那件事。”小惠迷惑地說，“有一天課間，我跟幾個女生在走廊里說笑，突然感覺臉發(fā)燙，心怦怦直跳。我趕快跑到衛(wèi)生間，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臉通紅。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臉紅，也沒什么可害羞的啊！用涼水洗了好幾遍，臉上的紅潮才退去。從那以后，臉紅的情況發(fā)生得越來越頻繁，我越來越害怕。為了避免尷尬，尤其是和男生說話時的尷尬，我就刻意躲避同學?！?/p>

社交恐懼像牢籠

征得何女士同意，我給小惠做了SCL-90自評量表測驗。結(jié)果顯示，她的恐懼、人際關(guān)系、焦慮、抑郁、強迫指數(shù)都超過正常范圍，其中恐懼指數(shù)最高，其次是人際關(guān)系、焦慮、抑郁、強迫指數(shù)。綜合交談觀察結(jié)果，我診斷她患有神經(jīng)癥性質(zhì)的社交恐懼癥。

“小惠患的真的不是某種精神?。俊痹\斷結(jié)果沒有出乎何女士的預料，但她依然再三求證，唯恐誤診。

我說：“根據(jù)正常與異常心理學的三項原則，小惠的知、情、意是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的，她對自己的心理問題有自知能力，有配合家長求醫(yī)的行為，無邏輯思維的混亂，無幻覺、妄想等精神病的癥狀，因此可以排除精神病?！?/p>

何女士問：“那會不會是焦慮癥？畢竟她的焦慮指數(shù)很高。”endprint

我說：“焦慮癥和恐懼癥都以焦慮為核心癥狀，但兩者是不同的。形成恐懼癥的焦慮是由特定的物體或處境所產(chǎn)生的，患者為了減輕焦慮會有回避行為，而焦慮癥的焦慮是沒有明確客觀對象和具體觀念內(nèi)容的提心吊膽和恐懼不安。小惠的焦慮針對的是人，尤其是陌生人，環(huán)境也是特定的公開場合，即人多的地方，因此可以排除焦慮癥。”

“那會不會是強迫癥？”何女士還是不放心。

我耐心地解釋：“強迫癥是對來自自身的某種思想、觀念或行為無法克制地去想、去做；恐懼癥所害怕的客體和環(huán)境是來自外界的。所以，可以排除強迫癥?！?/p>

何女士松了一口氣，問：“社交恐懼癥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理疾?。俊?/p>

我說：“社交恐懼癥又稱社交焦慮障礙、適應(yīng)性困難癥，多在17～30歲發(fā)病，男女發(fā)病率相當?；颊咄ǔo明顯誘因突然發(fā)病，核心癥狀包括害怕在集體中被人審視，一旦發(fā)現(xiàn)別人注意自己就不自然、不敢抬頭、不敢與人對視，甚至覺得無地自容，不敢在公共場合演講，集會時不敢坐在前面，回避社交，在極端情形下可導致與社會隔離?；颊叱Ｒ姷目謶謱ο笫钱愋?、嚴厲的上司和未婚夫（妻）的父母等?！?/p>

“不錯，小惠完全符合這些核心癥狀?！焙闻空f，“我不明白，為什么小惠會得這種??？”

我告訴何女士，患社交恐懼癥的人不少，致病因無非生理因素、社會因素、心理與行為問題的認知因素三方面。小惠身體健康，除了與人交往時出現(xiàn)心跳過速、臉紅、身體發(fā)抖等癥狀外，無其他軀體疾病，因此可以排除生理病變。

“社會因素和心理與行為問題的認知因素對小惠的影響較大，而且是兩者聯(lián)合發(fā)揮作用?！蔽医忉尩?，“小惠的父親思想較保守，家教較嚴厲，曾教育小惠不要與男生過多交往，使小惠對異性有錯誤認知，反感男生跟她開玩笑。軍訓時被教官懲罰，起因只是不守紀律，但在小惠看來，真正的原因是她與男生的關(guān)系‘曖昧。這就出現(xiàn)了兩個結(jié)果：第一，教官的懲罰強化了父親‘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第二，來自長輩和權(quán)威的嚴厲教導和苛刻評價，使小惠的人際關(guān)系觀念出現(xiàn)紊亂，形成錯誤的認知，促使她變得格外敏感。小惠正處于青春期，特別在意別人，尤其是異性、長輩、老師對她的評價，一定程度上放大了上述負面影響。另外，升入高中后，人際關(guān)系陌生，學習壓力增大，也會使小惠出現(xiàn)精神緊張，進一步激活她的恐懼感?！?/p>

認知偏差須校正

何女士同意我的上述分析，要求我盡快對小惠實施心理干預。她說：“小惠被迫休學一年，對她來說是個不小的損失，如果一年內(nèi)治不好她的社交恐懼癥，后果不堪設(shè)想。”

我和何女士共同制訂了心理干預方案。短期目標是糾正小惠在人際交往，特別是同異性交往方面的錯誤認知，緩解她的焦慮和抑郁情緒，解除青春期困惑，克服人際交往障礙，逐步改善人際關(guān)系。長期目標是幫助小惠建立良好的人際交往模式，學習有效的人際交往技巧，培養(yǎng)生活自理能力，適應(yīng)學校的集體住宿生活，完善自己的個性。

我對小惠的心理輔導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運用認知療法和行為療法，糾正小惠的偏差觀念。偏差觀念包括男女授受不親、與異性說笑是不檢點等。這些偏差觀念使小惠形成了錯誤的“羞恥感道德意識”，是她出現(xiàn)人際交往障礙的主要心理原因。經(jīng)過5次心理輔導，在小惠潛意識中長期存在的偏差觀念基本消除。

2.正確認識異性交往。我開誠布公地告訴小惠：“你已經(jīng)長大了，對異性產(chǎn)生好感是自然規(guī)律，與異性正常交往對身心發(fā)展大有益處，不必克制?！蔽以敿毥獯鹆诵』輰Ξ愋越煌闹T多困惑，對她小時候以及軍訓時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表示同情，并鼓勵她擺脫困擾，走出心理陰影，以陽光的心態(tài)迎接新生活。

3.克服“想象觀眾”觀念。我要求小惠通過QQ和微信等不見面的方式，聯(lián)系原來班里關(guān)系較好的女同學，詢問對方是否注意到了自己在人際交往中的異常反應(yīng)，如臉紅、出汗、發(fā)抖、目光躲閃等。幾位女同學的回復驚人的一致：沒有注意到，只是覺得你清高，不愿與我們交往。小惠大惑不解，同時又如釋重負：“為什么她們都沒在意呢？不過，沒在意實在是太好了！看來，我在她們面前的表現(xiàn)沒有我想象的那么不自然?！边@項調(diào)查一下子顛覆了小惠頭腦中的“想象觀眾”觀念，即想象所有人都在關(guān)注她。有了這樣的改變，小惠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與我聊天顯得隨意了許多。

4.放松訓練。在我的咨詢室里，我讓小惠舒服地躺下，進行漸進性放松練習，達到全身深度放松狀態(tài)，使情緒和全身肌肉產(chǎn)生由緊張到松弛的反應(yīng)。然后引導她在想象中與那些容易使她恐懼的人見面。這些人包括父親、軍訓教官、某位男同學或男老師。想象見面的順序是依據(jù)自己對這些人的恐懼程度，從輕到重地排列。在想象的過程中，我要求小惠體察自己的情緒反應(yīng)。通過反復訓練，小惠逐漸能夠在想象中與上述男性自如地交談。

5.自省訓練。我要求小惠堅持每天寫觀察日記，仔細觀察周圍人的舉止言談，從中學習人際交往的技巧。

6.實際訓練。我?guī)』莨渖虉?、參加聚會，實際考驗她的人際交往能力。每次結(jié)束后，我都會對小惠的表現(xiàn)進行客觀的評價，指出她的進步和不足。對她的進步我給予充分肯定，而不足之處將是下一次訓練的重點。

通過四個多月的心理輔導訓練，小惠的人際交往障礙完全消除，成為與人交往落落大方的女孩子。休學期滿，小惠迫不及待地重返校園。出乎我意料，她沒有留級，而是回到了她原來的班級。原來，在接受我訓練的間隙，她在家刻苦自學，又參加了兩個校外輔導班，加上基本功扎實，她居然沒有落下功課。對此，何女士大喜過望。

前不久，小惠在電話里告訴我，她參加了學校舉辦的英語演講比賽，獲得了二等獎?？磥恚纳缃豢謶职Y真的治好了。

【編輯：陳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