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躍東
大地歸鴻
○ 鄧躍東
有一年,我?guī)е鶜q的兒子到市郊的松坡公園游玩,公園以蔡鍔之字為名,他是我們邵陽人。此園由山林開辟,面積寬闊,湖山環(huán)繞,松樹挺立,當時枯草泛黃,游人稀少,一片寂靜。兩人走到一個高坡上,枯草叢里忽然“嗦”地飛出幾只大鳥,把人嚇了一跳,我趕緊抱住兒子。轉眼間,它們已經(jīng)飛上湛藍的天空,驚聲回蕩入耳,真有鴻雁秋返、聲嘯長空的意味。
此地僻靜,把鴻雁都攪飛了,還是走吧,它們可能還要回來。轉身時,看到了旁邊有座水泥磚砌物,規(guī)模還不小。走近一看,又是一驚,大理石上橫刻著“賀綠汀之墓”幾個字,由趙樸初題寫。怎么是他呀,老先生晚年一直在上海生活,印象中好像老家是邵東縣鄉(xiāng)下的,離這里有幾十公里路程。
這時,來了幾個上了年紀的游人,他們也驚感著名音樂家賀綠汀竟安息在這里,有說葉落歸根吧,人多是這個歸宿,不管年輕時飛得有多遠。我環(huán)視一陣,看到墓碑四周圍著一圈金屬欄桿,上面鑲嵌五線譜音符,呈現(xiàn)出與墓主身份吻合的氣氛。我認識五線譜,驚訝怎就是這一首——《游擊隊歌》。這是賀綠汀的代表作,他給人們的記憶,倒像是個老游擊隊員!
回家后,我查閱了一些資料,請教了一些早年見過賀綠汀、有過交往的人,了解他的生平、尤其是魂歸故里的情況,猶感他漂泊不定的經(jīng)歷真像一只天涯飛鴻。
賀綠汀1903年出生,青年時代到邵陽、長沙讀書,愛好音樂。他的三哥與毛澤東是湖南一師的同學,他受影響也離鄉(xiāng)投入音樂救國活動。1926年加入中共,1928年被捕關入國民黨監(jiān)獄近兩年。后輾轉上海、天津、北京、南京、廣東、香港等地,出生入死,矢志不移,用一把小提琴抗日救國。1937年在山西抗戰(zhàn)前線創(chuàng)作《游擊隊歌》,旋律激發(fā)全國上下的抗戰(zhàn)熱情。1941年到新四軍工作,1943年到達延安,新中國成立后出任上海音樂學院院長。直到1950年,他才回到闊別20多年的家鄉(xiāng)。后來僅回家三次,如一只天涯飛鴻,顧不上回鄉(xiāng)多歇停一刻,直至1999年在上海因病去世。我就此問過多人,多認為葉落歸根,但無人知道他本人的心里想法。
越是深入了解,越是不得其解。我想起蘇軾年輕時寫過一首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賀綠汀應是深得詩意的,觀其一生,他心懷大地,鴻飛無跡,超然物外,隨遇而安,不會僅因傳統(tǒng)的家鄉(xiāng)觀念又飛回來;解放后他都在上海生活50年了,加之他的歸葬是在2003年去世后第四年才進行的。我覺得,總有一種理由能夠說明事情的實質。
幾年了,這篇以飛鴻為旨意的文章就一直未能開筆,自己心里不透徹,怎又說得明白,還是酵藏在心吧,等待自然結果。
有一次,我跟政協(xié)的一個朋友談起此事,覺得他們對文化名人了解要寬廣,他說讀大學時就聽過賀綠汀的一次演講,有過一些關注,還給我找了一些資料。情況大致是,市里打算建設松坡公園,為了提升文化影響力,擬在園內(nèi)修建賀綠汀音樂廣場和紀念館,1996年安排人到上海征求意見,賀綠汀說,只要對家鄉(xiāng)人民有好處的事都愿意做。賀綠汀去世后,松坡公園的建設方又向賀老親屬提出,希望將賀老骨灰安葬到公園內(nèi),與館、場設施布局整體一致,同時也是讓賀老魂歸青山故土。賀老的親屬經(jīng)過考察和商議,同意了這個方案,一是實現(xiàn)了父親的心愿,二是能夠更好地紀念父親。2003年7月,在紀念賀綠汀誕辰100周年之際,家鄉(xiāng)人將賀綠汀夫妻一半的骨灰迎回、安放到松坡公園,另一半留在上海龍華烈士陵園。
原來是這樣,從時間和安排上說通了,但是情感上怎么理解,既然賀綠汀生前有愿望,他是基于什么決定魂歸故里?不會是為了配合公園的一個布局吧!我覺得這里面有一種返鄉(xiāng)的因子在涌動,但是找不到依據(jù)。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是返鄉(xiāng);沈從文說一個戰(zhàn)士不是戰(zhàn)死沙場、就要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這是說一個人的精神靈魂要回到起始的地方,并非僅指生命肉身的歸返。賀綠汀這樣飽經(jīng)滄桑、思想開明的文化大家,必有深厚的情感所寄。
有人告訴我,賀綠汀晚年一直掛念家鄉(xiāng),不但出謀劃策,還幫錢幫物。他還提供一個細節(jié),上世紀90年代,家鄉(xiāng)人去上??赐男≡豪锓N了很多苦瓜,自己吃的,他說上海條件好,家鄉(xiāng)生活疾苦,不能忘了,人家離開時,他買了很多改良的果蔬種子讓帶回去。心念家鄉(xiāng),盡己之力,也是正常情理,但不足以讓他決心歸故。
前不久,因工作關系去了一趟邵東縣,我們徒步查看一條通村公路,穿過青山越過田野,來到山下的一個小村子。同行的人說,這里就是音樂家賀綠汀的家鄉(xiāng),他的故居還保留著呢。我聽了一驚,連說去看看。
這是一棟木架磚墻于一體的瓦屋,屋前是一口池塘,邊上栽了幾棵樹,木屋有六七間房,很是陳舊了,屋里陳列很多賀綠汀的圖片,故物不多,但他出生時的木床卻保留了下來。舊屋的鄰里是賀綠汀的本家堂親,一個七十多的老漢給我們介紹著,他說賀綠汀最后一次回到祖屋是1980年3月。我突然想到那個久存心里的疑惑,就給老人點了一支煙,慢慢地攀談起賀老歸葬故鄉(xiāng)的事情。老人沉默了一陣,緩緩地說,他是回來陪二妹子的,他二妹子就躺在屋后的山上。老人用手指去,山上青松郁郁。
還有這回事?我的心立即緊了起來。我們邵陽人把男孩叫伢子,把女孩叫妹子,我在資料上看到過賀綠汀的二妹子賀曉秋的文字,但我不知道是這個結果。老人告訴我們,1966年夏天,賀綠汀因寫文章受到錯誤批判,二女兒賀曉秋因不堪抹黑,有個晚上從審查室跑回家,打開煤氣剛烈自盡。這位畢業(yè)于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不久的妹子,坦然地用一個休止符結束了一切。
這時有個中年漢子走過來跟我們說話:他二妹子大學畢業(yè),只活了29歲,她很熱愛生活,原本就要結婚了,臨走前將自己繡制的、準備自己用的枕套送給了一個同學,她繡的百合花清雅秀麗,家里人見過,原本等著喜慶呢,沒想到卻成為了一個憂傷的記憶。
老人繼續(xù)說,賀綠汀被關押五年之久后無罪釋放,出獄時家人已經(jīng)不認識他了,還是小女兒從他腋下夾著的破被子上認出了這是自己的父親,因為被子上有一朵朵熟悉的紅花?;氐郊抑?,無人敢告訴他二妹子的事情,只說下放到外地去了,但很快被他覺察到了。當家人說出真情后,70歲的老人捶胸頓足,放聲痛哭,說女兒勸下了自己,自己卻沒保護好女兒,連一次規(guī)勸的機會都沒有。賀綠汀惦記女兒的骨灰在哪里,小女元元說,過了半年,才領回二姐的骨灰,她背著骨灰盒四處流浪,后來放到了家里。賀綠汀聽完說,總算還和家人在一起,不能讓她孤單,生前沒有得到呵護,死后要讓她回到親人的懷抱。
后來老家來人看望賀綠汀,覺得他寬厚溫情很多,不輕易發(fā)脾氣,問長問短,關懷備至,甚至以德報怨,對人不計前嫌。賀綠汀還給家里親人幾次寫信,提出要把二妹子的骨灰送回來,老家人開始不理解,他說上海是外鄉(xiāng),沒有埋下一個親人,土地是冰冷的。1980年3月,賀綠汀回到再次闊別20年的家鄉(xiāng),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安葬二妹子的骨灰,親友們過來幫忙,就放在孩子的爺爺奶奶墳墓旁。下葬那天,賀綠汀對著墳墓說:曉秋,爸爸會回來的!他流了很多眼淚,這一年他77歲了。
現(xiàn)在,我終于理出了頭緒,想不到還有這么一段悲情經(jīng)歷,真的印證了之前的那些想法,賀綠汀的情感不會那么簡單。我又問他們,歸葬家鄉(xiāng)的事,賀老生前有無向家里人透露過?中年漢子說:如果想詳細了解,可以去找松坡公園的人,他們與上海的賀元元有聯(lián)系。
經(jīng)過一番聯(lián)系,我找到上海的一個朋友,他說老人家年事已高,不便打攪,他告知一個細節(jié),賀綠汀晚歲常去湖南路口的街心花園,坐在一張石凳上沉思,久而久之,大家都把石凳空讓給他,哪怕他那天沒去。他還想辦法給我寄來一本賀元元寫的《我的父親賀綠汀》,我看到,她在書里寫到父母親這樣做,是“為了使感情上有點安慰”!
原因就這么簡單,卻沉重萬分,兩位老人用全部的力量去落實了這一句話。
想不到,賀綠汀一生作品無數(shù),最后的樂章卻是這樣譜就。我想,此情無計,唯有這樣,才能安慰彼此的情感。別人也許想得很多,在父母眼里,往往無需更深的理由,面對孩子的受難,任何時候,都是箍得緊緊的。記得那天飛鳥突起受到驚嚇時,我一把抱住兒子,直到他喊哎喲,我才知道用力過猛了。
天涯飛鴻是一種生命狀態(tài),回歸故土也是一種生命姿態(tài)。大地廣袤,鄉(xiāng)音遍野,何處是鄉(xiāng)愁?我想起《詩經(jīng)》里的千古佳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鄉(xiāng)愁就是一個等望吧,雪天里對春天離去時楊柳依依的回望。那么人生充滿了等待,漂泊一生,都無法錯過,那個黃葉飄搖的秋天,當秋風吹起時,誰又能如鴻歸來?如果,骨子里沒點情感牽扯,被另一種養(yǎng)分滋潤著的生命,肉體即使回來了,一個人的靈魂安能回歸?
“叭,叭——”槍聲清脆,驚心動魄。
一直記得,教官背手跨立在隊列前申明軍紀,說起張自忠將軍嚴肅紀律的鐵石心腸,我有幸聽到了兩聲相隔數(shù)天、卻打在同一個死囚身上的槍響。盡管槍聲響過半個多世紀,我猶覺子彈落在自己身上,背脊陣陣發(fā)麻。
于今,距離教官訓話過去二十多年了,我依然聽見兩聲槍響在耳邊回蕩,看到一個兵士的鮮活靈魂在時光的暗角里旋回不息。
一
日軍重兵壓境,臺兒莊戰(zhàn)役即將打響,張將軍在緊張部署戰(zhàn)略之時,又接到了老百姓的申訴,說有兵士夜里凌辱了一個十六歲的姑娘,此人被抓傷了腿根,要求查處嚴懲。
張將軍怒火中燒,前天還讓警衛(wèi)營長當眾槍斃了兩個搶劫毆打群眾的士兵,怎這么不戒懼,立馬下令全軍夜晚脫褲互查,包括他自己。結果很快查出了,全軍只有警衛(wèi)營長孫二勇腿根有傷,他無語以對。
怎么是他?這是跟隨自己多年的人,無數(shù)次出生入死。張將軍一陣暈眩。他怎么不記得,孫二勇在盧溝橋上掄過大刀,自己在北平代市長遇刺時曾以身護命,可現(xiàn)在淪為罪人,無以辯解?!敖壠饋怼?。張將軍下令后半天沒有說第二句話。數(shù)萬人看著他,他卻看著天空,許久,他做了一個有力下劃手勢,然后背過身去。孫二勇請求見他一面,張將軍沒有回頭。槍聲落下,他一直仰著臉,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流淚了。周圍一片肅靜,將士無不震動。
但是沒想到,孫二勇竟沒打死,半月后又回到了隊伍。原來,那天他手下行刑的警衛(wèi)員緊張,沒打到要害,夜里醒過來了,被人救起,傷愈后又追趕上隊伍。驗明正身后,軍法處報告給張將軍。張將軍急匆匆的趕過去,驚訝地望著孫二勇,心里肯定不想再看,可卻偏偏出現(xiàn)了。
有人進言,大敵當前,留下算了,是員猛將。鎮(zhèn)定之后,張將軍卻決定重新公開槍決。
這一次,兩人相互望著,槍聲響后,張將軍慢慢轉過身去,眼淚撲簌簌地淌了下來……
我記得深刻,教官講完故事還補充了一句:軍紀是命,不可違背,我是不會給你們補第二槍的。大家哄堂大笑。教官沉下臉來說,那可試試!頓時鴉雀無聲,因為大家知道,他是全軍步槍比武的三連冠。臨陣斬兵,多是不得已而為之,人們更能理解一個將領的鐵面無私,我若是他,也是這樣選擇。
二
兩聲槍響,樹立了張將軍的威嚴身影。這種影響在硝煙中延續(xù)了多時,人們付諸濃墨重彩,以多種形式不斷演繹,流傳大地,潤澤身心。
光環(huán)之下,人們漸漸忘記了這個差些不會倒下的兵士,是他進一步成就了將軍的威嚴正義!多年以后,我在西安的一個軍干所,偶然遇到當年投誠的一個退役將官,他曾是張將軍警衛(wèi)營的連長,與歸來后的孫二勇有過接觸。他的回憶讓我有幸耳聞此事的表里,并陷入了沉思——
那個夜里,孫二勇衣衫襤褸地回到警衛(wèi)營,大家十分震驚,為他擔憂著。很快,軍法處來了一個軍官,向他質問:
為什么要回來?
參加戰(zhàn)斗。
骯臟之人不要玷污戰(zhàn)場,你趕緊離開。
打完仗,我接受一切處理。
張將軍的秉性你清楚,你想過沒有,他能讓你活下去?
我想過,我還是要回來。
那你等著,我去稟報。
軍法處很快得到了張將軍的諭示,不能讓孫二勇參加戰(zhàn)斗,立即槍決。孫二勇聽了大笑:我是死罪之人,不能打仗,就應該死去,大家要睜開眼睛看著!
這個魯莽之人,本已脫身,還要回來送死。在場的人都為之扼腕嘆息??赡軟]有人往深里想,他為什么要歸營,明知兇多吉少啊!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多年,自己也帶領了幾茬兵,聚散匆匆,天南地北,卻又心相隨之,過幾年總要想辦法見上一面,有時相對無語,一頓飯后又悄悄離去了。
我感悟到,孫二勇是憑一身純樸的感情——忠誠,而決然回到張將軍的身邊。因為張將軍在他心中是一座高山,必須時刻守望,不能有茍活之念。
張將軍在孫二勇犯事后,曾經(jīng)怒罵過,怨自己錯養(yǎng)了一條狗。事實也是這樣,一只犯錯的狗,被主人打得半死趕出家門,過幾天它又一瘸一拐的回來了,它心里只有一個主人,跟隨扈從,無需理由。
忠誠讓人無畏,忠誠砥礪勇氣。古今歷史,戰(zhàn)場上很多人吃了敗仗、甚至全軍傾覆,他也要冒死回營稟報,可能還未開口就被拉出去殺掉了,但他沒有害怕,他早想到了。
孫二勇歸來了,抱著一顆清醒的心,他懂得要成全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其它。
三
但是,有人說張將軍處理此事有點過了,他想以此樹立自己的威望,畢竟已經(jīng)執(zhí)行紀律,讓人家死過一次了,非得一罪二罰嗎?
事實是,張將軍確有特別的想法,他面對的不但是上萬部屬,還有上萬日軍。孫二勇的歸來,他心里是抓撓的、痛苦的,可想他的抉擇有多么艱難!萬人之上、眾目之中,一雙雙眼睛,無不是黑洞洞的槍口。張將軍的眼里是要建立一支鐵軍,先得把自己變成一個鐵人,他只能讓子彈打進自己的心里,撼動全軍將士。
如此,張將軍要把事情做得更近人情,他親自安排人做飯炒菜,陪孫二勇吃最后一頓飯,甚至還試圖叫人買春讓他如愿,后以繳獲日本人的一本春宮圖相代。
一位師長問孫二勇有什么話要留下,孫二勇想告知眾人他并不怕死,站起來撒開上衣,亮出一身發(fā)光的傷疤。張將軍指了身邊一個師長、一個團長、一個參謀,三人同時脫下上衣,身上遍布彈洞刀痕。最后,張將軍自己慢慢脫去上衣,大家驚訝看到,他身上無一處平膚,最長的刀痕足有十公分。
翌日清晨,張將軍親自送孫二勇上了刑場。第一次行刑,是槍斃罪犯,干脆利落。第二次行刑,是為戰(zhàn)友送終,碎肝斷腸。戰(zhàn)友們早早挖好了坑,擺好了棺材,然后依次與孫二勇握手告別,他卻豪情滿懷,好像要去執(zhí)行重大任務了。張將軍握著孫二勇的手說:請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多殺鬼子。
叭——一聲槍響,孫二勇倒下了。
兩天后,臺兒莊戰(zhàn)役全面打響。張將軍親臨一線,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經(jīng)過幾天的浴血奮戰(zhàn),日軍被擊垮了,取得了抗戰(zhàn)史上一個重大的勝利。國內(nèi)沸騰,士氣高漲。
我想,這場偉大的勝利,是否包含一個曾有罪過后有良知的兵士、以其忠勇血性對參戰(zhàn)將士的激勵?常言說,活要爭氣,死要留名,孫二勇出于公心,死在理想追求之下,這算不算殉身,而且他是自我選擇,有條件可以不死!這個問題,應該只有張將軍知悉,也許曾想過,要在一個合適的時候告訴他。
兩年后,張自忠將軍在戰(zhàn)場上中彈倒下了,成為抗戰(zhàn)中國軍犧牲的最高將領。他們終于相會了,張將軍定會告訴曾經(jīng)為之流下眼淚的這個人的心中答案。
這對心眼,相互凝望半個多世紀了,成為人們難以揮去的記憶。
隨著成長,我也站到了當年教官跨立的位置,我向兵士們申明軍紀,講述了這個故事,最后警告說,我是不會給你們補第二槍的,隊列里笑成一片。我側過臉去留下一句話:那可試試。其時我無配槍、更沒有槍斃人的權力,但笑聲息沒了。
鄧躍東,湖南洞口縣人,1974年出生,在《天涯》《青年文學》《美文》《散文選刊》《北京文學》《讀者》《人民日報》等刊發(fā)散文若干。
責任編輯 張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