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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落西安

        2017-11-11 08:14:26楊挺
        南方人物周刊 2017年34期
        關(guān)鍵詞:小時候西安回家

        楊挺

        在母親的葬禮上,作為長子的我代表親屬講了幾句話。那時突然覺得,對于母親來說,我竟然是個陌生人。少小離家,幾十年僅僅每隔三兩年回去看看,進(jìn)門、問好、奉上禮物,商定去哪里吃一頓,之后就有了該打道回府的想法。

        呼豫珍(1932—2015),四川成都人,教師

        我們家是個非正常的中國式家庭,從小到大,我沒見過父親的任何家人,母親這一支也就幼年時見過外婆。小時候填寫各類表格,家庭成分那一欄,總是填“地主兼資本家”,很讓人抬不起頭。即便“文革”后恢復(fù)高考,出身問題也把我搞得心意闌珊。

        直到葬禮時,母親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念她的履歷,我才得到官方定論。母親祖籍河南內(nèi)黃,生于成都,長于重慶。她的父親是一名國民黨官員,什么級別不清楚,只是聽她說過,她們家當(dāng)時在提督街上有一座院子,小樓前面有荷花金魚塘。母親的表妹曾說,你媽媽當(dāng)年是提督街上的大小姐,出門坐滑竿,要跟衛(wèi)兵的。外祖父沒到新中國建立就去世了,昔日我家的境況與當(dāng)下地覆天翻,不敢以此為榮耀,避猶不及。

        母親是建國后西南師范學(xué)院的第一批畢業(yè)生,“西師”兩字,我們小時候總在不經(jīng)意間聽到。這個詞總像一團(tuán)火光照亮母親的眼眸。去年,我去新建的大學(xué)城住了三天,看著那么多年輕的孩子在花草中暢游,心想那個時候的母親一定也是如斯的花季少女。

        父親是母親的同班同學(xué),一個執(zhí)拗的康定男人,據(jù)說家里是當(dāng)?shù)赜绣X人,他是庶出,很小就被他爹送到重慶讀書,外號“小蠻子”。中學(xué)生的他就敢和駐渝美軍在球場上打架,后來少不了命運(yùn)的折磨。先是流放到偏遠(yuǎn)之地,再是被關(guān)牛棚,再后來插隊到毛烏素的“大學(xué)校”去改造。他只是偶爾來次“快閃”式的回家,那些年我們家只有母親這個頂梁柱。說真的,我記住的母親的動人細(xì)節(jié)寥寥,小時候的事情太過久遠(yuǎn)而模糊了,長大后習(xí)于客套,也沒有那么走心。

        倒是記得1967年秋,父親突然胃部大出血,母親搞到了一輛救護(hù)車,把那個陰郁的男人送到幾百公里外的附屬醫(yī)院,還把正在掃廁所的“反動權(quán)威”拉到手術(shù)臺上,給父親切掉了三分之二的胃,救了他一條命。上手術(shù)臺時,父親的瞳孔都散了。

        后來,在那么偏遠(yuǎn)的地方,母親會給父親每個月搞回來三斤大米,因為吃米長大的他們覺得那個東西才金貴和對口味。我們那時碰上一回大米飯,也都是給父親一半,然后姐弟三個再守著筷子劃開的小堆悄悄地解饞。

        在那片荒涼的土地上,我們也有快樂的時候,就是過年吃母親做的年夜飯。其中有道菜叫“夾沙肉”,像扣肉一樣,夾滿了豆沙餡,撒上白糖,實在難忘。后來在一家川菜館找到了類似的食物,菜名叫“甜燒白”,但還是不太對勁。回家過年屢次想問問“夾沙肉”可不可以再做給我們學(xué)學(xué),不知道為什么總是遺忘。現(xiàn)在留下了一份念想,不僅在心,也在口唇。

        父親“改正”后,兩個愛吃米的人到了西安,母親總說“老陜”的面食沒有味道,他們基本還是吃米,但慢慢就有了“老陜”的味道,尤其是她各式各樣的涼拌菜。

        再后來,母親做家務(wù)摔了幾回,有一次摔斷了股骨頸?!白詈笠凰ぁ钡囊荒旰?,母親走了。我一直懵懂覺得還能回家見到她,后來想,不會了,從此我也就是匆匆西安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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