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在飯局上常會產(chǎn)生“太多了”的感慨。心中暗暗算計,這個菜,夠我小時候全家吃一頓飯。那個菜,也夠了。這絕不是什么“憶苦思甜”,亦無懷念從前的意思,我再也不想過那樣的苦日子。只是,眼下以理性的角度計算,也沒必要這么多。一個青菜,一個肉菜,有點咸菜,基本的營養(yǎng)都保證了,何必擺上滿滿一桌子?
這種“多了”,跟古代的“多了”還不一樣。以聞名古今的“滿漢全席”為例。滿漢全席的特點不是好吃,而是“多”。美食家唐魯孫在他的一本書中記錄了滿漢全席的部分菜譜,因為他的祖姑母是清皇室的瑾太妃,他接觸的都是第一手資料,所以這份菜譜相當(dāng)權(quán)威。其中,“滿席”包括:“四色玉露霜四盤,每盤四十八個,每個重一兩二錢五分;四色餡白皮方酥四盤,每盤四十八個,每個重一兩一錢;白蜜印子一盤,計四十八個,每個重一兩四錢;雞蛋印子一盤,計四十八個,每個重一兩三錢;黃白點子二盤,每盤三十個,每個重一兩八錢;松餅二盤,每盤五十個,每個重一兩;中心合圖例餑餑二碗,每碗二十五個,每個重二兩;中心小餑餑二碗,每碗二十個,每個重九錢;紅白馓枝三盤,每盤八斤八兩……”
以上菜單只是摘錄,分為二人桌、四人桌、六人桌等??雌鋬?nèi)容,也沒什么稀奇,但每桌都嚴重超量。吃不了怎么辦?帶回家。尤其是皇帝請大家吃飯,上司請下屬吃飯,吃剩下的都可以(或者說必須)帶回家。那時候絕大多數(shù)人確實秉持著“民以食為天”的想法。糧食得來不易,當(dāng)官的,做生意的有錢人,也沒幾個舍得把剩菜扔掉。滿漢全席超額供應(yīng)食品,實際也有點“雨露均沾”的意思。明明知道下屬吃不了,為了讓他沒有到場的家人也能感受到關(guān)愛,特意多給一些。因為惠及的人多,所以大家都對滿漢全席有所期待。口口相傳,遂成傳奇。
在飯局上,人們常常做這樣一種比較。即,北方飯店菜碼大,碗大,豪氣沖天,大方。江浙人、上海人小氣,小碟子、小碗。一個菜上來,三兩口就吃完了。但北方人更能吃嗎?有些人可能飯量大,但南方也不乏大肚漢。一個正常人的飯量,南方北方?jīng)]那么大的差別??赡苁悄戏饺烁鹬厥聦崳幌肜速M。小菜碼還有一個好處,可以多點幾種,多嘗幾種,是懂得享受生活的表現(xiàn)。如果一個大盤子裝超量的菜,幾個人都吃不完,另外一個菜端上來,只能夾幾筷子表示一下,最后還是剩下倒掉。
在臺灣旅游時,看到遍地的街頭小店。當(dāng)然也有大飯店和大餐,但小吃更普及,幾十塊錢就能吃得很好。我曾對朋友們說,在臺灣看見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挑,個個都沒錯。更奇特的是,我和妻子的飯量并不一樣,但吃完一份,都說“恰恰好”。想來這是一個綜合的考量,店主根據(jù)一個正常人的需求,已經(jīng)準確地把供應(yīng)量確定于一個范圍里。
點菜時,為何常常超標?無非是擔(dān)心寒酸。東方人好面子是滲入骨髓的。但這也不僅僅是面子的問題。從心理學(xué)角度打量,越是自信的人或群體,對物質(zhì)的多少越不看重。他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應(yīng)該舍棄什么。而用“多”來表達態(tài)度,已不僅僅表現(xiàn)在點菜上,在其他方面亦然。多多的衣服,多多的房子,在物質(zhì)的攫取方面,人類的貪婪比想象力走得更遠。這種人性若不控制,任其一路狂奔,遲早要掉下懸崖。
(摘自《證券時報》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