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玲

(重慶三峽學院外國語學院，重慶 404000)

多元文化是美國的立國宗旨和“文化圖騰”。剔除其中意識形態(tài)的夸張與傲慢，某種程度上人們也普遍承認，美國社會與“多元文化”的二元關系，是一種多元互動的、相互妥協(xié)的共時性系統(tǒng)。其文化、思想主體本身，就是各種因子的大混合，是各類文化形態(tài)在其中相互融會、相互扭結、各自尋求自身的生存空間的存在，而在以去中心化、消費化為特征的大眾文化興起之后，多元文化形態(tài)更是得到了強力發(fā)展。

美國社會的多元文化在電影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考察美國電影史的過程中，或許更能清晰地看清其面目。從愛迪生創(chuàng)建的“囚車”攝影場舉措，到鎳幣影院的泛布現(xiàn)象，再到《一個美國消防員的生活》(1903)、《黨同伐異》(Intolerance，1916)等影片的呈示，美國電影在多元文化傳統(tǒng)思維潛流的滲透下，其歷時形態(tài)一直被壓縮為一種共時的斷面，超越線性交替發(fā)展格局，始終表現(xiàn)為多元的、共時的空間存在。在此空間中，電影一直演繹著多元社會復雜的時代表征，造就出美國電影的光影圖譜和美學體系。

一、主體意識與“他者”的接受

在現(xiàn)代社群里，本體文化主體意識和外來“他者”文化的話語對抗與沖突，是一個嚴重而激烈的處境存在。在一個已經(jīng)或者逐漸固定化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物質(zhì)形態(tài)及其與之相協(xié)調(diào)而生的大眾文化生態(tài)中，話語的平衡和相爭將直接制約和規(guī)訓著社會的發(fā)展，文化的走向和民族、國家性格的塑造。托德·麥高恩在其評論影片《穆赫蘭道》(MulhollandDr.，2001)的文章中斷言，多元文化視角話語的自我構建與“他者”授受，已然是美國社會、文化的一種溝通方式，更甚為一種生活方法論。而電影作為一種綜合性的文藝樣式和大眾文化最直觀的呈現(xiàn)，所攝取多元文化話語形態(tài)的情緒就更為豐富。

一方面，美國文化的自我主體意識及其意識形態(tài)疏灌，潛移默化地滲透到其電影鏡語之中，成為其國家/社會話語的社會表現(xiàn)屬性。在多元化成為政治正確的電影中，鏡語的原始形式一直隱藏于美國主體文化霸權的幻象中，敘事本身的銜接就是為了在暫存性的秩序中重新整頓自身，借機驅除某些主要的對立面并壓抑對立面，幻想著借由體驗的影像向大眾有效灌輸“美國文化及其精神的主體意識”。這種意圖在美國電影中俯拾即是，典型的如《阿凡達》(Avatar，2009)，透過構建一個發(fā)生在未來的科幻故事，順其自然地宣揚、灌輸美國是世界領導者的理念。故事中，為了爭奪潘多拉星球的可貴資源，資本家們串聯(lián)軍方開展了阿凡達計劃，整個背景本身就是美國強大科技的隱現(xiàn)，也是美國自身所幻想的世界第一的形象定位。片中展示的強大的科技、軍事實力，也是美國世界警察角色的自我投射，是美國中心論的極致呈現(xiàn)。這些電影幾乎都是建筑在同樣的美學、道德和政治共識的基礎上，立意在出售流行文化產(chǎn)品的同時，灌輸其所依附的意識形態(tài)上的主體性話語。

另一方面，美國電影中其話語形態(tài)又不斷接受來自“他者”文化的影響，造就開放多元的影像話語秩序。這些“他者”話語形態(tài)之所以能夠在美國電影主流敘事中介入，是其努力在現(xiàn)代性的主體話語體制內(nèi)構建起一種新的話語秩序的表現(xiàn)，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在現(xiàn)代社會自我化解、協(xié)調(diào)的結果。顯著的例子就是來自東方世界話語形象譜系的李小龍、成龍、李安等，他們的電影進入好萊塢流行娛樂文化形式之中被接受和加以變異。如李安的《喜宴》(TheWeddingBanquet，1993)、《飲食男女》(1994)、《臥虎藏龍》(CrouchingTiger,HiddenDragon，2000)，雖然題材不一，主題各異，但講述的都是有關中國的故事，其中所宣揚的是以和為貴的社會規(guī)約，家庭與個體情感含蓄的敘事趣味，中國式的儒家人格以及中國傳統(tǒng)寫意式的美學邏輯體系等。這些明顯有異于美國電影普遍的文化系統(tǒng)、話語主體、社會語境，被美國文化吸收并加以同化，迫使其降到“同一者”的位置，在跨文化的闡釋、交換中，成功地添補和深化了其本身的公共話語的表達。這也是美國電影多元化視角的一個重要的隱藏面。

二、認同機制與現(xiàn)實“異托邦”

美國電影有一個顯著的現(xiàn)象，就是其敘事元素來源、陳述的多元化和駁雜性。其故事組織結構架設、情節(jié)設置的方式技巧、意境氛圍的營造、主題的陳述的方式等，都有著多元化的特質(zhì)，而這些都是透過其多元化的文化視角和行為來實現(xiàn)和突圍的。從《一個國家的誕生》(TheBirthofANation，1915)、《啟示錄四騎士》(TheFourHorsemenoftheApocalypse，1921)，到當下正火的《忍者神龜2》(TeenageMutantNinjaTurtles2，2016)、《魔獸》(Warcraft，2016)等大片，它們自始至終自覺借助于多元化的視像思維，獲取對世界、社會的一種獨特的把握方式，既形成了屬于自身標簽化的敘述表達方式，也促進了思維深化和多元文化形態(tài)的擴展，并且最終造就了好萊塢電影的大眾文化霸主地位。

第一，大眾文化思潮下認同機制的重構。當代的美國電影，特別是好萊塢大片，為了突破現(xiàn)代多元文化主導下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合法性敘述危機，重新獲取大眾認同和文化內(nèi)在機制的領導權，彌合其影片在多元化語境中的分裂，力圖做出不同文化整合的努力和現(xiàn)代化多元共識的塑造。斯皮爾伯格的電影，就是這種美國價值觀在商業(yè)片和現(xiàn)代多元共識下找到認同機制的范例。如，斯皮爾伯格的代表作《拯救大兵瑞恩》(SavingPrivateRyan，1998)，就是一部“美國主旋律”的作品。該片借助二戰(zhàn)期間美軍為了一個士兵不惜冒著極大的代價艱難尋找的虛擬性的英雄和歷史的重構講述，以日常化、人性化來重組美國式意識形態(tài)、宏大敘事的策略，運用滲透著大眾喜聞樂見的科技特效奇觀，美國式民主和對個體生命有著至上尊重的價值觀以及各種多元化的國家、資本與意識等多重資源做出整合，從而將電影觀察者普遍認為的“巨大的當代悖論”實現(xiàn)成功的重構，成為美國電影在多元文化下進行生產(chǎn)機制和認同機制改寫的范式。

第二，左右逢源的虛構空間中明確自身的多元文化屬性，呈現(xiàn)“異托邦”的敘事游移。在現(xiàn)代文化多元鼎足的語境下，美國電影不斷刷新既定的文化認知模式，擴展其多元內(nèi)涵，在多元化視角格局中尋求有趣的縫合和美學共振的嘗試，這也是好萊塢大片電影實踐的慣常伎倆?！爱愅邪睢睌⑹聦嵸|(zhì)上是現(xiàn)實主義敘事架構下的多元化視角營造，它內(nèi)嵌于現(xiàn)實場景之中，以虛擬化為外殼，基底卻是一種代表多元思考方向的異質(zhì)性和獨立性姿態(tài)。這一點在彼得·杰克遜的電影作品中有著生動的闡釋。以其重要的作品《霍比特人：五軍之戰(zhàn)》(TheHobbit:TheBattleoftheFiveArmies，2014)為例，該片講述的是第三紀元時代史矛革和矮人國度爆發(fā)的戰(zhàn)爭狀況，但在多元化敘事資源的反思和借鑒中，影片突破美國文化及其影像表達的程式化和意識形態(tài)規(guī)定性，做出一種迥異于美國文化本體的“異托邦”想象。在戲劇化和奇觀化的處理中，影片完成了好萊塢式敘事和日本電影細節(jié)寫實類型接軌的新型奇觀化敘事。這是美國電影在多元文化中努力尋求彼此兼容的嘗試，而其也制造出了陌生化的審美效果。

三、文明對話與多元共生

現(xiàn)代社會就是一種多元化共建的公共領域，各種文化的聲音嘈雜其間，互動互爭，呈現(xiàn)眾聲喧嘩格局。對于美國電影而言，盡管有著成熟的電影工業(yè)生產(chǎn)流水線，但是文明對話和文化融合始終構成其敘事動力、精神內(nèi)核以及超越意向。在當代，好萊塢電影因其主導地位和輻射型效應，故而也一直立意站在各種文化形態(tài)溝通的橋梁之上，將各種文化形式、理念巧妙地置換為更加普泛化的“沖突—和解”的處理模式，從而在其中體察世界多元化與“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理想，同時也因其在全球化語境范圍中展示的巨大影響，而成為利用電影文本進行文化對話、和解、融會的典范。

首先來看美國電影多元文明對話的外在表現(xiàn)。當今世界，是一個“文化全球化”的世界，方便的交通帶來的空間壓縮和快捷溝通促進文化整體意識的加強，涉及多元的知識領域和社會、文化體系，是不同國家、民族的共同化和一體化的發(fā)展歷程。將美國電影置于全球化的語境中去考量，其所走的實際上是一條文化認同的想象之路。多種文化在電影中互相碰撞和互相寬容，造就多聲部對話與復調(diào)的效果，從而使電影呈現(xiàn)為多元聲音的融合。如，《這個男人來自地球》(TheManFromEarth，2007)，表面上是講述一個離職的哈佛中年教授面對前來道別的同事談論起自己身世的故事。影片情節(jié)構思妙趣橫生，在不動聲色中傳達了打破文化、時間、空間一致性以及文明線性發(fā)展的邏輯，其涉及的人物和文化符號十分廣泛，諸如佛陀、耶穌、孔子、披頭士、愛因斯坦等都被納入其中。影片實際上是在文化多元對話合流之中建立了從屬于全人類的一個原型意象，并隱含了深厚的文化協(xié)調(diào)內(nèi)容和多元對話的意蘊。毫無疑問，此類影片本身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電影藝術門類的現(xiàn)象，而且成為具有普泛意義的多元文化對話的實踐。

再來看美國電影文化多元共生的精神內(nèi)核。在多元文化視角下，普遍存在著一種既有張力又融會的“現(xiàn)代化設想”，即在戲劇性中心中新與舊、文明與野蠻對立并存的圖譜，反思并瓦解一直以來的西方現(xiàn)代性框架、西方線性文明觀和西方中心史觀，這實際是一種對文化沖突進行重組，構建多元對話視角范疇的過程。昆汀·塔倫蒂諾的電影就是這種多元文化傾向的形象注腳。以《殺死比爾》(KillBill)為例，其表面上是一個金盆洗手的女殺手為了愛而復仇的好萊塢樣板戲，但無論是視覺營造，還是敘述結構，乃至意象安排、細節(jié)元素等，都是一系列多元文化共生共存的關系呈現(xiàn)。中國式人劍合一、物我兩忘的迂緩快意(飄逸的中國隱者白眉道人)、日本武士道“菊與刀”混合的凌厲優(yōu)雅(刀劍不離身的日本人石井)、西方街頭的黑幫老大、手持短刀棍術的菲律賓女打手等。各種文化元素和多元特征以奇異的、雜亂的、非連續(xù)性的、無法預見的，但是又妥帖安穩(wěn)地聚集在拼貼性的文本之中，影片在多元文化的眾聲喧嘩中，和諧與秩序的封閉結構被打破，從而呈現(xiàn)出一種文化開放意識。這種多元文化的共生性，也使以昆汀為代表的美國電影人受到全世界影迷的追捧，從而使美國電影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形成良性循環(huán)。

綜上，美國電影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強調(diào)多元文化的“對話性”視角。從對美國電影歷史譜系的考察中，我們也明顯地看到這種文化多元性的形式趣味和理念實踐。而好萊塢電影之所以能夠風行世界，自始至終居大眾文化領域的主導地位，也與其注重借助多元文化視角，不斷地在形式上翻新，在敘事上注入新元素，讓老舊的形式系統(tǒng)重生光芒和意義是分不開的。這種多元文化呈現(xiàn)出的文本的復雜性、豐富性、創(chuàng)新性，顯然是值得我們反復思考和探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