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瑪高峰

1

誰在天上散步？隱去真身

日夜呼吸狂奔浩蕩大風(fēng)

只允我看到云邊鞋子，渺邈，黑亮

——翱翔的蒼鷹

打開天穹吧，搬走額頂無窮無盡藍(lán)

神袛 ，遮住萬道洶涌金光

讓我抬頭，讓我伸出人類雙手

一一愛撫與你

比鄰而居旋轉(zhuǎn)的星星

踏著黎明大道我來到這里

高中之高，遺世獨(dú)立的眾山之父

如眾星拱月，在這邊

在那邊，在更遙遠(yuǎn)的四面八方

披戴非洲青草晨露，美洲玫瑰芬芳

朝向你，聆聽你，蕓蕓山族

看哪，它們散落大地千姿百態(tài)

停住了叫喚

一群靜靜的羊

劈柴般垛起的閃電

蜷曲青銅的嗡鳴

高中之高，你這雷霆倉庫

多少個世紀(jì)多少個年代多少個時辰

隨時投擲紅塵，大聲說話

當(dāng)面訓(xùn)斥天下萬物眾生

蕩滌丑惡，罪孽，歲歲血跡

抽出內(nèi)心光芒，握舉水中大火

照亮黑暗山岳，叢林，恐怖河流

人類業(yè)績，昔日的榮耀

那些被痛苦

扭曲的蒼白模糊容顏

召喚勇氣啊，力量啊，信心啊人子

站起來，扶住閃電掙扎站起來

拂去未知的迷霧，哦哦無涯迷霧

憑著生存意志

血脈里不死的愿望

辨認(rèn)通往光明和幸福的路徑

2

億萬石塊壘起的瑪尼堆，那石頭

那曾滿懷火焰空中高蹈的石頭

能是誰的前生？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一只碩大烏鴉飛來

像誰投來的目光，又高又冷

山影頻頻招手，示意過客停步

誰向這邊望了望

似有什么話要說

繼而又陷入巨大緘默中

今日我到哪里尋找你的海百合

鸚鵡螺，三葉蟲

夏雪覆蓋的黑巖石

漫漫歲月抹不掉的胎記

萬年大寐，天地滄桑，無所謂未來

無所謂往昔，千古之夢

三萬米海底礁巖如躍向云端的巨鯨

聽從了怎樣的指令

——一切重新安排

新生代地球山呼海嘯地裂天崩

啊啊鴻蒙初開，俯視大地

你高高額頭聳向人類時代的黎明

那時我在哪里

我的祖先在哪里

一切，一切重新開始

無際無涯啊，一瞬千載的寂靜

荒荒曠曠，大海遠(yuǎn)去……你誕生

今日我不會憑空來到這里

拜其所賜，其來有自

自有了地球就有了我：一切的一

大自然的杰作，造化的奇跡，那時

我會不會是一朵未被命名的花

海藻？一群滅跡動物痙攣傷口

近似人聲的哀鳴

天地與我并生

我與宇宙同齡

晨曦掛起窗帷

山海布置產(chǎn)房

日磨月磋，悠悠萬載

該是怎樣神奇奧秘的暗中轉(zhuǎn)換

漫長又艱辛，繁復(fù)又巧合

我來之不易，我歷盡滄桑

我命該如此?；煦缏贸滩粸槿酥?/p>

拿掉靈魂、尊嚴(yán)和思想，人是什么

纖維？胴體？會走動的碳水化合物

一枚鐵釘？幾簇磷火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摸一摸我偶然的生命深處，還有

其他動物與植物的屬性。海嘯

地震，洪水，巖漿湮沒城邦

颶風(fēng)拎走村莊……大自然神力

至今令萬類驚恐

3

今夜燈下，我筆端

一滴自言自語的墨水里

升起夏威夷海濱長江之晨陽光清香

回蕩黃河幼發(fā)拉底河漉漉濤聲

汗水，血泊

三春喜雨，滂沱熱淚

掠過比基尼金發(fā)女郎沖浪形體

老人河，哦密西西比河上黑人悲歌

飄展一片

又一片，太平洋古代帆影

一個人不會比一滴水經(jīng)歷得更多

是水。御風(fēng)而行

更大循環(huán)，更大往復(fù)

凌亂中的秩序

簡潔，本真。仿佛流轉(zhuǎn)無常人生

萬水之源啊哪里埋著江河胎衣

珠穆朗瑪，掀開廣被萬物的胸襟

最高母乳……潺湲 溪流……涓滴檐水

一顆晨光露珠中

閃爍著整個世界

對應(yīng)北斗，我的筆端懸墜一滴

藍(lán)色海洋降世的嘹亮哭聲

我目睹了那些深廣漂泊

一路長吟，穿過我心臟和骨骼

安置燈盞及花朵。永不止歇的遠(yuǎn)征

滿懷深情的游子，咦啊大唱

遙遠(yuǎn)啊，遼闊啊，長江，多瑙河

尼羅河，亞馬遜河……眾多

兄弟，親兄弟

捶打?qū)Ψ郊绨?/p>

擁抱，傾訴

——你們，你們會在哪里重逢

大浪拍岸，問候

平原灶頭的瓢，山楂樹下的水甕

流向房屋，燈火，語言和鳥群

長安麗人，羅馬盛況

……黃銅城門。淘米。浣紗。研墨

盛進(jìn)金盆和陶罐。臨水而居

筑造城邦。五谷，愛情

音樂，繪畫……一若

連天青草，沿水而生

農(nóng)夫和國王飲著同一碗水

銹蝕寶劍遍野盔甲，翻過廢墟

遺址，國境，宗教，連綿戰(zhàn)事

催開萬樹紅梅玉蘭給盛唐古典女子

滋潤明晨鳥喉，讓它們唱歌

聽吧孩子，你這南非

枯瘦如柴的兒童……請代我

向加勒比海，沉郁的歌手致意

向遺失了

草帽和童貞的眼睛

向俄羅斯原野

或加州鄉(xiāng)下拾穗的人們

找回我荒原上離散的親人，為什么

他們那樣悲傷呀，那樣寡言呀

大麥粒，感恩節(jié)，灶王爺

去看看我的父兄丟在海底

天空與地下的奇跡

瓷器及銅錢

那縈繞命運(yùn)的長久呼喊

云，云啊

是流浪的水，御風(fēng)而行

它們說：是海洋派我們來的

告訴我，何日再次流到人類唇邊

變成舞姿和歌聲？越過眾詞

及刀口，要路經(jīng)

下個世紀(jì)誰的心靈

4

踏著黎明大道我來到這里

我的身世是整個人類的身世

我來自谷物，鄉(xiāng)村，都市，亞洲的愛

廣闊大地不同膚色的生命姿影

瞧我健康，向上，朝氣蓬勃

可我又來自新的愚昧

拜物和頹廢。癌變

生活肌體中埋伏的一塊病

山岡光禿，河流污染

……腐敗。耗損

看，什么在加劇著對人的傷害

我來到這里，孑然一身飽經(jīng)憂患

邊走邊唱，遍歷眾多世紀(jì)和朝代

繁華與荒涼。海灣硝煙裊裊

衰草帝王行宮。長島之戀。淫蕩

巴比倫踉蹌背影……大水席卷家園

蝗蟲橫掃原野，啊當(dāng)災(zāi)難又一次

襲擊人類，那邊傳來

婦女兒童的哭聲

不安的祖先從土里坐起

互相詢問著

啊怎么啦，我們的孩子

寺院暮鼓，教堂晨鐘……廣闊啊

遙遠(yuǎn)

什么能安慰一顆破碎心靈

在森林小屋，一點隱約燈光的

島嶼，大漠風(fēng)鈴檐下

犬吠，夕陽，半縷炊煙的邊地

——也有人的生活

財富并未減輕人類的痛苦

珠穆朗瑪，你腳下千座萬座喧囂都市

一個踽踽旅人詠唱鄉(xiāng)愁

哪里，哪里才是家呀

荒誕，冷漠，尷尬

物化的世界，假發(fā)假乳假笑假面

人？人呢？憑什么竟能奇怪地活著

啊悲愴歲月

貧困而浮躁的年代

滾石重金屬

加深著人世的寂寞

5

看到我了嗎？我就在你腳下

不同種族和文化

幾十億人頭攢動

導(dǎo)彈聳立，不是人類生日蠟燭

江海污染，遠(yuǎn)處炮聲也不是喜慶豐收

聽呀那些可憐動物在死亡里

吼叫：我們有什么過錯？嘲笑

虐待，把我們趕盡殺絕

蒼天遲早要懲罰你們

造物主說過

——我們是中了魔法的

不幸生靈

人類物質(zhì)的列車滾滾向前

而人性的進(jìn)化是多么緩慢，緩慢啊

三千萬年前地球聳起的磅礴激情

曠世吟哦倚天而立

挨近諸神中央，慰藉的源頭

巨靈巨靈，俯也蒼茫，仰也蒼茫

在8848米高度戛然而止

看到我了嗎？我的弱點，謬誤

我的局限，我的命運(yùn)，我的苦難

我是人啊

大地上的蕓蕓眾生

鄉(xiāng)間灶頭天性樂觀的農(nóng)婦

巴黎街頭乞丐，曼哈頓的富翁

金鑾寶座下掏出蟈蟈篾籠的暮年皇帝

熱血男兒。報國英雄

嬉皮士。圣賢。隱者

天才。囚徒。男妓

我高貴莊重神圣慈悲，擁有

博大愛心。海洛因時刻去了趟天堂

先知

女巫。同性戀者

我患了艾滋病

瞧我還是個詩人，往返于現(xiàn)實與內(nèi)心

捧著用詩句闡明的愛

孤零零地呆在一邊

持不同見解者，受驅(qū)逐的流浪者

歡呼物質(zhì)或精神的短暫勝利

參與戰(zhàn)爭。飲酒。簸打麥子

更多時候我是

廣大普通勞動者

——啊布衣國父，大地的王

熱愛……歌唱。永懷巨大生活熱情

月球歸來升起爐火打制鐮刀

生長啊，《永樂大典》，希臘神話

《論語》，《圣經(jīng)》，荷馬史詩

啊我是，布衣國父，大地的王

我有過映亮星辰的榮耀

世居地球，有時

乘著非塵世的馬

憑眺萬物——我的不可匹敵的心靈

是一支永恒火炬陣陣閃光

6

——我就在你腳下

上帝，上帝在家嗎

多少時辰，多少年代，多少世紀(jì)

無常命運(yùn)，地獄之門

黃金滾滾，天堂之淚

淹沒，一顆襤褸滴血的心

經(jīng)歷生命前漫漫時光，獨(dú)一無二的

高峰啊，你一定知道得比人更多

講述吧，泯滅的往昔

宇宙法則，未知事物

卸下歲月和靈魂的負(fù)重

告訴我，什么在主宰制約著人類

人口劇增地球是否不勝重負(fù)？掘呀

伐呀，掠取呀，地球是否變輕

人之外，有怎樣更為強(qiáng)大的存在

什么能分擔(dān)我們的命運(yùn)

何時能源耗盡向外星移民

指指上——這是天呀

指指下——這是地呀

天地來之不易，你們要好好愛惜

你們來之不易，要多多珍重

——我想是叮囑過的，萬能造物主

神，像父親叮囑幼小孩子

這樣叮囑過天下生靈

物欲洶涌的年代啊心靈蕭瑟

援助我吧神，我要重新健康地生活

我要要回我的美德

智慧，詩意，愛

說出這樣的詞句，讓眾星聽見

——勇氣，希望，榮譽(yù)，自豪和同情

人類命運(yùn)見證

持之不變的誓約

告訴上帝，讓它以我為榮

啊我要

我要重新健康地生活

我已失去，曾擁有的最高知識

也看不清，萬物模糊的愿望

啊援助我

視之不見的高，大自然的厚貺

支撐我，喜怒哀樂瑣碎的生

巍峨屏障和慰藉——鎮(zhèn)在這兒

大風(fēng)，刮不走我的靈魂，微笑吧

諸神，什么能摧毀

孩子們的童心，美麗家園

哦，“什么事情沒經(jīng)歷過？凡是

能想象的災(zāi)難，我們都從頭至尾

一一飽嘗過！”啊，希望

希望之鄉(xiāng)。獲救

之路。光明之港

起來——全靠我們自己救自己

海洋不要橫溢

大地不要傾斜

聲援我啊，展開宇宙畫卷，地球上

大書人類之美

創(chuàng)世的英名

7

看哪，珠穆朗瑪，高聳的山影

千古貞靜，萬世悲憫

沉浸在我一身熱血中

我胸中升起世界屋脊，奔騰山脈

無言的教育，白色寂靜

一只金紅大鳥向這邊飛來，它剛剛

檢閱了人類，森林，河流和原野

鳴叫著梳理多芒金羽

緩緩棲落一切的峰頂

真實生命之燭，歡樂源泉

熊熊光焰與天共舞

高高果實，誰能晃動這棵大樹

誰能

看得更遠(yuǎn)？冰雹打擊六月，帳篷孤單

有人雙手護(hù)住頭顱。忍受

不語。蹲坐荒原

寒冰打在骨節(jié)上

增加了，誰的苦難

愿望活在軀體里，出沒月光和晨曦

不朽光榮照徹歲月，用勞動

愛情和創(chuàng)造，加冕荒涼大地

珠穆朗瑪，今夜只讓我

在你腳下痛哭，孤筏

重洋，萬劫，余生

我怎能說出人類的偉大

康莊大路？載歌載舞人生

悲苦孤獨(dú)人生，人生舞臺

上帝呀，天使呀，還有魔鬼

只配當(dāng)人的觀眾

啊懷抱綠枝，人類頌歌的朵朵回聲

一片花，又一片花

在陽光下工作

花說：是神派我們來的

免費(fèi)醫(yī)治你們，與生

俱來的疼痛，慰問你們

脆弱的容易受傷的心靈

幾匹蟻，勇敢，耐心，團(tuán)結(jié)

拖動花叢邊一片草葉

蟻說：詩人，我們在干活呢

——它們忙碌的姿態(tài)和說話的口氣

與天空搬運(yùn)光明的太陽

遙相呼應(yīng)

高高飛翔呀，一群鳥

又一群鳥，跟清晨打著招呼

鳥說：我們上班了，在空中勞動

祝福人類，我們獻(xiàn)上最好聽的歌

沒有我們，人間該多寂寞

別把樹木砍盡

那里有我們的巢

——我們大地上的愛情

8

愛，領(lǐng)我們走過無數(shù)塵世風(fēng)雨

無盡未來曙光，吻著你我圣潔額頂

啊在路上，一切都在路上

——“慢慢走，欣賞啊”

地球帶著人類在時空旅行，星光燦爛

彩云蹁躚，長虹如蕊，仿佛夢鄉(xiāng)

宇宙宇宙，親愛的故園

自身俱足世界

一路稀世美景

一塊隕石落地，誰在投石問路

天穹深處未知的事物

來吧，參觀我們地球村，我們的家

我們是患難兄弟

宇宙的精靈

我的胸腔怦怦響著人類青春的心跳

——一百年后

我會以什么面目出現(xiàn)

當(dāng)太陽熨斗，熨平所有心靈皺紋

大地青翠，人類萬歲

世界生機(jī)勃勃，永遠(yuǎn)年輕

天地來之不易，萬物來之不易

我，我們來之不易

讓我說：我愛我短暫卻壯麗的生命

活著，啊活著

多么榮幸

高中之高

珠穆朗瑪

遵從和依傍的中心——你在，我在

我——永生

你——永生

我是地球上一粒歌唱的塵埃

你是萬全宇宙一架小小盆景

祖國之秋

今日你徒步走進(jìn)秋天的廣場

深秋了，天已轉(zhuǎn)涼，菊花開放

風(fēng)把四個湛藍(lán)的湖泊運(yùn)向空中

空中，緩緩駛過云霞船隊

空中，雁翅劃動季節(jié)的雙槳

用歌聲迎接大地起伏的歌聲

在澄明的秋天你看見所有人民

城市，鄉(xiāng)村，太平洋的波浪

甚至看到你遠(yuǎn)逝的童年，祖母

干草垛，一個孩子搖響鈴鐺

這原野、河流，這落葉、果實

每天，廣場升起一面旗幟

每天，土地長出一輪光芒

一切都是值得的，內(nèi)心幸福

你笑了，想起曾有的一個夢想

誰能不愛自己的祖國呢

“祖國”，當(dāng)你輕輕說出這個詞

等于說出你的命運(yùn)，親人，家鄉(xiāng)

而當(dāng)你用目光說到“秋天”

那就是歲月，人生啊，遠(yuǎn)方

純粹陽光

脫掉沉重衣裳

我要穿戴，最純粹的陽光

正午天空蔚藍(lán)欲滴

陽光的關(guān)懷，陽光的愛

充滿野菜，田埂，水井

萬物也在默默感恩

由于陽光深刻浸泡

耕地上的褐色土塊

泉水，傳說，愛情，夢幻

以及即將成熟的大批果實

一一飄散，陽光的清香

此刻不要對陽光訴說幸福

大真，大美，大善

劈開塵土和言詞盤踞的肌膚

我的體內(nèi)陽光浩蕩

頭頂?shù)脑竿?jīng)久嘹亮

有福喲，鄉(xiāng)土上

陽光照耀的人們

還有什么能比這更為快樂

陽光下勞動，抑或歌唱

村莊的灶頭是人類的灶頭

四匹好馬馱著黃金

踏踏奔向，炊煙生動的方向

沒有誰能比你們更加真實

比青草還要久遠(yuǎn)

播種，收獲

平原棲落歲月

你們的品質(zhì)通過粗糙的雙手

爍爍閃光

親人，對于富貴和愛情

我已不存任何奢望

也不從你們身邊

帶走一穗麥子或高粱

只求賜我陽光一朵

一生一世

簪在，年年漂泊的心上

冷暖之間

寒夜于門外再次盤根錯節(jié)

清冷天空，疏朗一粒粒

遠(yuǎn)遠(yuǎn)近近、一閃一閃的往事

家鄉(xiāng)，久別的家鄉(xiāng)

臨近春天的日子

爐子上的水壺嘶嘶響著

母親也已睡了

你坐在爐子旁讀書

身邊圍攏大地的岑寂

一半身子慢慢拱出嫩綠芽瓣

歡快溪水，清脆鳥鳴

另一半身子滯留異鄉(xiāng)路上

大雪紛飛，中間是青春的心跳

一起一伏的呼吸

月光鄉(xiāng)村屋檐下懸掛一排冰錐

一個巨獸寒光閃閃的牙齒

往爐子里添一鏟煤

門外蹲伏的殘冬悻悻喘息

無邊的寂寥之夜，寒冬之夜

你聽到命運(yùn)的聲音

那是在久別的家鄉(xiāng)

在親人身邊的日子

那是許多年前清晰的情景

中年之夜，一只水壺嘶嘶響著

母親也已睡了

你在溫暖明亮的書房里徘徊

沒有翻找到那只煤鏟

你拿起一支筆

為小油燈寫一首詩吧

詩人，為小油燈寫一首詩吧

槐花一地，柴垛老屋

小油燈還在小木桌上

已落滿塵土

常常是寒冬的夜晚

病中的母親燈下編草帽

你在一旁念書

母親讓念出聲來

你就念出聲來

母親，一字不識的母親

常常停下手中的活兒

聽兒子念書的聲音

那是墨水瓶做的小燈

無數(shù)個黑夜惟一的光明

童年的見證

為你的小油燈寫一首詩吧

詩人，一點點亮光

一句句叮嚀，一切的源頭

你九歲走在為父親送葬的路上

燈影里有你們母子流淚的眼睛

那樣凄涼，你那樣小

母親說好好長大啊孩子

母親說快快長大啊孩子

一絲絲溫暖

一聲聲呼喚

母親說，大雁又叫了

母親說，到外面常寫信來

詩人，為小油燈寫一首詩吧

埋在歲月里的根

大風(fēng)刮不斷的歌聲

母親白發(fā)蒼蒼

母親這樣衰老

你與這土地十指連心

一卷詩章又能分擔(dān)誰的命運(yùn)

天下多少爭氣的孩子去了遠(yuǎn)方

多少游子衣錦還鄉(xiāng)

沒有誰

能報答了自己的母親

平原燈火

今夜平原燈火格外旺盛

一盞一盞，在這邊，在那邊

疏落，呼應(yīng)，連成一片

千年不敗的旖旎花朵

大地長出的溫婉歌聲

果園的燈，洞房的燈，灶頭的燈

映著笑語，窗花，脈脈溫情

夜行人你向哪盞燈歸去

水井深深，澆地的電機(jī)嗡鳴

田疇又有馬燈游動

火車呼嘯而過的曠野更加靜寂

誰在那邊呀？天邊一點微茫亮光

讓我們突然想起許多往事

青春，困頓，熱血，奮斗

實現(xiàn)和未實現(xiàn)的愿望

想起我們曾經(jīng)哭過，笑過，愛過

一言難盡的人生

今夜我們在大平原上行走

古老土地響著我們的腳步聲

車站，小城，偶有犬吠的村莊

這是許多人的故鄉(xiāng)

戰(zhàn)亂來過，災(zāi)荒來過

一雙手摸索著把燈點著

打開一卷蒼茫逝水

一顆顆紅寶石沉醉在自身光暈里

柔弱又豐美，道盡滄桑

我看到悲憫，永恒和寧定

今夜是多少夜晚后的今夜

遠(yuǎn)去的歲月，未來世事

趕赴燈火盛會，一盞燈攔住我

似要說出什么事情

照著我們出生，照著我們長大

照著一個個少年離家遠(yuǎn)行

有燈的地方就有人

有人就有尊貴的生活

比星辰更值得贊頌與凝望

不朽燈火飲譽(yù)大地

滾滾光輝源自心靈

而我們遲早也都要消失

所有悲歡化作一縷煙影

留下夢，留下歌

留下土地讓我們的后代播種

廓然忘貧的詩人今夜就著燈光

你要寫下詩篇，留下詩篇

讓我們的孩子朗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