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算了圖/kwayl
不如我們重頭來過
文/算了圖/kwayl
喬河記得小時候會寫夸張的日記,用眼淚打濕枕巾來描述悲傷,從不曾想過日后他的悲傷會沾濕整片枕巾。
一
年香十五歲那年,身高一百七十厘米,體重一百七十斤,跟同齡的女生比起來好似一座鐵塔。
在每一個涼風習習或寒氣逼人的清早,這座塔都風雨無阻的立在雨露巷巷口,就著毛茸茸的朝陽打幾個綿延悠長的嗝,像是對她剛吃掉的那四根油條和兩晚豆花的贊揚。
這天有些不同,她吃完四根油條之后已經(jīng)很飽了,但她又咬牙吃了兩根,差點噎死??烧l讓她發(fā)了誓,早飯過后開始減肥。
喬河趴在父親背上,一出門就看見等在巷口的年香,她表情扭曲,正費力吞咽著什么,并用手拍打胸口。喬河忍不住就噗嗤一聲笑出來,她那模樣可真像一只狒狒。
年香看見他們,便趕緊推著自行車往前迎了幾步。
“喬叔叔早?!?/p>
“恩,年香你等很久了嗎,哎呀都怪我,我明天早點背小河出來?!边@樣說著,喬之岳熟練地把喬河放在年香自行車的后座上。
“沒有沒有,剛出來而已?!蹦晗悴缓靡馑嫉男α诵Γ_跨上座位,說完喬叔叔再見之后就穩(wěn)穩(wěn)的騎出了巷子。
等到喬之岳的身影徹底消失,喬河沉沉的略帶笑意的聲音從后方傳來“又吃了四根油條嗎年香?”
年香沒理他,喬河便戳她的后背,示意她停下來。而后,喬河的胳膊環(huán)著她的粗壯的腰肢從后面伸過來,手上是一盒牛奶,還溫熱著,本來有點火大的年香也立馬沒了脾氣。她捏了車閘,回頭認真對喬河說“不行,我不能喝了,我要開始減肥了?!?/p>
喬河倒也沒有堅持,在短暫的驚訝之后,只說了句那祝你早日成功,便插上吸管自己吸溜起來。
雖然自己拒絕在先,可喬河這般痛快,年香又忍不住有些生氣,憤憤的回了頭。
這天是立冬,風也比往日凜冽些,年香的齊劉海被吹成了漢奸式中分,她瞇著眼,迎著風奮力踩著腳蹬。
被年香那寬闊的后背擋了一大半風力的喬河則是完全一副歲月靜好,他不動聲色的彎了嘴角,是好看的少年。
二
喬河的牛奶連著一個星期都被拒絕之后,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年香,你這是真的要減肥嗎?”課間,年香按著肚子趴在課桌上,對于同桌喬河的問題有些尷尬。肚子已經(jīng)咕咕咕叫了一節(jié)課了,聲音之大讓她覺得講臺上的老師都能聽見。
“你小聲一點好不好,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已經(jīng)決定了。”年香有點臉紅,因為喬河的話已經(jīng)吸引了幾個同學的注意,他們?nèi)紳M臉不可置信。
喬河摸著下巴沉思,視食物為生命的好端端一座鐵塔,某天突然想要變成一根鐵棒,還當真為此努力起來,其中定是有什么特殊緣由的。只是他追問了幾遍,年香都是一副打死也不說的決絕姿態(tài),直到初雪的那一天。
那年并不是二零零二年,但那年的第一場雪也來得比以往早了一些。
立冬后不久的某天早上,推開門,外面已是白皚皚一片。喬之岳出去踩了兩步,落雪雖不厚,但路上也是免不了要有些打滑的,他本來是想讓年香他們打的去學校,可見年香已經(jīng)帽子手套全副武裝等在門口,也只能進屋把喬河背出來放在她的自行車后座上,叮囑了二十遍路上慢點騎。
年香很聽話,平時十五分鐘的路程,硬是騎了半小時。喬河都有些懷疑她是不是減肥減得體力不支了。
快到學校的時候,上課的預備鈴聲響起,校門口站著值班抓遲到的老師,就等著五分鐘后正式上課鈴聲的那一響,然后他就會命令門衛(wèi)把門關(guān)上,然后站在留出來的那一米寬的空隙里,對沒有及時跨進校門的同學挨個進行一番思想教育外加扣兩分平時成績。
陸陸續(xù)續(xù)有同學或踩著自行車或奔跑著從喬河他們身邊經(jīng)過,年香依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喬河坐在后面都有些心急了,他說:“年香,你總不能因為今天值班的是咱們顧老師,就這么明目張膽的走后門吧?!?/p>
話剛說完,上課鈴聲飄來,年香猛然用力踩起了腳蹬。
喬河口中的顧老師,教他們班語文,平日里對年香很是和藹。此時她正攔著一個高個子男生,仰著頭進行教育。
“老師,那個,今天路滑,我們來遲了,剛剛還在路上摔了一跤,是這位同學幫忙的呢?!闭f出這番話的是恰好趕到門口的年香。
喬河探出頭看那位男生,那位男生回頭驚訝的看著年香,年香裹在圍巾和口罩里,看不出表情。
三
在見到許灼之前,喬河覺得年香除了像鐵搭之外還像鐵樹,萬年不會開花。她從不像別的女生那般每天看言情小說,不會對著路過窗口的高年級校草做出宛如癡呆的表情,也不介意每天載著自己上下學,背著自己進出門,她好像忽略了性別這回事。
可是她竟然臉紅了,那天幫許灼逃過顧老師的檢查后摘下口罩的年香,臉蛋像是兩個熟透的番茄。
喬河只是打量著她,還未開口,年香就就急忙搓著臉頰說,“這天真是太冷了,把我凍得呦,我現(xiàn)在臉肯定特紅?!币环e動很是欲蓋彌彰。
就算對方再像鐵塔,也是十五歲青春期的鐵塔啊。喬河在那個初雪過后明媚的清晨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想必最近實行的減肥大計,也是因為許灼吧。
意識到這一點的喬河,心里生出了一些讓他自己也無法直面的情愫。他的腦海里一直回放著許灼回頭的模樣。
對方的皮膚有些小麥色,不像自己,太蒼白了,一看就是終日待在屋里的羸弱之人。對方的五官偏硬朗,不像自己,眼睛好像過于大了,睫毛好像過于長了。對方的個子很高,竟然將一米七的年香襯得有了些嬌小的意思,不像自己,這輩子恐怕也難以像正常人那般站立起來。對方性格開朗,講話幽默,進了校門之后就笑嘻嘻的同年香道謝:“同學,大恩不言謝,在下許灼,他日你也被截在門外的話,我也會如今日這般搭救?!蹦晗愕哪槺愀t了。
想到這里,喬河便有些無端的火大。她每天都載著自己上下學,又是同桌,她是什么時候瞞著自己認識的許灼呢?
年香的肚子再次咕咕叫的時候,喬河便陰陽怪氣地說了句:“有的人減了肥也不一定好看的,要是減肥減出毛病來了可得不償失?!?/p>
年香扭頭看他,臉上是震驚的表情。的確,喬河這話是說得重了些,他也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刻薄。
四
年香本來不是小氣扭捏的人,卻因為喬河那句話生氣了好幾天。她像往常那樣早上早早在門口等他,給后座鋪好軟墊,載喬河上學,到了學校放好車之后再將他背進教室??墒牵齾s一個星期沒跟喬河說過話了,除了必要的嗯啊之類,年香沉默得令人心慌。喬河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好幾次快要出口的道歉也終究是默默咽了回去。
又過了些日子,課間出去的年香帶著滿臉的笑意回來,問喬河:“中午一起去吃火鍋好嗎?”年香主動示好,喬河自然是立馬同意。剩下的兩節(jié)課上得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只是沒想到,許灼等在校門外。
冬日里風大,許灼戴了一頂淺咖色的毛線帽子,還有像是一套的圍巾手套,一個大男生這樣打扮,卻不讓人反感,他跨在一輛漂亮的山地車上,朝年香招手,那些路過的女生們頻頻回頭望他。
喬河知道,那時那刻,自己心里瘋狂翻涌的莫名情緒,叫嫉妒。
喬河其實也不賴的,雖然雙腿不能走路,但他的臉絕對是在好看的行列,而且成績名列前茅,從小到大,跟正常孩子們在一起讀書,也沒遭遇過什么惡意歧視或嘲諷。因著他那張好看的臉,女孩子們對他更是分外友好??蓡毯又?,他想要的,并不是那種帶了同情的溫暖。
許灼帶他們?nèi)チ俗约杭业幕疱伒?,在離學校不遠的一條街,剛開張,算是試營業(yè)期間。到了門口,許灼把自己的車放好,過來背喬河。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對方抓著胳膊穩(wěn)穩(wěn)放在了背上。
說實話,比起年香,還是許灼的背比較舒服??墒窃S灼那理所當然的架勢,讓喬河不舒服,那讓他覺得,許灼和年香像是一對戀人般,男生下意識地分擔著女友的負擔,而自己,是負擔所在。
那頓飯吃得很和諧,許灼的父母對他和年香很熱情,并沒有對他的腿表現(xiàn)得過度關(guān)心,很是善解人意。
期間許灼突然問:“你們這樣……啊不,你們認識很久了嗎?”喬河明白那個停頓的意思,他是想問,年香這樣載著他背著他上學,有多久了。
喬河放下筷子,稍稍歪了一下頭,認真回憶起來。
五
在喬河的記憶中,年香好像是本來就存在的部分,她像每天呼吸的空氣,像每日存在的三餐,她并沒有在某一個特殊的時刻出現(xiàn),沒有承載特殊的意義。所以,要準確回答許灼的問題,好像有點難。
從記事起,年香就跟他玩在一起。那時候喬之岳還沒有破產(chǎn),他們也并不住在雨露巷,而住在一個他早已忘記名字的高檔小區(qū)。他們家比現(xiàn)在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們家有一個做飯非常好吃的阿姨,阿姨是單身母親,所以喬之岳允許她上班的時候把孩子帶來。
年香從小就是胖胖的姑娘,奉行著民以食為天的宗旨。他的零食差不多都是年香處理掉的。年香總是問他:“小河,這半袋薯片我可以吃掉嗎?”“小河,剩下的披薩我可以吃掉嗎?”“小河,我現(xiàn)在特別渴,那瓶可樂我可以喝掉嗎?”
每當這時,正在打掃衛(wèi)生或者做飯的年香媽媽就會跑出來斥責年香,“說多少遍了不要一直向小河要吃的,媽媽待會兒回去給你買?!?/p>
喬河從小就少年老成,嚴肅地對年香媽媽說:“沒事的阿姨,讓香香吃吧,反正不吃也會壞掉的,正好不浪費?!蹦菚r候,喬河不知道自己患有肌營養(yǎng)不良癥,雖然他活動起來明顯比其他孩子更加笨拙,但他從未想過自己將來不能走路。
后來的事,就像電視劇里最慘烈的高潮部分,所有不幸都嘩啦啦朝著喬家涌來。先是喬之岳破產(chǎn),然后是喬河的腿在短短半年內(nèi)完全站立不起來。再然后,就是喬河隨著喬之岳搬來雨露巷,和年香家做了鄰居。喬河的媽媽在那間破房子里住了十來天之后不告而別。
在這么難捱的時刻,倒是顯出了年香家的善良,年香媽媽雖然不再給喬河家干活了,但對他們父子仍舊是照顧有加,時常叫他們一起吃飯。喬河雖小,也看得出來,那段日子里喬之岳能挺過來,全靠年香她們家。
年香在某一天推來一個改造過后座的車子,興奮的對他說:“小河,從現(xiàn)在開始,我可以載你上學了?!倍约?,也真的一坐好幾年,把年香當成了雙腿。
六
喬河覺得自己好像回憶了前半生,但也不過短短幾分鐘而已。許灼等不到答案,以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所以尷尬地招呼他們吃菜。
喬河隔著火鍋上方蒸騰的熱氣,看年香夾完生菜夾茼蒿夾完茼蒿夾海帶,就是不敢將筷子伸向眼前的羊肉盤子里。他心中有些唏噓,這個載了自己多年的身強體壯的女孩子,終于要為自己喜歡的男生節(jié)制食欲了。
那頓火鍋之后,三個人的關(guān)系明顯親近了不少。許灼雖然跟他們不是一個班,但放學回家的路線他們是有一段重合的,三人便說說笑笑一起走。當然,說笑的是年香和許灼,喬河只是沉默地坐在年香的后座上,聽她明顯變高變脆變開心的語調(diào)。
許灼說他喜歡夏天,因為可以在球場上肆意揮霍,年香立馬說對呀對呀我也是。喬河翻白眼,心想你連籃球足球都分不清吧。
許灼說他喜歡吃辣,無辣不歡,年香立馬說對呀對呀我也是。喬河翻白眼,心想許灼別是個傻子吧,那天一起吃火鍋的時候,年香的筷子壓根沒碰過紅鍋好不好。
許灼說他喜歡張國榮,覺得他演什么像什么,年香立馬說對呀對呀我也是。喬河繼續(xù)翻白眼。
只是這回許灼又追問了句“那你最喜歡他哪部電影?。俊眴毯幼谏砗蠖寄芨杏X到年香瞬間僵住的身體,于是他免開尊口為她解了圍,“能不能專心騎車啊,一路上你們嘰嘰喳喳煩不煩?”
喬河也不記得他是什么時候轉(zhuǎn)移到許灼的車后座的,好像是突然有一天,許灼那輛漂亮的山地車也被安了一個丑丑的后座,有點類似嬰兒座,可以護著腰的那種。喬河推辭了兩句,就被許灼背上了自己的車子。然后,好像就此接了年香的班,每日多騎幾公里路程送他回家。
其實從心底說,喬河對許灼是感激的。他不僅載自己去學校,還會在課間隨時過來詢問自己要不要上廁所。之前喬河一天幾乎不喝水,因為他不喜歡麻煩班里的男生帶他上廁所??稍S灼太熱情了,不管這份熱情是不是因為年香的緣故,時間持續(xù)得長了之后,喬河也由衷覺得對方真是善良美好的人。
對方故意做出一副賤賤的模樣說:“小河呀,我保證就站在門口等你,我肯定不會進去的,你別害怕啊。”
喬河被許灼夸張的表情逗笑,又不自覺轉(zhuǎn)頭看了眼年香,她的臉好像又紅了。好像在認識許灼之后,年香就變成了一枚隨時可以熟到爆炸的番茄。
七
喬河的高中時代,網(wǎng)絡(luò)遠遠沒有現(xiàn)在這般發(fā)達,學校門口的書店和音像店生意倒是挺好的。年香在那些小店里幾乎搜刮來了張國榮的所有碟片,吃完飯就往喬河家跑。
喬河每天被迫一起看碟,看完碟還得給年香講題,他不止一次抱怨自己的剩余價值都被年香壓榨完了。每當這時,年香還沒說什么,喬之岳就會罵他不知好歹,說年香陪他一起玩一起學習他不能不知足。
喬河無奈地搖頭,可傻子都看得出來,他是開心的。
看了大半年張國榮之后,年香主動跟許灼討論張國榮最好看的電影,年香說:“我最喜歡《春光乍泄》,你呢?”
“真的嗎?我也是呢!”許灼看來很激動,差點把喬河甩出去。
喬河翻了白眼,但難得又接了一句話,他說,我最喜歡那句“不如我們重頭來過”的臺詞。但前面的倆人好像并未聽見。
“我以后一定要去一趟阿根廷,去看伊瓜蘇瀑布?!眴毯幼谠S灼背后,看年香激昂發(fā)言。年香的背影已經(jīng)不像之前那么廣闊了,她的減肥計劃還算有成果,目前是從肥胖變成了強壯。
喬河就這樣坐在許灼的后座上,日復一日的,眼睜睜看著強壯的年香又變成了微壯的年香。
微壯的年香慌里慌張跑到他家里來,告訴他張國榮自殺了。喬河吃了一驚,還沒趕上說其他的話,年香又焦灼地開口:“許灼肯定傷心死了,我們今天一定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也不要跟他開玩笑?!?/p>
喬河的臉色是立馬沉下去的,他打斷年香的話:“年香,作為朋友,我奉勸你一句,別在許灼身上白費心思,就算是陳爾西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會動心的,更別說你?!?/p>
陳爾西是他們學校最瘦最白最好看的女生,全校一半男生都喜歡她。
年香愣了一會兒,沉著聲音問“陳爾西那樣就是最好看的嗎?”
“不然呢?像你這樣的嗎?”雖然沒想到年香的重點是放在了陳爾西身上,喬河還是迅速說出了這樣的話。
年香沒有再吭聲,轉(zhuǎn)頭走了,喬河在她扭頭的那一瞬間,又氣急敗壞般對她大喊:“你以為許灼為什么喜歡《春光乍泄》,你不會以為像你一樣喜歡一條瀑布吧?”
那是喬河高三那年的四月份,年香沒有再跟他說過一句話。許灼騎車騎得滿頭大汗,竟也追不上鐵了心不跟他們同行的年香,喬河拍拍許灼的肩膀,嘆息般說“算了吧?!?/p>
八
高考完之后的某一天,年香和她媽媽從雨露巷消失了。
喬之岳打聽了全部的街坊鄰居,只有一個人說好像前一天晚上見過她們拉著行李箱出門,大概是旅游去了。
可是到了九月開學季,她們依然沒回來,往后也沒有再回來。
喬河的大學,讀的是教育類專業(yè),就在本市。許灼跟他同一所學校,體育專業(yè)。依然堅持推著輪椅送他上課,接他吃飯。許灼有時會腆著臉撒嬌說“哥~,我女朋友都吃你的醋了呢!”
許灼這一聲哥,并非是男生之間的玩笑或者親密的稱呼,而是代表他們之間有著真正意義上的親屬關(guān)系。
新生報到那天,許灼是和喬河的媽媽一起來的,許灼叫她媽媽,而后在她的攛掇下,別別扭扭喊了喬河一聲“哥”。
喬河的情緒看起來并沒有太大的起伏,他只是問,“年香早就知道嗎?”
“嗯,是我先聯(lián)系她,讓她幫我接近你的。”
“一開始在火鍋店里的,不是你父母嗎?”
“男的是我爸,女的是我小姑。你媽……咱媽當時在后廚偷看你?!?/p>
“除了這個,你還有什么事瞞著我嗎?”喬河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不敢承認自己突如其來的強烈期待。
“我發(fā)誓沒有了?!痹S灼想都沒想,就撲滅了喬河那點燃起來的小小希望之火。
“那,那你真的不知道年香的下落嗎?”終究還是不甘心的,喬河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不知道啊,你跟年香那么多年的朋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許灼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突然讓喬河覺得他很欠揍。
事實上,在后來的某一天,喬河也真的揍了許灼。
起因是由于一個女孩子向許灼告白,許灼拒絕了她。喬河問他原因的時候,許灼說:“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呀,再說,哥你是沒見她人,太壯了,跟當年的年香都有一拼,哈哈?!?/p>
許灼沒笑完,就被喬河一拳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疼。而喬河,也因著那拼命的一揮拳,摔下輪椅掉在地上。
許灼摔門走了,喬河就那樣躺在冰涼的地上,他沒有喊人幫忙,也沒有試圖自己爬起來,他只是覺得他的心有些疼,像火燒一樣,他需要地板上冰涼的溫度來緩解一下那快要窒息的心臟。
九
大學畢業(yè)之后,喬河開了一家教育輔導機構(gòu)。許是他真的有頭腦有膽略,許是老天念他廢了雙腿補償他,總之,短短幾年之內(nèi),他的輔導機構(gòu)發(fā)展得有聲有色,在他們那座不大不小的城市,辦了好幾個分校,他也算是小有成就。
本地的電視臺來人采訪他,問到他創(chuàng)業(yè)的初衷。喬河淺淺的笑了,他說,“我讀書的時候喜歡的女孩子,成績不太好,她總說將來要當老師,專門批評學生。所以我就做了輔導班?!?/p>
那個胖胖的記者女孩兒被逗得咯咯笑起來,喬河望著她,由衷地說:“你真可愛。”女孩子的臉便迅速紅了起來,喬河不出意外的又想起了年香。
他對于這個采訪如此配合,怎么會沒有私心呢?他在心里暗暗期待著,如果年香能看到該多好啊,說不定,她就愿意回來看看他。
年香看沒看到不清楚,但年香的媽媽看到了,她不久之后便回到了雨露巷。
喬之岳和年香媽媽在客廳談話的時候,喬河在臥室裝睡。年香媽媽的哽咽和喬之岳的嘆息時不時傳來,人家都說,盲人的聽力會更好,倒沒聽說過腿腳不好的人也會有更敏銳的聽力。
喬河蜷縮在床上,他毫無睡意,卻仿佛做了一場大夢。
夢里有個女人說年香死了,死于厭食癥。那個女人還說不讓告訴喬河,說年香不樂意。喬之岳一直在道歉,說對不起。那個女人情緒終于平靜后,長嘆了一口氣,她說:“不怨小河,誰讓我家姑娘喜歡他呢?”
喬河記得小時候會寫夸張的日記,用眼淚打濕枕巾來描述悲傷,從不曾想過日后他的悲傷會沾濕整片枕巾。
十
后來喬之岳不在家的一天,喬河把許灼叫來,指揮他踩著椅子從酒柜頂上取下來一個鐵皮盒子。都說了喬河聽力好,只要豎著耳朵,便知道喬之岳在什么地方藏了東西。
許灼一副興致勃勃要看寶貝的模樣。等打開盒子,他卻愣住了。
年香當真是去了阿根廷。許灼指著照片上那個站在伊瓜蘇瀑布前的瘦骨如柴的女孩子,結(jié)結(jié)巴巴問喬河,“這這這……是年香嗎?”
喬河沒有回答。如果張口,怕是要哭出聲來的吧。
在那張照片的背后,喬河一眼就認出了年香的字跡,那是一行工工整整的楷書,是無數(shù)個放學后被自己逼著寫字帖的結(jié)果。
“小河,不如我們重頭來過?!?/p>
喬河問許灼,“你能看出來年香喜歡我嗎?”
“大概也能看出點吧,不然也不會背你上學那么久,也不會費盡心思搞好我們兄弟倆的關(guān)系,還有啊,你沒發(fā)現(xiàn)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臉紅嗎?每次都趕緊跟我說話轉(zhuǎn)移話題?!?/p>
喬河這才想起一些關(guān)于年香的微小細節(jié)來。
好像一開始,是他有意無意的會說起年香太胖了,騎車都能擠著自己。
好像最后那一次吵架,他口不擇言甚至意圖讓年香覺得許灼取向不正常時,年香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用意,她只是記住了他隨口扯出來的陳爾西。所以她才在往后的日子里,照著陳爾西的模樣拼命減肥吧。
喬河把許灼支走,盯著那張照片看了許久,終于哽咽起來,反復念叨著一句話。
他說:“香香,不如我們重頭來過?!?/p>
責編:薄酒