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
一
元生躲在王莊村巷子東頭的那棵大楊樹上,打起眼罩,向蘇起家的院子里觀望,蘇家靜悄悄的,院子里的雞鴨也無聲息。元生滑下了樹,拍了拍身上的落葉,狠狠地踢掉咯他腳趾頭的石頭。他在樹下左顧右盼,不見人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朝村西走去。
清早,村子空寂無聲,秋風吹來,元生打了一個寒戰(zhàn),他雙手抱住肩膀,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想起自己在這里已經(jīng)蹲守第五天了,沒有一點收獲,老婆周紅斜眼唾棄他的樣子讓他心里很恐慌。他突然恨起同村的根柱來……
走到村西頭,他遇見了一個老人,領(lǐng)著個孩子,那孩子一見他就撲上來喊他爸爸。元生被嚇了一跳,老人拉住他說:“這位后生,你行行好,應(yīng)他一聲吧?!痹癜滋煊鲆姽硪粯?,急忙掙脫了老人的手,箭一樣拔腿奔跑了起來。
跑了有三里多路,元生撐不住了,他張口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了停車站臺邊的長凳上。想想剛才的事情,他覺得好怪異,那個孩子怎么會喊他爸爸,他不是一個風流的人,這輩子除了老婆周紅,再也沒有其他女人,這個兒子是怎么來的,他想破腦袋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他不知怎么把發(fā)小周云的錢,借給蘇起一樣,后來就變成了利滾利的高利貸一樣迷糊。蘇起寫了一張條子給他,他寫了一張條子給周云,他的條子作數(shù),蘇起的條子拖著、拖著就不作數(shù)了。高利貸事發(fā)后,元生被老婆周紅罵得狗血噴頭,掃地出門。元生去找蘇起,可是蘇起電話關(guān)機,微信失聯(lián)。
這兩年,為了要賬,元生老了十歲。當初蘇起說讓他給找點資金,開發(fā)新項目。說現(xiàn)在最賺錢的是打撈黃沙,凡是建房都需要沙子,他手頭有二百多萬,讓他再找個60多萬,他買幾條船,去薔薇河里打撈黃沙,賺錢分紅給他。說他天天爬在腳手架上砌墻,不知哪一天也會從高空摔下來,和三良做伴。元生聽了蘇起這樣說,又恨又怕,他有恐高癥,每一次爬腳手架他都出一身汗,要是工地下面有活,他情愿少賺點,也不想爬腳手架,自從王莊村三良從腳手架上摔死后,他越發(fā)膽戰(zhàn)心驚,覺得每一次爬腳手架,都在生死線上奔跑。如果能跟著蘇起做事,他就不用爬腳手架了,可是蘇起說不要他跟著去做事。蘇起這樣對他說:“我雇人去河里撈沙,白天黑夜也很辛苦,你家周紅她不會同意你和我在一起,不過,你先不要和周紅說,等我們搞好賺了錢,你給她大把的鈔票,她自然就會高興。”
元生想想也是,哪個女人看見自個男人賺大把票子,能不高興呢?蘇起能看得起他,讓他受寵若驚。其實,像蘇起這樣在江城里有頭有臉的人是不會搭理元生這樣的人。同是住在江城,蘇起住的是花園高檔小區(qū),元生住的是出租的破工棚,任憑那,他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二
想起和蘇起認識,元生還是很迷糊。
那一次,他和根柱在“嵐山漁灣”一起吃飯,蘇起也在這里用餐,根柱和蘇起打招呼,并把元生說成是搞裝修的老總。于是蘇起很熱情地給了元生一張名片,并相互加了微信,說有生意在一起搞搞。根柱說元生是老總時,元生覺得很別扭,他剛要解釋,根柱一個勁給他擠眼,使眼色,元生沒好意思解釋。從此,元生也有了一個富人朋友。元生和周紅說起蘇起家產(chǎn)過億,開跑車,住豪宅,一臉的羨慕。周紅陰著蠟黃的臉,撇嘴道“慫貨,你要腦子沒腦子,要錢沒錢,還是離暴發(fā)戶遠一些,富貴貧窮誰能一眼望到底,安生過好自己的日子,我們娘倆就阿彌陀佛了。”元生訕訕無言以對。
周紅脾氣不好,卻很能吃苦。她從老家隨元生一起來江城做小時工。為了多賺錢給父親治病,她每天跑兩家做活,中午給石云鵬老人燒飯,晚上給宋麗一家燒飯洗刷。周紅手藝不錯,給老人燒飯清淡,很對老人的胃口。給宋麗一家三口燒的也是葷素搭配,營養(yǎng)豐富,宋麗對周紅也相對滿意。周紅手腳麻利,給老人燒飯還給老人搞搞衛(wèi)生,老人的兒子全家移居國外,幾年也不回一趟家。家里有了周紅,老人覺得日子還不壞,有人陪他說說話,不孤寂。逢年過節(jié),老人高興了會多給周紅一些錢,周紅覺得累一些也值得。
周紅對錢看得很重,恨不得一分錢掰開來花,她六十多歲的父親得了腦梗,沒有醫(yī)??床?。周紅還有一個弟弟已經(jīng)成家,弟媳婦是個很精明的人,父親醫(yī)藥費他們從不往外掏一分錢。弟媳婦說:“天天在家照看老人,哪還有工夫出去賺錢,出工不出錢,出錢不出工。醫(yī)藥費,都該周紅來承擔?!睘檫@事,元生和周紅生氣,吵鬧,夫妻倆關(guān)系越鬧越僵。
元生在工地賺錢周紅管得牢,工地每年結(jié)算,周紅都要和他一起去領(lǐng)。不過,在元生穿著和零花錢上,周紅還是給一點,手機費、抽煙,林林總總有個二三百。元生長得長身玉立,眉眼周正,出門會捯飭得頭干面凈,穿著得體大方,不認識他的人看他就像老板,周紅也稀罕他這一點。元生過日子極為節(jié)儉,周紅給他的錢,他會省下來,偷偷去買彩票,有時,能中個小獎,從三十、五十到百八千,元生都中過。有一次元生還中了三萬元,這些錢元生都沒和周紅說,元生要把這些錢留給上初中的兒子,考大學用。家里那點錢,不夠周紅拿給岳父治病用,這個家要想過好,除非岳父死或他中大獎。這樣想著,元生覺得心里堵得慌,有時元生也暗自得意,他藏的私房錢快有十萬了,周紅還不知道。他想兒子上大學還需要幾年,這錢放在銀行利息太少了,不如也像根柱一樣把錢放了貸,一年能多賺點。
蘇起要和元生合作,讓元生很是興奮。他問蘇起:“他少投一些行不行?”
蘇起說:“少了就沒有意思,賺不了幾個錢,最少也要30萬,才能占一小股。”
“60萬,一年能分多少紅?”元生問。
蘇起哈哈一笑,胖手一揮:“對半利給你。”
“是年兌現(xiàn),還是月兌現(xiàn)?!?/p>
“月兌現(xiàn)?!?/p>
“是真的嗎?蘇總?!?/p>
“本鄉(xiāng)本土,哪個能騙你。”
“你只管籌錢去吧,包你穩(wěn)賺,我也是想幫你。我的家底,你也知道,采石場、包裝廠都很賺錢?!?/p>
根柱說:“馬不吃夜草不肥,要想富起來,就要找門路?!?/p>
元生想想自己這幾年,過得確實辛苦,老岳父一年的花銷,就是他和周紅全部收入。眼看著一起出來的發(fā)小周云,做生意賺了大錢,在江城買新房,購豪車。孩子也上了戶口,并留在城里讀書。他暗自怨恨自己沒膽量,不敢去做生意賺錢,他的兒子元元學習成績不錯,要是這次投資賺錢,在城里買下房子,兒子能在城里讀書,說不上還能考上名牌大學。元生一想到這里,有些興奮,人生,有時就得放手一搏。他和蘇起說:“那我回去籌錢,你等我回信?!?/p>
蘇起對元生笑了笑說道:“找我入股有好幾個人,我只能要兩個,你要快?!?/p>
元生找到周云說要借五十萬入股做生意,周云有些驚愕,元生在村里老實出名,別人賺了錢,桑拿、喝酒、賭錢、嫖小姐、樣樣來,元生賺錢交給老婆過日子。元生從不敢冒險著,今兒是怎么了?周云有些猜不透。
元生說:“你知道我的為人,我借你錢不白借,給你一分的利息,你看如何?”
周云說:“發(fā)哪門子瘋,想起做生意,現(xiàn)在生意都處在低谷,你從沒涉入,不要把錢拿去打水漂了?!?/p>
“這生意穩(wěn)賺的,你可知道江城里的蘇起老總,我入他的股?!?/p>
“噢,你和他有交情?想來那就不會錯,聽說這個人家大業(yè)大,江城里的頭面人物也和他有交集。那我就放心了,不過,兄弟歸兄弟,字據(jù)還是要寫的?!?/p>
“好,我來寫?!?/p>
周云找來一張白紙,元生在上面寫道:
借條
今借到周云現(xiàn)金50萬元,每年利息6萬元。
借款人:元生X年X月X日
周云說:“條子留下,錢明天打到你卡上。”
錢一到賬,元生就把自己的十萬元私房錢和從周云借來的五十萬元裝好,放進包里。從小到大,元生從沒抱過這么多錢,這包錢是他后半生的幸福和希望。他把錢緊緊抱在懷中,就像當初和周紅成親,抱著周紅一樣渾身酥軟。他抱著厚厚一大摞錢,心情緊張而又激動,他像做賊一樣悄悄來到了蘇起辦公室,蘇起接過錢包,笑他:“傻不傻,還提現(xiàn)錢,直接打到我卡上好啦?!?/p>
元生說:“我還是當面交給你放心?!?/p>
蘇起接過錢點了點捆數(shù),說“60萬,沒錯?!?/p>
元生讓蘇起寫個條子,蘇起拿出一個本子,撕了一塊紙,寫道:
元生入股60萬,每月給對半分紅。蘇起X年X月X日
元生說:“蘇總,還是寫上每月分紅多少比較合適。”
蘇起說,“你信不過我嗎?我這里都是這樣寫的,保管到時少不了你的錢?!?/p>
幾句話,說得元生不好意思,他喏喏地說:“這可是我的身家性命,蘇總,你一定要誠信喔?!?/p>
“不!不!蘇總,我信你!信你!”
元生入股后的第一個月,蘇起給他卡上打來了3萬元,元生高興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來想去,還是把周云的半年利息先還上。這樣,兩個月后,利錢都是他自己的,不用兩年,他連本帶利就能收回來。到時他把這些錢往周紅面前一放,周紅一定會高興地跳起來。
人逢喜事精神爽,元生拿到紅利,心里高興,就花了二百元錢給岳父買了一些營養(yǎng)品。周紅問他是不是撿到元寶了,舍得花這么多錢給老人買東西。元生嘿嘿一笑:“給老人補補身子,他的病好得快?!?/p>
“算你還是個有良心的人,沒忘記當初父親對你的好。”
“這幾年,我已經(jīng)夠好的了,錢都給你父親花掉了,我父母又沒花我們幾個錢。你弟弟還是兒子,憑啥不出錢給老人治???”元生嘟囔著。
“又來了,你煩不煩,當初我嫁你也沒圖你錢,我父親看你老實,才愿意把我嫁給你。我從小就沒了娘,我父親千辛萬苦拉扯我和弟弟長大,他病了,我不能看著不管吧,要是我當初嫁個有錢人,還聽你來啰唆?!?/p>
元生被周紅數(shù)落得很無趣,他拉開房門,點了一根煙,來到小區(qū)垃圾桶旁邊吸了起來,周紅的那些叨叨,仿佛一陣青煙飄到了天空。
三
一連三個月,蘇起每月都往元生卡里打錢,元生暗自高興,他覺得蘇起很夠朋友,是他命中的貴人。照這樣下去,他在江城買房子也就快了,等他買了房子,就把父母接過盡盡孝。
在楔板后回流區(qū)特性方面: 隨著進口壓強的增大, 楔板后回流區(qū)在橫向的發(fā)展(即高度, 圖中以Hs標出)有減小的趨勢, 其原因在于楔板前斜激波的激波強度僅與來流Mach數(shù)和楔板角度有關(guān), 這兩個參數(shù)在進口壓強變化的條件下基本保持不變(由來流條件給出), 因此該斜激波強度基本保持不變, 波后壓強隨進口壓強增大而增大, 在較大的壓強梯度下, 回流區(qū)“推”向壁面, 從而使得回流區(qū)高度減小. 當流場中各激波強度較大時, 激波與壁面附面層相互作用會導(dǎo)致流動分離, 在該區(qū)域會形成一個小回流區(qū)(圖 10(a)中圈出).
元生所在竹園村和蘇起的王莊村屬于一個鎮(zhèn)。元生上面有兩個姐姐,都嫁到外地。好在父母身體無恙,自己能在家里種種地,還照顧著元元上學。父母很疼愛元元,逢年過節(jié)都會把省下的錢塞給元元,元元從來都不要,又把錢塞給了爺爺。元生這幾年沒攢下幾個錢,心里對父母有愧疚,好在周紅會做人,過年、過節(jié)常帶禮物回來看父母和孩子。父母對周紅也不錯,雖然周紅把錢都接濟娘家,父母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人這一輩,誰能保自己不生病。
像元生家這樣的家庭,在農(nóng)村屬于中等,農(nóng)村人一輩子,就巴望著兒孫能有出息,累死累活都是為了孩子有好前程。元生的父母知道兒子生性老實,做不來投機取巧的事,對他很放心。村里有個叫石濤的男人,在外闖蕩了幾年,賺錢后,帶著小三回來顯擺,又在村里設(shè)局豪賭,把家底敗個精光。石濤父母被氣得死去活來,周紅說給他大伯石云鵬聽,老人直罵石濤是個敗家子。元生母親對周紅說,她不奢望元生能賺多大的錢,只要他們夫妻倆和美地過日子,一家人平安就成。
四
江城屬于沿海開放城市,外企比較多,人的思想比較活,蘇起就是其中一個。他出來打工沒幾年,就開上了寶馬,村里人說,蘇起自認識了季勇就轉(zhuǎn)了運。季勇在江城做房產(chǎn)開發(fā),他買了一塊廢地,讓蘇起找?guī)纵v拉土方的車,去填爛水溝,填平后建起了商品房。蘇起和季勇合作掘了第一桶金后,越發(fā)有了雄心壯志。他在王莊村開了一個石子廠,用的都是本村人,不過石子廠飛沙走石,污染和噪音都很大,村里有人恨不過,夜里,伙起人砸了他的機器。蘇起很憤怒,他跑到鎮(zhèn)上和領(lǐng)導(dǎo)說,我為村里搞創(chuàng)收,村民還不領(lǐng)情,活該他們受一輩子的窮。后來石子廠在上級某個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懷下,一直開著。再后來,蘇起又開了采石場、包裝廠。
蘇起有了錢,又受名人指點,做起了放高利貸生意。放高利貸第一年,蘇起賺了200多萬。石子廠一年才賺30萬,還要方方面面打點,于是,蘇起就關(guān)了石子廠。蘇起民間借貸生意越做越大,向他投錢的人也多了起來,在江城就有了名氣。蘇起的老婆宋美秀是蘇起第二任,這個女人天生會享受,她有一群小姐妹,美容會所、精品專賣店,處處都有她美艷動人的身影。宋麗是美秀的表姐,勸她有錢也不能太奢侈了。美秀嗤嗤一笑說:“她嫁給蘇起就圖個吃喝玩樂,蘇起都不責怪她,還用你這個外人來操心?!币痪湓挵阉嘻愐脽o言以對,從此心生芥蒂,不愿意再去搭理她。
蘇起和大老婆離婚后,一直沒回王莊村,王莊村的那幢小樓蘇起留給了父親。女兒被蘇起送到澳大利亞去讀書,前妻一氣之下,投奔省城表姐,再也不愿回江城。蘇起對美秀百般寵愛,盼著美秀給他生個兒子延續(xù)香火。這個女人的到來,讓蘇起煥發(fā)出第二春,土包子他學會了享樂。空了就吆喝一大群人去上海購買高檔衣服、去青島過啤酒節(jié)、去南京看燈展、去蘇州高級餐廳聚餐,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季勇是他們常邀的嘉賓,每一次相聚都是極為盡興。
有一次,在江城,季勇做東,請?zhí)K起和美秀作陪,說引薦他們認識一個上海來的女老總。在魚翅樓蘇起認識了顧麗娜。
這個女人三十多歲,一身淡紫香奈兒衣裙,脖子上掛個50多克金蝴蝶項鏈,手上帶個玲瓏剔透的翡翠玉鐲,腳穿巴黎時裝鞋。眉目含情,雪白的臉光潔如玉,一笑花枝亂顫,裊娜的身姿如同畫中人。
美秀盯著女人看得發(fā)了呆。季勇拍了下拍美秀,說:“發(fā)哪門子呆,你要做起生意來,不會比顧總遜色?!鳖欫惸纫话牙∶佬愕氖郑f:“季總說得沒錯,妹妹要是做起生意來,不比任何人差?!本瓦@樣,美秀被麗娜帶到她的圈子里。
美秀和顧麗娜在一起,如魚得水,她向往的大都市生活,麗娜都帶她涉入了。酒吧拼酒、夜店飆歌、莊園休閑、美容會所塑身,LV包包,法國時裝,她們是燈紅酒綠,夜夜笙簫,一擲千金的消費著。
很快,美秀的購物卡,也日日瘦著身。麗娜讓蘇起和她合作,把錢放到她的地下錢莊,這樣利滾利資金回籠更快,季勇說:“顧總在生意上從來沒有失過手,被同行稱為財神娘娘。”
和顧麗娜做的第一筆借貸生意,讓蘇起狠狠地賺了一把。美秀說:“看來,季總話,沒假?!边@一年,江城的民間借貸也是空前絕后的紅火,公務(wù)員、學校老師、退休老人、白領(lǐng)、藍領(lǐng)和有富余的小商小販,都加入到借貸中去。于是,北京、上海、廣州、南京等富豪、大佬都蜂擁而至來江城融資。這種繁榮,沒讓江城輝煌多久,隨之而來的風險,就像肥皂沫一樣在江城起飛、破碎。
五
第一個跳樓自殺的是江城福湘樓里的李美麗,她800萬融資的錢被廣州一個老板轉(zhuǎn)到國外,借貸給她的那些小門小戶人家,包圍了她的福湘樓,她不堪要債人的圍堵和謾罵,在一個清晨從23層樓一跳解脫。第二個喝藥自殺是江城高中副校長李永,他和親戚朋友融資了1000多萬,被北京富豪套走,富豪資金鏈斷后,被要債的人追殺砍死。李永頂不住要賬的壓力,在一個夜里,去他父親墳前喝農(nóng)藥了斷了自己。
沒過多久,江城的市委書記蔡冰貪污受賄東窗事發(fā),被紀委雙規(guī)。季勇和顧麗娜也因行賄、詐騙被抓進了監(jiān)獄。一時,江城風聲鶴唳,民間借貸陷入了混亂之中,蘇起和美秀趁著混亂之際消失得無影無蹤。
元生找蘇起,一找就是兩年多,他借給蘇起的60萬也沒有著落。周紅知道后,萬分惱怒,鬧著和他離了婚。最讓元生心寒的是,周紅為了錢,啥事都能做出,竟帶著父親搬到了石云鵬那里去住。而欠周云的50萬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壓住了元生。
三年下來,元生跑遍了周邊的城市不見蘇起兩口子蹤跡。根生告訴他說,有人夜里在王莊村見過蘇起。他抱著一絲希望蹲守在王莊村,盼望著蘇起能回老家,看看家里的老父親,他就能追回他的那些錢。可是五夜的蹲守,又落空了。元生想想好不甘心,蘇起或許還會再回王莊村,元生決定找點吃的,晚上繼續(xù)去王莊村蹲守。
夜色來臨的時刻,元生再一次爬上了王莊村東頭的大楊樹,元生打小就恐高,小時候,村里的孩子爬樹摘果子,見不到元生的身影。元生被村里孩子譏笑身上長個帶把的,卻膽小如鼠,真是個“假大閨女”。如今爬腳手架,爬樹都讓元生沒得選擇。他和周紅離婚后,房子賣了十幾萬,周紅拿走一半,另一半元生還了周云作利息。雖然周紅是周云本家妹妹,周紅和他一離婚,元生和周云的感情也生分了許多,周云找元生要了幾次錢,元生沒錢還,他求周云再給他一點時間,等他找到蘇起一定連本帶息還給他。找不到蘇起,要不到錢,元生就成了騙子,周云一紙訴書,把元生告上法庭。想著法院的起訴,母親的話切切入耳,錢是連心肉,不論當初怎么好,都會反目成仇。
元生倚在樹枝上,渾身酸痛,眼睛發(fā)昏,這幾天樹上的日子,讓元生再也不羨慕小鳥。此時,蘇家依舊鴉雀無聲,根柱說蘇起的父親就在房里,只要他敲門,也許還能搜點東西頂賬。元生不想驚動老人,他只想守株待兔,見到蘇起,討個說法。法院給他的期限,三個月后,元生必須歸還周云20萬,錢不到賬就拘留他。這一輩子,元生從來沒有違法亂紀,要是去了拘留所,元生覺得他這一生就有了污點,兒子元元以后在社會也抬不起頭來,三個月里他得想辦法弄錢出來。元生一想到自己十萬塊錢也打水漂了,心痛得滴血,房子沒有了,老婆沒有了,他不知找不到蘇起該怎么辦?
后半夜,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元生被雨水淋得像個水鬼一樣瑟瑟發(fā)抖,他用手擦掉臉上的雨水,這時,一束光亮在漆黑的夜里晃動著,元生心里一陣激動,他瞪大眼睛緊張地看著,一個身穿雨衣的身影停在了蘇家大門口。元生從樹上急忙跳了下去,直撲那個身影而去。
“蘇起,你這個昧良心的壞種,看你還往哪里跑!”那個人一轉(zhuǎn)身,露出了兩只幽怨的眼睛,濕答答的長發(fā)凌亂地披在肩上。咦!原來是個女人,元生驚呆了。
女人并不理元生,她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元生拼命地隨著女人擠進院子里。女人也不講話,她摸到房門,打開了門燈,只見,一個老人直挺挺地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爹!爹呀,你怎么啦,爹——爹呀——你不要死……”凄厲的哭聲在雨夜如同鬼魅一樣讓人毛骨悚然,元生隨著女人的哭聲也癱倒在地上。
瞬間,王莊村被凄厲的哭聲驚醒了。隨后,腳步聲、狗吠聲、嘩嘩的大雨聲匯聚在蘇家的小院里。聞聲而來的村主任面如黑鐵,不去理會元生這個大活人,他和村里人商量著如何安置蘇起父親的后事。那個女人緊緊地攥著老人的手,不愿意撒開。她哭得肝腸寸斷,村里人說,這個被蘇起拋棄的女人,倒是有情有義,不過,這點情義隨著老人離世和王莊村也斬斷了最后的一絲瓜葛。
老人的死,讓村里的留守老人很害怕,他們害怕自己將來也會病死或餓死在家里。三良的母親更是泣不成聲,她的兒子從腳手架上摔死后,兒媳婦跟人跑了,撇下了2歲的孫子。那孩子,只要看見年輕男人就喊爸爸!爸爸!蘇起的父親看孩子可憐,時常會帶著孩子玩玩,買點好吃的東西給孩子。三良母親哭著對元生說:“其實蘇起欠錢不止元生一個人,蘇起欠人家的錢已經(jīng)是幾千萬了,他家里值錢的東西全都被人搬走了,就連雞鴨豬羊也讓人牽走了。那天,元生在村西遇見的老人,就是蘇起的父親。才幾天的時間,老人就病死了,要不是蘇起大老婆趕回來,也許老人會爛在家里?!?/p>
天亮時分,看著一屋子人都在悲痛中,元生默默地走出了蘇家。蘇起連父親的死都不回來,元生徹底失望了。他走在回竹園村的路上,心里盤算著怎么和自己的父母交代。
正是秋忙季節(jié),竹園村一片豐收景象,大片的稻田,已低下抽穗時那青翠挺拔的頭顱,正沉甸甸地泛著金色等待人們來收割。玉米、蘋果、南瓜、向日葵這些景色在元生的眼里,此刻都失去了色彩。他眼前晃動著的依然是哭聲和鬧聲。一想到蘇起父親那僵硬的尸體,興許會變成自己的父親,元生不禁打了個哆嗦,他使勁地打消諸多雜念,在心里給自己鼓勁,要活著、要活著。
六
元生回到家,父母都去了田里,家里只有小黃狗看門。元生找了幾件換洗衣服,掏出身上僅剩下的兩千塊錢,數(shù)了五張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其他的錢都放在母親的枕頭底下。元生看著幾年前拍的全家福,頓時眼淚流了下來。小黃狗看見元生流淚,跑過來用舌頭舔舔元生皴裂的手,元生抱住小黃狗親了親它的耳朵又放下。隨后,他撕了一塊紙,寫了個字條留給元元,他讓元元聽爺爺奶奶的話,告訴他自己要去深圳賺大錢了,賺錢回來供他上大學用。
回到了江城,元生又跑到了宋麗的學校來打聽蘇起和美秀的行蹤,宋麗看到元生,皺起了眉頭,對于元生的糾纏宋麗很厭惡,她不耐煩地告訴元生,因為他的緣故,讓她失去了周紅這個好幫手。美秀雖然和她是表姊妹,他們早已是老死不相往來。不過聽別人說,蘇起因為美秀離婚和借貸破產(chǎn),跳進了黃海里。還有人說蘇起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也許去了國外投奔女兒了,蘇起究竟去了哪里,鬼才知道。
聽到這個消息后,元生好像被雷擊中一般。晚上,他無精打采來到了根柱的宿舍,一頭栽到了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元生突然聽到母親叫他,說周紅回來了,在村后的葵花地里等他。元生心想,周紅最稀罕他干凈,這些天他在王莊村,全身弄得臭烘烘的。于是元生下床找了一件白襯衣和藍色褲子換上,又洗了洗頭發(fā),便出了門。
一路上,元生跑呀跑,可是所有的路都被堵住,周云帶了好多人,不讓他跑,法院的人開來了警車也堵住了他的去路,元生拼命地跳過一個坑又一個坑。忽然,不知從哪里吹來一陣狂風,把他刮到一個荒島上,在島上元生看見了幾個神秘的人,有個人上來,拽著他的耳朵問道,“慫貨,可想賺錢?”元生在心罵道,你才是慫貨。其中有一個白臉男人伏他耳邊輕輕說道:“你和我們走,拿你身上一樣東西換,我就給你一百萬。”元生仿佛吸了迷藥一般,隨著那伙人飄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驚醒了元生。原來是根柱賭錢回來了,他來到元生床前,一把揪住了元生的頭發(fā)罵道:“睡、睡、睡,夜夜做著美夢,告訴你,你把欠我的錢快還我,我今夜要去翻本?!痹宦犚X,急出一身的汗,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根柱這個唯一的朋友。根柱背過身子,不去對視的他目光。元生突然狼一樣地嚎起來,根柱被唬一跳:“不要嚎啦,晦氣鬼,那五千塊錢我暫時不要了,你快想法子賺錢去吧?!?/p>
元生止住了哭聲,把去蘇起家蹲守的事情一一說給了根柱聽,聽到蘇起的父親死了,根生嘆了一口氣:“老人可憐呀,到死也沒見到兒子的面,這個蘇起,坑了那么多人,他真是個魔鬼?!痹牶?,更覺得堵心,他想起了剛才的夢,看來只有走那條路了。
去深圳那天,元生來到江城碼頭,秋風瑟瑟中,一望無際的黃海,浪花奔騰。一條條將要出海的漁船聚集在碼頭上,出海的船老大正帶領(lǐng)大家舉辦出海儀式,30多條船上彩旗飄飄,禮花綻放,豬頭、整雞、瓜果李桃在海邊祭拜大海,祈求大海讓漁民出海平安,獲得好的收成。元生看見每一個出海人的臉上都掛著歡喜的笑容。元生不由自主地雙手合十,祈禱著海神娘娘保佑他,到深圳找到他要找的人,用自己一個腎去換錢,來實現(xiàn)對周云的承諾。想到這里,元生眼里撲閃一團火焰,那一張張白色的風帆,在元生的眼里仿佛是朵朵蓮花,帶著他飄到了深圳。想到了深圳,元生心里陡然生出無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