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濂
泰山之志
●李興濂
泰山,號稱“五岳獨尊”,以其雄偉峻拔,為中國高山大岳之冠。明代文人張岱不乏夸張的描寫:“山東地勢之高出于江南者,不知幾千萬仞,而岱又高出于山東幾千萬仞。則江南發(fā)足之地,凡從鞋趿下高一咫尺者,皆岱之高也?!碧┥皆谥袊娜诵哪恐械牡匚?,更在于它被層累地賦予了文化精神上的意義。封禪、游觀、畋獵、求仙、銘功刻石……在泰山所有的意義史上,孔子的“泰山之志”,影響最為深刻。
《孟子·盡心》載:“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笨鬃右簧性鴥纱坞x開魯國,第一次是去當時的東方大國齊國,宣傳他的政治主張;第二次是魯定公對孔子產(chǎn)生了不信任,于是他帶領(lǐng)弟子們,開始周游列國,汲汲于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于天下。因而,“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所表現(xiàn)的心態(tài),具有向上伸張的精神欲求,是孔子遠大抱負、精進生命的一個象征。
孔子的泰山之志,是他的生命歷程與精神境界的一種感性顯現(xiàn)?!兑捉?jīng)》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孟子的“浩然之氣,充塞于天地之間”,均與孔子的“泰山之志”具有精神上的深刻契合。
孔子周游列國途中,困于陳蔡之間,絕糧、從者病,而講誦弦歌之聲不衰。是時,孔子問弟子:“《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于此?”顏回答道:“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不容何???不容然后見君子?!笨鬃有廊欢澷p之。顏回的話,與孔子的泰山之志相通。這種無限向上伸展的不斷精進之志,鼓舞了古代無數(shù)仁人志士,皆源于孔子的泰山之志。
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孔子死后一千多年,青年詩人杜甫來到泰山,寫下了著名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曾云(曾,通層),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詩中表現(xiàn)出杜甫未來的生命方向,生命歷程的起點,正是先賢的思想高度,就是孔子的泰山之志。
“岱宗夫如何?”這一句發(fā)端,足以見出青年杜甫的生命健力。正如金圣嘆評的:“一字未落,卻已使讀者胸中隱隱隆隆具有岳字望字?!薄褒R魯青未了”,所展示的空間無限延伸,一個“青”字,即此廣大山川中綿綿延伸的生機,亦是青年詩人心胸中無限蓬勃的生機。中間四句更將天地宇宙攝入望中。金圣嘆說:“從來大境界非大胸襟未易領(lǐng)略,讀此四句益信?!庇绕涫窃娙诉€要超越此一空間,將它轉(zhuǎn)化為“小”。杜甫寫泰山是借泰山之雄與高,寫其“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精神志向。清人浦起龍《讀杜心解》說:“杜子心胸氣魄,于斯可觀。取為壓卷,屹然作鎮(zhèn)?!边@正是青年杜甫不斷向上、不斷精進的生命欲求。
杜甫《望岳》一詩,猶如一粒種子,包孕著詩人一生致君堯舜,生命不息,理想不滅的強大精神動源。杜甫晚年,在夔州,曾深情追憶青春時的心胸:“昔我游山東,憶戲東岳陽。窮秋立日觀,矯首望八荒?!痹娙艘云洹俺C首望八荒”的形象,以其在中國文學史上的思想境界與人格高度,傳承光大了孔子“泰山之志”的內(nèi)涵。明代愛國詩人楊繼盛曾寫《登泰山》:“志欲小天下,特來登泰山。仰觀絕頂上,猶有白云還。”從這首詩中,我們感受到了先哲們的泰山之志襟懷滋養(yǎng)著一代代人,引領(lǐng)著一代一代人的精神生命無限向上延伸。
文化精神灌育著一代代人的血液,又融凝為文化精神。千仞泰山立,一生襟袍開?!疤┥街尽庇肋h是一代代人精神生命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