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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yuǎn)航遺書

        2017-11-11 22:06:19孫鵬飛
        湖南文學(xué) 2017年11期

        孫鵬飛

        燈光昏暗,艇體晃動,汽笛聲混合著機(jī)械運(yùn)轉(zhuǎn)的嘈雜,和尤其刺耳的聲吶嘀嘀聲。紙上只寫了“遺書”兩個字。 我扔下筆,從逼仄的鋪位上站起來。

        “副航長,借我抄下你的?!卑虾咧杼筋^過來,發(fā)現(xiàn)就一個標(biāo)題。

        “不從網(wǎng)上down了?”

        “網(wǎng)上的遺書像遺囑,最重要的部分還得自己寫?!卑习杨^縮了回去,一骨碌翻身到床上,眼巴巴盯著我看了一陣,忽然興奮起來。

        “告訴我爸立功的時候到了,讓他等著接大紅的喜報。”他重新下床,持筆伏到鋪位上。

        “順便把你微信、QQ、‘王者農(nóng)藥(榮耀)賬號都寫上,讓你爸通知一下你的好友?!?/p>

        “副航長,你說有沒有可能——”

        “回不來了?”我收了笑。

        “從早上開始我這心里直打鼓?!?/p>

        艾迪是六年兵,中士。在別的單位中士都可以當(dāng)班長了,在這里還是新兵一個。我們習(xí)慣叫新兵“蛋子”,對應(yīng)的是“老兵油子”。我和艾迪是老鄉(xiāng),可是我們平時插科打諢,沒少拿他開涮。他從來不急,“遺書”倒也寫得從容。反而嘲笑過他的老兵油子,寫字時手抖個不停,邊寫邊吼著《血染的風(fēng)采》,頗有點(diǎn)魚死網(wǎng)破的悲壯。

        航海長說,這次任務(wù)和以往歷次都不同——單從這一句,我什么都無法判斷。

        吃過晚飯,單位開始安排已婚戰(zhàn)士輪流回家住宿,從艇上下來已是黃昏。艾迪跑來告訴我,說我的老窩讓軍務(wù)給端了。

        我閑暇時在單位的會議室寫小說,用的是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所有的電腦都須經(jīng)登記和保密審查,壞就壞在我自己這臺沒有。

        軍務(wù)參謀拿走了我那臺筆記本,說是周一要交班通報。

        在鐵皮罐頭里看不到月光,可是我們確實在月光下。

        空間緊窄,僅供一個戰(zhàn)士進(jìn)出?;璧沽?,拖出來,再進(jìn)去一個。

        戰(zhàn)斗警報聲,艇體在巨大的水壓下發(fā)出的“嘎嘎”爆響聲,一排新兵蛋子的腳步聲,管道裂開、水汽彌漫的噴射聲……

        大海裹挾,潮汐。

        探照燈把一束光打在眼皮上,碰撞。

        我坐起來。

        趙倩打開了臺燈,問我是不是做噩夢了。

        “幾點(diǎn)了?”我抓起床頭柜上的水杯,仰脖灌下去。

        “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你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她邊脫衣服邊說,“跟你說了今天加班,不用等我。”

        “我太累了?!蔽夷瞄_趙倩的手,她再一次抱著我。

        我還有些渴。又想起那次一覺醒來,全身裹著紗布,呻吟著要喝水。那是第一次見趙倩。趙倩說我是重度燙傷,不能喝水。她說,我?guī)湍銤櫇欁齑桨?。我下體一緊,以為是俗套的嘴唇貼著嘴唇潤呢,誰知她只是用棉棒沾著水擦拭我的嘴角。我想多了。

        “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p>

        “升職?”我躺倒,趙倩騎上來。

        我嘴上回應(yīng)著她的吻。她兩條手臂纏住我,我粗魯?shù)貟觊_。

        對于愛,她完全是壓榨,強(qiáng)取豪奪。雖說我們見面少,可是人的欲望也不是水龍頭,哪能開關(guān)自如。

        她有些不高興,關(guān)了臺燈,把一張寫著什么的單子扔給我。坐了一會兒,在黑暗中說,“你要當(dāng)爸爸了?!?/p>

        我沒反應(yīng)過來,下了床,光著腳在屋里走了個來回?!拔乙?dāng)爸爸了!”

        “大半夜的,小點(diǎn)聲。”

        我輕巧地趴到她肚子上。

        “才一個多月你能聽見啥,傻樣?!?/p>

        她側(cè)躺著,不讓我動她。我扳過她身子,嚴(yán)肅地說,我是你老公,我有權(quán)利親你。

        “以后可要多陪陪我了?!彼烂赖?。

        “陪伴才是最長情的愛?!?/p>

        她每天排夜班,臉上生了些小雀斑。每次睡前卸妝,都會不開心一陣子。我看著她日漸憔悴,連最基本的陪伴都沒能做到。

        “每次你出海,音信全無,我在家里……”

        “我想了一整天要不要轉(zhuǎn)業(yè)。”

        “我不是要拖你后腿。”

        這不是拖后腿,我沒法一下子和趙倩說明白。明天趙倩還要早起,我要她早點(diǎn)睡,并且交代了今后飲食方面的注意事項。我關(guān)了門窗,到陽臺上吸煙。遠(yuǎn)處幾顆星星曖昧地一閃一閃,浪個不停,月亮穿過黑云回城,像用了《英雄聯(lián)盟》里的(逃命)二技能,滿血復(fù)活。

        九年級時,我第一篇小說發(fā)表在一家省級刊物。我連跑帶顛拿給出?;貋淼陌职挚础KT單車接我,我摟著他想要告訴他,我也是作家了。我和爸爸在一起的時間少,唯一親密點(diǎn)兒就是在單車上。

        爸爸覺得我身子單薄,直搖頭。

        “身架子跟個小姑娘似的,這怎么行?”

        我不搭腔,他又說多吃飯多鍛煉,不然你的體格架不住。我問他架不住什么,他說一拳就能把你打倒。他覺得我十六歲還這么單瘦,我爺爺十六歲就跟著隊伍長征了。

        一路上我跟他吵個不停,讓他試試打倒我。

        他舉起拳頭真要驗證,被我媽攔住了,還打了他好幾巴掌。我媽媽邊打邊問,“你覺得我身子單不單薄,像不像姑娘?”

        “我教孩子,你少管!”我爸招架不住,急了。

        “你管?”我媽媽伸手在我腳上、頭上比畫著,“你一年見一次孩子,都是一節(jié)一節(jié)地長個子,你說神奇不?”

        我爸爸一句話不說。比起我其他方面的發(fā)展,他更看重我的體型。他是軍人,最推崇“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打仗是體力活,科研是體力活,教育是體力活,在我爸看來,什么都是體力活。

        我當(dāng)真病了。因為愛吃糖,滿嘴的蛀牙,嚴(yán)重到半邊臉都腫了起來,住了半個月的院。我媽媽請求支援,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了來,見面就埋怨我不愛吃肉,不壯實,還把牙齒折騰壞了。

        他當(dāng)真嫌我們拖他的后腿。單位在接收新的武器裝備,本來他要去港口培訓(xùn)的,就因為我的牙齒給耽誤了。我媽媽問他,孩子躺了半個月了,不能說點(diǎn)好聽的。他說牙齒壞了當(dāng)不了海軍,我媽賭氣說那就不當(dāng)。

        我含著淚,也吼,我不當(dāng)!

        隔天要回單位,我起了個大早,寫了轉(zhuǎn)業(yè)申請,又給趙倩做好了早飯。天色還尚青。最后整理了一遍書房,放下這本書又拿起那本,每本都愛看,都是一次心靈上的遠(yuǎn)航。

        踟躕著到了單位,幾次抬手也沒敲響政委的房門。政委和我爸是老戰(zhàn)友,剛畢業(yè)分配下來時,我犯愁見政委。每次路過他辦公室都怕他跳出來罵我。

        我爸跟他說,我連他手底下的新兵都不如。

        我哼了一鼻子。爸爸這個角色確實難演,可是我會比你演得好,走著瞧。

        恍惚間艾迪從身后躍出,有心嚇我一跳。

        “拿過來?!?/p>

        “小氣鬼?!笨次夷樕粚?,艾迪給自己找臺階,“不就是請戰(zhàn)書嗎,我也有?!?/p>

        他還給我,從自己口袋也抽出一個信封,塞到政委門縫里,走了。

        我回了自己辦公室,把轉(zhuǎn)業(yè)申請鎖進(jìn)抽屜,然后隨幾個干部去潛操模擬教練室。訓(xùn)練間隙,聽見戰(zhàn)士在談?wù)撜垜?zhàn)書,用血寫的。說是政委很欣賞這份勇氣,讓文書通知一聲,誰寫的誰去認(rèn)領(lǐng)——末了還說,最次也得給個嘉獎。

        “我知道誰,李副航長。”艾迪舉手喊,“我親眼見的。”

        “我猜也是?!焙胶iL老李擰著脖子找我,我就站在門口。

        “虎父無犬子啊?!崩习嚅L感慨。

        “航海長,我也交了?!卑喜豢下湎隆?/p>

        “他爸還當(dāng)過我班長,第一代核潛艇兵?!崩侠钫f, “聽說是基地三十六棵青松之一?”

        “不信?”艾迪急了,“你們問李副航長去?!?/p>

        我悄無聲息退到一棵槐樹下抽煙。我們基地沿海建造,海風(fēng)吹散了煙氣,反嗆得我紅了眼睛。

        我爸總是忙。小時候我問媽媽,爸爸去哪兒了?我媽總是指著大海的方向。我自懂事就戴著一枚護(hù)身符,爸爸送我的,從來沒告訴我它的由來,也不準(zhǔn)我打開。除了這枚護(hù)身符,爸爸給我的禮物就是一瓶瓶標(biāo)著經(jīng)緯度的海水。

        我記憶中的爸爸是一個大個兒的黑胖子。我踮起腳尖去夠架子上的水瓶,碰倒了,摔了一地波光粼粼。我爸揚(yáng)手要打我,我媽檢查我有沒有扎到手;我爸把手拍在架子上,說,你負(fù)責(zé)把這瓶水補(bǔ)上。

        我點(diǎn)點(diǎn)頭,有些懵懂。

        從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這一點(diǎn)頭,就已經(jīng)暗示了幾十年的命運(yùn)。

        我爸笑了,一把把我舉過頭頂。我坐在他肩上,往遠(yuǎn)處看。海水的藍(lán)是從蔚藍(lán)色的顏料提煉出來的,藍(lán)得深邃,靜謐。

        不曾想這一汪藍(lán)宿命般等在這里,等我十年后過來欣賞。

        十年以后,高考成績出來了。我媽問我打算怎么填志愿,我說想去北方上大學(xué),報中文系。我爸拎著酒瓶子進(jìn)了屋,我媽讓他去洗手,埋怨他一跟戰(zhàn)友吹牛就停不下來,不天黑不回家。

        “你怎么又買散酒?”我媽把兩個杯子放在桌子上,準(zhǔn)備給我也斟上一杯。

        “爸,等我大學(xué)畢業(yè)掙了錢,保你天天喝茅臺?!?/p>

        我爸只倒了自己那杯,吩咐我媽拿可樂給我。

        “你怎么想的?”他問我。

        “都什么年代了?”我沒能一口氣說完,頓了頓,“我不當(dāng)兵?!?/p>

        他端著杯子的手顫抖了一下。

        “你讓他自己選吧?!蔽覌尣逶?。

        他把酒杯重重地頓在桌上。

        我拗不過他。讀軍校的幾年我只對航海課感興趣,能在一張海航圖標(biāo)注出六千多個島嶼。畢業(yè)后,分配到了我爸爸工作過的單位,成為見習(xí)航海長。我往家里寄過無數(shù)喜報,可我知道,我所取得的一切成績在他眼里都微不足道——好像一個退休的老科學(xué)家,看見年輕人在做他二十年前的實驗——他沒說什么,甚至吝于用那句“你總有一天會超過我”來給我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肯定。

        我很少和人提起他。后來還開始疏遠(yuǎn)他們。每次和我媽通電話,話說一半我就假裝要集合、開會。掛電話間隙總能聽見我媽呵斥我爸——就不能說句軟話?

        有一次,我沖進(jìn)蒸汽彌漫的潛艇內(nèi)搶修,高溫高壓把全身燙傷。那是第一次看見我爸焦灼的面孔,很遺憾是在意識不清醒時。也就是在那次,我媽在對我當(dāng)兵這件事的決斷上,態(tài)度變得搖擺不定。

        我自認(rèn)為有了勝算,想跟我爸重新談?wù)?。如果說當(dāng)兵為了鍛煉,也該到年限了,總不能一直鍛煉下去吧?

        “醒了就沒事了?!蔽覌屓嘀t了的眼睛說。

        我想說不疼,可是發(fā)聲困難。

        “他在喊爸爸?”年輕護(hù)士說。

        “你爸在家呢,他有點(diǎn)事?!?/p>

        我張嘴無聲地說話,喉嚨酸澀不已。我到處看不見我爸,忽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從媽媽強(qiáng)忍的悲慟中,我知道,他出事了。

        作為核潛艇上的老戰(zhàn)士,我想過他可能重病、住院,甚至有可能某天生活不能自理……但我沒想到會是永別。

        在我出海的第三天,他去世了。彌留之際喊過我的名字。

        我掙扎著起身,抱著年輕的護(hù)士趙倩哭得死去活來。

        “我沒爸爸了!”

        敞開心扉說,關(guān)于正能量,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我爸。轉(zhuǎn)業(yè)后,他每天都打掃老家院子。我說你掃一百遍也是那樣,作為一個老黨員,怎么不去大街上掃。我以為他會猶豫,或者說一句,現(xiàn)在的社會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誰知他拖著掃把一刻不停地去了。

        沒掃幾天,村委會堵上門。

        “勸勸你爸?!?/p>

        “老了,閑不住?!蔽艺f。

        “這不行,他無償掃大街,那些清潔工要罵人的?!?/p>

        “幫著掃地還不行?”我瞪圓了眼睛。

        “說了他多少回了,這樣有人會失業(yè)的?!?/p>

        我只好去叫他回來。

        談對象時,我爸覺得這個愛打扮,那個不顧家,領(lǐng)回家的他都不滿意。我說這是我找對象呢還是你找?后來還吵,既然都不滿意,那干脆少見面;甚至休假時,我也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就為了躲著他。

        我不明白,為什么要制造這種不必要的矛盾,都說父愛深沉,就是這個樣子的深沉嗎?苦心孤詣為的是兩個人都不痛快。

        后來我找了趙倩,很可惜他沒能見到。要是他知道是個護(hù)士,救死扶傷,無私奉獻(xiàn),他應(yīng)該會滿意這門親事的吧。

        出航前,我把家里的地擦了又擦,冰箱里塞滿了吃的。我沒有寫請戰(zhàn)書,但命令在身,我還是要隨艇出海,只是我無法動筆完成那封遺書。

        我媽拎著只雞進(jìn)來,是一路從老家?guī)Щ貋淼?。趙倩接過來,送進(jìn)廚房。

        “你想我們了就打個電話唄,我們回去看你?!弊焐线@么說,我接下來會抱怨,在部隊服役,沒有時間回家。一年就休一次假,休假了也是瑣事纏身。

        “人老了,多活動活動挺好?!彼f。

        我沒接話茬。

        “你在單位遇上難事了?”

        “我和趙倩之間,還差一封遺書。”趙倩在廚房做飯,我小聲說。

        “和你爸一樣,一有事就坐不住。”

        我等著她回憶我爸,等著她說,我已經(jīng)失去你爸了,不能再失去你;實在不行,申請轉(zhuǎn)業(yè)吧。

        “當(dāng)年,我懷著你的時候,你爸也是留下這么一封信就走了。我心里明白,單位上的事,需要保密。這些年了,我從不打聽?!?/p>

        “他從來不是稱職的爸爸?!?/p>

        “后來我才知道你爸是去執(zhí)行極限深潛的任務(wù),水下三百米。我看你爸好好地回來了,就不多問了;可是一想起這茬,也怕得不行——水下三百米,誰敢保證一定能活著回來?你爸說,他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p>

        “我也要做爸爸了,我希望我和他不一樣?!?/p>

        “他是個軍人,你要理解他?!?/p>

        “你也喊口號?”我冷笑。

        “潛得越深,老百姓心里就越有底,敵人就越?jīng)]底?!?/p>

        “誰教你說的?”

        “你爸留的遺言,他最不放心你?!?/p>

        我媽說,我爸把當(dāng)年的遺書縫在了護(hù)身符里?,F(xiàn)在護(hù)身符就掛在我脖子上。

        我打開來。

        “極限深潛,背負(fù)的不僅僅是海水的壓強(qiáng),更是國家和民族的重托;突破的不僅僅是時間和空間的坐標(biāo),更是和平與戰(zhàn)爭的距離。潛得越深,戰(zhàn)爭就離我們越遠(yuǎn)……”

        大老粗的爸爸變得文縐縐的,我懷疑要么是請人代筆,要么抄書了。內(nèi)容大概是我媽媽說的這些,最后幾句是“使命深潛,信念如海;誓言無聲,一默如雷”。

        我看墻上爸爸的遺像,架子上擺滿的水瓶,看了會兒又看我媽。很慚愧,我的水瓶沒有爸爸的多。

        “問你件事?!蔽抑肋@種話很難問出口。在爸爸生前,我太倔強(qiáng),從不問他。

        “你爸說了,無時無刻?!蔽覌寢屔蟻頁ё∥?。

        我哽咽了,說不出話。我媽讓我放心地去,趙倩和孩子她會幫著照顧。

        周一交班會,因為私自使用電腦的事,政委嚴(yán)厲批評了我,說我不務(wù)正業(yè)。交班會結(jié)束,我去他辦公室領(lǐng)電腦。

        “你爸爸英明一世,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敗家玩意兒?!闭淖雷?,指著我罵。

        我跨立,一動不動。

        “說說怎么想的?!彼涯欠怩r血書就的請戰(zhàn)書放到桌子上,“轉(zhuǎn)業(yè)回地方當(dāng)作家?!”

        “請戰(zhàn)書不是我寫的。”

        政委讓我氣笑了,“誰說是你寫的,這是叫艾迪的新兵寫的。”

        他又加了一句,你連個新兵都不如。我愣住了,像是我爸在說我,眼淚掉了下來。我囁嚅著跟政委說我下了很大的決心,要把這里的故事記錄完整。政委鼓勵我說,你的水瓶一定會比你爸的還多。

        出航前,我組織戰(zhàn)士們打了把《英雄聯(lián)盟》。結(jié)束后,又唱戰(zhàn)歌鼓舞士氣。有人說,唱《水手》,馬上有人否定,水手只適合軍艦上的戰(zhàn)士,不適合潛艇;有人說,《潛艇之歌》,馬上又被否定,唱膩了。于是有人說《鐵窗淚》,大家圍著他一通打。

        最后,我們一齊唱的《血染的風(fēng)采》。

        最后一刻,我和艾迪聊了會兒,關(guān)于父母那代人都是怎么“虐待”我們的。我問艾迪挨過打沒有,艾迪說,爸打,媽打,誰趕上誰打。艾迪問,你呢。

        我直搖頭,說我和我爸可是心有靈犀。

        其實我一直想問他,你有當(dāng)我是驕傲嗎?

        我爸最后一句話說的是——“無時無刻”。

        責(zé)任編輯:劉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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