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小汐

曾有人送我一朵芍藥

■ 凌小汐

小學(xué)時(shí)，他是班上成績最差的男生，瘦小，平頭，眼睛很亮。

那一天，我偷偷穿了母親的裙子去學(xué)?！鞘且粭l黑色的半裙，因?yàn)樗删o過大，被我卷了好多圈塞在外衣下，裙下還有一條長褲，一雙布鞋……可以想象，那樣的裝扮在旁人看來實(shí)在很滑稽，我卻渾然不覺。于是，我遭到很多人的取笑，我那時(shí)很難過。直到午休時(shí)，那個(gè)男生在我課桌上放了一朵芍藥，我才知道，他是怕我傷心，才摘了他認(rèn)為全世界最好看的花來安慰我。那一刻，我仿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彩虹。于是，我與他成了好朋友。

晨光熹微的春天，我們一起爬過干涸的山渠，去尋覓山塘里的茭白。山渠里面有老鼠，有魚骨，也有蛇，深處的光線尤為暗淡，泥土濕軟、陰涼，像被時(shí)光遺忘的地方。他站在我的身邊，跟我說：“不要怕。”

晚霞涌動的夏末黃昏，我們一起去巖洞探險(xiǎn)，黑壓壓的蝙蝠擦著頭發(fā)飛過，到了開闊處，天光滴漏，水聲潺潺，又似另一個(gè)世界。夜幕時(shí)分，他送我回家，緊緊牽住我的衣袖。一路水田綿延，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田畦上，耳邊蛙鳴聒噪，頭頂星辰彌漫，心里溢出無言的甜蜜。

只是數(shù)年后，他便隨著家人遷至了北方。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很多年后的一個(gè)午后，我想起與他在一起時(shí)經(jīng)歷的種種事件，好像進(jìn)入一個(gè)奇妙的夢境，有花香，有船只，還有年幼時(shí)的他，醒來時(shí)，空氣中花香醺然，心間潮濕一片，塵世也如孤島在耳邊沉浮，發(fā)出聲音。我始終相信，氣味才是情感的介質(zhì)，是開啟記憶的密碼，芬芳而靈動。我不是能言善辯的人，相較于語言，聽覺與嗅覺則更能為我?guī)砬榫w的波動。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念我，也不知道他離開的那天，有沒有想過要與我告別。那時(shí)，我正在鎮(zhèn)上上學(xué)，他卻不再讀書，人也變得寡言。那時(shí)，我覺得他是不告而別。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憑空燙了一下，頃刻便蜷縮了起來，在很長一段時(shí)間里都不愿打開。但如今想來，我又何曾許諾過他什么？

“你會忘了我嗎？”“請不要忘記我?！薄菢拥哪昙o(jì)，怎么敢說出這樣的話？一切熱烈的情緒，都只會在心里發(fā)生。然而，人心可以如大海般浩渺、幽深，也可以如麥芒般尖銳、脆弱。生命中來來往往的人那么多，又有多少感情可以永遠(yuǎn)停留在那里，等著你去好好遇見，完美告別？

《新橋戀人》里說：“夢里出現(xiàn)的人，醒來時(shí)就該去見他。生活就是這么簡單?！鄙顝膩砭褪呛唵蔚?，復(fù)雜的不過是人心?；秀敝形蚁肫鸢蕴氐木渥樱骸澳慵葻o青春，也無老年，而只像飯后的一場睡眠，把二者都夢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